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16、伏魔洞风波（2）

　　伏魔洞，一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昆仑各峰后山的石壁都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洞窟，大多都是自然形成，鬼斧神工天生造化。历代先师开辟整理了这些洞窟，依势进行一番整饬，赋予其各不相同的功用。有的用来作为门中弟子的清修之地，有的则作疗伤之用，还有一些却是用来关犯下过错的门人的。
　　这种惩罚时间上可长可短，根据各人情况而定。大多数人都是在洞里思过一段时间，达到惩戒的目的就会被放出来。唯有一个洞窟里，关着一个永远不会被放出来的人。
　　那个洞窟就是伏魔洞。而里面关着的那个人，就是已经飞升的前任掌门楚天歌的师弟贺千山。
　　当年贺千山被关进伏魔洞，实属无奈之举。他与楚天歌为同门师兄弟，据说此人天纵奇才，天分远在其师兄之上，一心向道专注修行，门中事务一概不理，连带着对掌门之位半点兴趣也无。时人都认为，倘若有朝一日昆仑派有人成功飞升，那么必定是贺千山无疑。谁知世事难料，确实有人飞升了不假，然而却不是贺千山，而是他的掌门师兄楚天歌。世人震惊不已，逐渐忘却了一代奇才贺千山，转而追捧曾经不被看好的楚天歌。
　　而要问受到震动最大的人是谁，那就非贺千山莫属了。在楚天歌飞升之后，贺千山一直难以接受这件事，以往数年建立起来的自信和骄傲跌落在地，摔得粉碎。嫉妒在他心中大肆滋长蔓延，日夜撕咬着他那不甘平庸的灵魂。他为求飞升，终日修行不问世事，然而此道何其难也，绝世的修为不过是最低要求，必不可少的机缘则是可遇不可求的了。数年过去他也没有飞升，整个人变得几近癫狂，渐渐失去了理智，甚至不惜练邪术以求修为暴涨，结果走火入魔狂性大发，在昆仑上下大肆破坏践踏，甚至伤了前来赶来阻拦他的门人十数个。
　　饶是仙君叶千愁当时修为已达顶峰，仍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将这位师叔擒住，废去他一身功力，再关到此前空置了许多年的伏魔洞里。伏魔洞，顾名思义，这处洞窟就是专门用来关狂乱入魔的门人的，寻常弟子资质普通，远远到不了成魔的境界，因此进过这里的都是非常厉害的恶人，昆仑派开宗立派这么多年来，并没派上过几回用场。

　　温平岚甫一落地，立时飞剑入手，一手拈诀一手出剑，与褚行川共同对战贺千山。贺千山眼神阴鸷，口中发出难听的怪笑：“这来的又是谁？报上名来！”
　　温平岚拈个诀飞过去，道：“晚辈温平岚，请贺前辈放了我师妹！”
　　贺千山身子一偏，那诀与他贴身而过，打了个空。他稳住身形，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叶云徊，桀桀笑道：“救她的人来了一个又一个，看来这女娃是个有份量的，那我更不能放了。老夫一个人在这伏魔洞待了这些年月，很是寂寞呀！”
　　褚行川啐道：“你这老匹夫，谁管你寂寞不寂寞，敢伤我师妹一根毫毛，保管教你死得难看！”
　　贺千山忽然停了下来，转身向叶云徊走去，提着她的衣领让她坐起，蹲下来打量着眼前这张粉雕玉琢充满灵气的脸，目中阴郁之色渐深：“她是你们的师妹？”
　　“不错！”褚行川喝道，“她要是有个好歹，我师父不会放过你的！他当年能把你关进这伏魔洞里，想必你也知道他的厉害。”
　　贺千山抬头看向他们，眼睛眯了起来：“你师父是叶千愁？”最后这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恨意森然。
　　他缓缓站起身来，一只手里抓着叶云徊，另一只手在她身上点了一点。她立刻喊道：“师兄！”
　　看来方才贺千山点了她的穴道，是以如此安静。只是现在虽能说话了，看样子还是被定住了动不了，任由贺千山抓着她，既不挣扎也不踢腾，只一双眼睛骨碌碌转着，嘴唇微张着轻轻颤抖，整个人看上去惊惶不已，如同受惊的小鹿。
　　一听她喊师兄，温平岚心神一晃，心像是被攥住了一般疼。他手持沉风一跃而起，飞身冲向看起来毫无防备的贺千山。褚行川紧随其后，手中赤霄剑光芒大盛，也朝着贺千山刺去。谁知还不等两人靠近，贺千山掌中运气向前击出，顿时带起一阵气浪，将两人弹开跌落在地。温平岚喉头一甜，猝不及防吐出一口血来。而褚行川也没好多少，眉头紧皱十分痛苦。两人试着爬起来，却浑身无力艰难不已。
　　叶云徊带着哭腔叫道：“温师兄，褚师兄！你们怎么了，赶快起来啊！”
　　贺千山哈哈大笑，神色之间都是不屑：“说起来这都是我那掌门师侄的功劳，若非他当年一时心慈手软，将我的修为保留了两成，而没有尽数毁去，我怎能在这伏魔洞中重新修炼成功？虽不及往日境界，收拾你们这些没大没小的小兔崽子却是绰绰有余。”
　　他转过头，在叶云徊身上点了几下，解了将她定住的穴道。叶云徊身子有了知觉，却还麻着，挣扎也显得徒劳，不由放声大哭。
　　贺千山不耐烦道：“哭什么哭，再哭马上拔了你的舌头！”
　　这句话成功地让叶云徊止住了哭泣，眼泪却仍然不断地往外涌着，仿佛怎么也流不尽。温平岚看着她在贺千重手中瑟瑟发抖，只觉心都要碎了，拼命提着一口气站了起来，步履踉跄着上前，手中的剑又凝出了形，寒光闪烁间锋芒毕露。
　　贺千山嗤笑一声：“小子，你这么快就缓过来了？还真是小看你了，不过我可以看在同门之谊提醒你一下，你没有胜算。”
　　说话间又是一掌击出，如同狂风掠过，温平岚腾空而起往后跌去，落地后呕了更大一口血出来。他努力抬起头，目光中是满满的坚持不放弃。叶云徊再也忍不住了，哭着喊道：“温师兄，温师兄！你别过来了！”
　　“我不是叫你别哭了！再哭我就不客气了！”贺千山十分不耐烦，转脸怒目而视，叶云徊心头一颤，差点吓晕过去。
　　此时刮起了一阵更大的风，吹得人睁不开眼。漫天狂风中一个月白色身影凌空而来，带来一阵凌厉掌风直直向贺千山袭去。他先是一愣，接着冷笑一声，抓过叶云徊挡在身前，眼前那劲风就要落在她身上，贺千山忽然身形一晃，连带着她侧到了一边，堪堪躲过。那掌风没有落空，落在身后的伏魔洞口边的崖壁上，登时炸出一个深坑来。
　　叶云徊惊魂不定地发现，原来是温师兄趁着贺千山被来人分散了注意，冲过来将他们推了开去。否则那道掌风要是打在她身上，恐怕此时早已断气。温平岚嘴角还有血，此时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显然方才那一推让他费力不少。
　　储行川惊喜叫道：“师父！”
　　贺千山目光亮如熊熊燃烧的火焰，咬牙切齿道：“叶千愁你这忤逆之徒，竟有脸现身！”
　　温平岚心道师父此时不是正在闭关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想来是这里的异动太过显眼，即便师父在玉珠峰也感知到了，故而前来。只是闭关时倘若中断，不利之处实在不少，通常修士闭关时无关生死，绝不中途出关。因为，这意味着此前的闭关修行全数作废不说，很有可能遭到反噬，有损修为。
　　叶千愁先看看叶云徊，确定她安然无事，又冷冷看着贺千山，一语不发便数招击出。接连不断的攻势下贺千重应付不暇，手上一松，放开了叶云徊。叶千愁跨步上前想要将她带到自己身边，怎料此时又是一阵令人既不舒服的怪笑响起，贺千山不再理会叶千愁，转而袭向叶云徊的后背。叶云徊此时不过刚往前跨了一步而已，距离如此之近，那一掌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了。叶千愁见状眼色一凛，探手拉住叶云徊的手臂将她带向自己怀里，脚下腾挪着飞快地带动身子转动，转瞬间两人就掉换了方位，他移到了叶云徊原先的位置，替她受了贺千山那一掌。接着带她快速退到后方，与贺千山拉开了大段距离。
　　叶云徊在师父怀里抬起头来，看见他嘴角溢出一丝血来，顿时六神无主，小脸惨白。
　　贺千重得意笑道：“这女娃对你而言果然重要，我不过虚晃一枪，你便上了当。”看来他此前是故意松开叶云徊的，就等着叶千愁来救她，好趁此机会出手。
　　“师父，你怎么样了？你有没有事？”叶云徊紧紧抓着叶千愁的衣襟，眼泪如决堤一般哗哗而下。。
　　叶千愁摇摇头：“没事，我很好。”
　　贺千重撇嘴：“哟，你俩跟这儿演师徒情深呢？”
　　“你无耻！”叶云徊边哭边骂。
　　贺千重又是那副不屑的嘴脸：“我无耻？你师父将自己的师叔关起来，还散了他的修为，这才叫无耻！”
　　“那是你自找的！若不是你执念太深，妄想飞升，走火入魔杀了那么多人，师父怎么会把你关起来？”叶云徊恨恨道。
　　叶千愁让她和温平岚及储行川待在一处，自己与贺千山斗了起来。他们极少见过师父唤出他的无极剑，此时却看到了。无极剑一出，贺千山变得面容扭曲，目光中闪着怪异的兴奋：“哈哈，这不是我楚师兄的剑吗？它竟认了你当主人！”
　　无极以前为楚天歌所有，他在飞升前特将此剑赠予叶千愁，表达了对弟子的厚望和期许。良禽择木而栖，而名剑也认主，无极能供叶千愁驱使，说明已认了他作新的主人。而对贺千山而言，这把曾为师兄所有的剑则在不断提醒他有多么失败，看在眼里只觉无比碍眼，恨不得立刻杀了眼前的所有人，再毁了这剑！
　　他双眼通红，脸上除了张扬的恨意就是对杀戮的渴望。还不待叶千愁发力，贺千山已穷凶极恶地一跃而起，手如利爪状如恶鬼，使劲了全身的力气攻来。他此时早已被怒气冲昏头脑，让嫉恨蒙蔽了双眼，很快便被叶千愁抓住破绽，一剑劈过去，他的右臂应声而落，鲜血不断涌出。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那失了的右臂也无法阻止他疯狂的攻击，叶千愁沉着冷静，几个法术施出来，将他定住不能动弹。即便如此，他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似乎要鼓目而出，满脸狰狞之色。
　　叶云徊早已止住了哭，跑上前去挽住叶千愁的手臂：“师父，你太厉害了！”看了看动弹不得的贺千山，问道，“师父，你要把他重新关进伏魔洞里去吗？”
　　叶千愁上下打量她，确定她没有受伤，而后微笑道：“云徊以为我该如何？应该不应该杀了他？”
　　叶云徊看了看地上那条断臂，打了个寒颤，后怕道：“不要不要，他已经断了一只手了，算是惩罚了吧。虽然他打了温师兄和储师兄，把我也吓得不轻，但他毕竟是前辈，又是失心疯的，不要杀他了师父。”
　　在听到“失心疯”这三个字时，温平岚和储行川十分确定贺千山那双怒目更加鼓突了。而听了叶云徊的话后，叶千愁原本已经开始运气的手又收了力道，恢复如常。他敛了笑容，道：“你吃了这么多苦头，我还以为你会要我杀了他呢。”
　　叶云徊道：“他杀了那么多人，是个魔头。如果只是因为吃点苦头就想杀了他，那又与他有何分别？”
　　叶千愁道：“你觉得杀人不好？”
　　叶云徊点头：“坏人该杀，杀了无妨。但也要看是什么程度的坏，罪不致死的话就不该杀了。若是滥杀无辜之人，那真是罪大恶极，就成了跟他一样的魔头了。”
　　叶千愁闻言，静立半晌，眼眸深沉，目光意味不明。叶云徊不解，拉他手道：“师父，我说得不对吗？”
　　他莞尔一笑，缓缓道：“你说得很对。”
　　叶云徊又关切道：“师父，你不是在闭关吗？突然出来会不会有事？都怪我。”说着懊恼起来，恨自己本事太弱，平白连累旁人。
　　叶千愁在她肩上拍了拍：“不必担心，为师真的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