《流云逐日》行苇

23、青城山奇遇（1）

　　第二天一早，孔雀山庄的人已经先行离开。叶云徊半夜才入眠，自然醒得也晚。依温平岚的叮嘱，丹朱没有去吵她，让她睡到自然醒。
　　睡醒了起来吃早饭，叶云徊想到马上又要回昆仑了，下次下山还不知道何时，立刻有些感伤。温平岚来看她，见她闷闷不乐，当下明白了她的心思，略一思忖，道：“我收到传书，说是在长安附近出现过莫逆的踪迹，不如我们去看看？”
　　叶云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我们可以去长安？”她惊喜不已，拿着勺子连着往嘴里送了两口粥，觉得香甜无比。
　　可马上又迟疑道：“师父会同意吗？”
　　温平岚见她一脸忧色，柔声道：“我会给师父写一封信禀明缘由，他就算不同意，到时我们也已经在路上了。既然出都出来了，又有莫逆的消息，不如去会一会他。”
　　叶云徊忙不迭地点头，几口喝完粥，一抹嘴道：“温师兄，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她兴奋得如同发现猎物的小狐狸，双眼晶亮如星，满脸的急不可耐。温平岚看她如此开心，笑着摇了摇头。他只留了包括丹朱在内的四名弟子同行，加上他和叶云徊一行六人，其余几人则先回了昆仑。
　　当天就出发，很快收到师父叶千愁的传书，同意他们去长安一探究竟，额外叮嘱温平岚要照顾好叶云徊。过了几日，就到了平凉城。天色将晚前，一行人寻了间客栈住下。
　　连日奔波，众人都甚是乏累。叶云徊也不例外，一进房间就躺在了榻上，只觉浑身无力腰酸背疼，再也不想动弹。躺着躺着，就见窗外的天渐渐黑了下来。时辰尚早，天光已暗，这意味着冬天不远了。
　　叶云徊不禁有些惆怅，她一向是不大喜欢冬天的，那黑夜实在太过漫长，虽然可以一觉睡过去一觉到天明，但白日里的寒冷也不好打发。她最怕冷了，自然不喜欢这冰天雪地的季节。说到冷么，她一下想起了那个人，冷淡冷漠冷冰冰，这些沾了冷字的词用来形容他再合适不过。但不知为何，当自己想起他时，并不觉得冷。觑见丹朱在一旁，忽然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怕她从自己脸上看出些什么。
　　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
　　只听丹朱一面打开行囊，一面道：“小师叔，咱们这次在黑水城不是见到了孔雀山庄的玄山君萧历瑾吗？他的二叔萧玉麟娶的就是归云宗宗主厉燕士的妹妹厉琼芝。听说当年顾重楼险些将萧玉麟杀死，最后成了废人一个，孔雀山庄的老庄主萧蔚然瞒下了这个消息，飞快地把已经订了亲的厉琼芝娶了过来。待厉燕士收到消息时一切已成定局，气得差点儿吐血，从此就恨上了咱们昆仑派。”
　　“他该恨的难道不是萧蔚然和孔雀山庄吗，为什么要恨昆仑派？又不是昆仑派编谎话骗他把妹妹嫁过去的。”叶云徊不禁有些愕然。
　　“他当然气萧蔚然设计骗他，可孔雀山庄树大根深，他如何得罪得起。何况说来说去，这件事追根究底，终归还是因为顾重楼把萧玉麟打成了那个样子。听说他那个妹婿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在孔雀山庄说不上话，只当个废物一般养着。妹妹嫁了这样的人，厉燕士自然把错都怪到咱们昆仑派了，难不成他还去跟孔雀山庄翻脸？到底也是亲家了，心中再不满也只能忍着。横竖跟咱们没什么关系，当个仇人也没什么。”丹朱把个中仔细说给她听。
　　言罢，丹朱催道：“小师叔你该去沐浴了，东西我都已经叫人备下好一阵儿了，再耽搁下去水怕是要凉了呢。”
　　叶云徊依言去了屏风后面，脱去衣裳进到温暖的洗澡水中，她沐浴时不喜欢有人在一旁，便吩咐丹朱出去了。冷热正好，当中撒了一捧花，透出阵阵花香，浸泡在其中浑身每个毛孔都舒服极了。如此的惬意使她身心放松下来，往脸上浇了一捧水，手不自觉地抚上了胸前的金羽雀翎吊坠。平日总是贴身戴着，几乎不曾取下过，此时有了水温的加持，这枚坠子也变得有了温度。神思一阵飘忽，迷蒙中她想起了遥远的青城山。
　　这枚坠子，正是她在青城山时所得。

　　那是六年前，她被送去青城派听学。青城山位于汉州蜀地，气候适宜，美食无数，又有不少同龄人在一起听学，相处下来都非常友好，她十分欢喜，几乎不想再回昆仑。
　　闲时她会去青城后山玩耍，听说此地灵气极盛，不少灵物在此修行成功，得道化为人形。她那时年少，好奇心重，胆子也大，其他女孩都不敢去的地方她都敢涉足。一次闲聊，听人说起后山有不少山洞，有些里面盘踞着正在修行的大蛇，假以时日便可化形登仙。她一听便按捺不住，想去一探究竟，看看是不是真的有要成仙的大蛇。昆仑天寒，她未曾见过蛇。青城山夏季湿热，她虽见过一些蛇，但都没有很大，于是很想见见大蛇是何模样。听她说到要去看大蛇，没有人敢一起跟着去，她只好自己一个人去。探了好几个山洞，却都没有找到传说中的大蛇，失望之余不禁起了较劲的心思，非要找到大蛇不可。
　　一日课后，她又独自一人去了一处之前没去过的山洞，这次果然有所发现。
　　只不过不是大蛇，而是一个人。
　　至今她都记得很清楚，那天飘着点点雨丝，清润如薄雾拂面，她很是喜爱这氤氲意境，又嫌麻烦，便没有撑伞。山洞略有些偏，好在不算很远，洞口被矮树藤蔓密密掩住，稍微粗心的人只怕发现不了。好在她不止胆大，还眼尖，很快发现这处还未踏入过的山洞，心中一喜，拨开藤蔓走了进去。
　　没走多久，她立刻闻到几许血腥味，淡淡飘来似有若无。不由心里一紧，暗道莫非真的碰到蛇妖或是其他什么妖了？看来这妖正在进食，是以才有这强烈的味道散来。她立刻全身戒备起来，却又忍不住好奇，轻手轻脚往前走去。洞中有些暗，但并非完全看不清楚，走了没多久，她隐约看到前面地上有个东西堆在那里，越往前走，血腥味就越强烈。大着胆子走过去仔细一看，赫然发现在地上躺着的并非什么可怖的妖物，那是一个人。
　　一个年轻男子卧于地上，双目紧闭牙关紧咬，额头冷汗密布，看神情似乎在极力忍耐痛苦，左肩染了一大片血迹，实在触目惊心。显而易见，他受伤了。没见到什么妖物，叶云徊更不怕了，蹲下略作查看，发现此人左肩接近胸口的地方有一处贯穿的伤口，仍在流血不止，应是利剑所致。以前她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惊吓之余很快冷静了下来，想起一句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虽然不知道这人是谁，看情形眼下他也没办法开口告诉她，但她立刻决定要救他。她没有随身带药，不过从昆仑出发来青城山前，师父和几位师兄都给她准备了一些常用药带来，此时这些东西都在青城派她的居所里。没有片刻犹豫，她立即起身去取了药来。
　　也不知道具体哪些有用，内服的通通给他塞进嘴里，外用的也往他伤口上撒了不少。昆仑的药还是管用的，至少血止住了。然而没过多久，她发现他发起烧来，神思不清，嘴唇泛白，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她在山洞里走了走，发现了一处不大的泉眼，水涌处形成了一汪小池，便取了自己的手帕浸了水，给他擦净脸上的污渍汗迹。
　　他额头滚烫，双眼一直紧闭着，大概是觉得这样很舒适，很快平静了下来。叶云徊将他的脸仔细擦净，就着昏暗的光线看去，发现他相貌很是俊美，眉如远山，鼻梁高挺，嘴唇线条优美，不由怔了怔，不知道那双眼睛若是睁开了会是如何一副模样？
　　“你是谁？”她问道。想着若是知道了他是从哪里来的，就可以去通知人来带他回去。
　　那人没有说话，不知道是否听见了她的问话，只见他嘴唇略动了动，仍然安静着。
　　她没有再问，给他喂了些水。待了一会儿，他身上的温度一点没有降低的迹象，反而升高了。喂了一些不知什么药，也无甚用处。叶云徊慌张起来，她平日医学课学得不精，更缺乏经验，此时毫无办法，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得对他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人来救你。”
　　此时他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伸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衣袖，她吓了一跳，试着扯了扯袖子，竟是拽不回来。
　　她想了想，试探着道：“你不想让我去吗？”
　　闻言，那攥着袖子的手稍稍松了些。叶云徊心道看来猜得没错，果然是这个意思。他伤得这样重，却不让她去找人来，也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过了一会儿，烧退了些，他如虚脱一般，沉沉睡去了。
　　天色将暗，若再不回去，青城派的人肯定要来寻她。叶云徊只得对他道：“你先睡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皱的眉头似乎微展了些。
　　往后她连着来了几日，又给他带了些自己寻来的药，还带了些食物，虽然他目前因身体虚弱水米难进，却没有肚饥的迹象，叶云徊明白他肯定也是修道之人，且修为不低。他一直处在反复发烧当中，脸色苍白嘴唇失血，情况似乎愈来愈差了，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有一次睁开眼睛看见叶云徊，他盯着她看了许久，艰难张开嘴似乎要说什么，却体力不支，神色看起来极为痛苦。
　　叶云徊见状赶紧道：“你不要说话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要出去找人来。我知道的，我又不傻，不用你一直讲。”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倒出一颗药丸来，“你张开嘴，把这药吃了。”
　　他看着她，目不转睛，脸色疲惫之极，眼神却清亮。不知他是天生的不能说话，还是嗓子也受了伤，他一直没有言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