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15、伏魔洞风波（1）

　　后来温平岚自然知道了，她是师父亲自养在身边的孩子，等以后到了年纪开始课业后，会是师父的关门弟子，身份与其他人不同。也正因为这一点，其他弟子都与她或多或少保持了些距离，她的玩伴并没有几个，因此才会对他的到来欣喜不已。
　　因为是由师父亲自教授功课，温平岚可以经常看见跟在师父身边的她，那时她还小，却已经很是顽皮。打翻过师父书案上的砚台，墨汁在刚写好的书法纸面四下横流，一副举世难求的墨宝就此作废。在玉泽师兄的饭食里放过拉肚子的药，害他躺了三天下不来床。踩死过师父花圃里的珍稀药草，只不过因为嫌它外形不佳兼香气不得她的喜欢。长大了一点开始学用毒术了，承天殿里伺候的弟子也免不了被她拿来当作尝试的对象，三天两头就放翻一个，最后一个个愣是被逼得快成了避毒专家，养成了吃饭喝水之前必检查的习惯。好在后来她玩够了，才不再拿他们逗趣了。这些事情师父自然清楚，她却从未因此受过罚。有时过分了些，师父为了面子上过得去，给其他人一个交代，也不过装个样子说她几句，稍微重点的话都没有。
　　关于其他人对叶云徊身世的猜测，他当然听说过不少，甚至也暗自认为她很有可能就是师父的孩子，因为师父与她相处的点滴，分明就是骨肉之情才会有的舐犊情深啊。如果说不是，反倒说不过去。他能想到的为人父母如何爱子女，也不过如此了。
　　在昆仑的时光十分充实，他成长得很快，相貌俊朗出众，气质卓尔不群，修为日益精进，逐渐有了名气，有了倾慕者追逐者。而在这些变化发生的同时，不变的是她在他心中的位置。
　　很快发生了那个意外。

　　叶云徊去青城山听学，还未期满就被师父叶千愁接回了昆仑。在那之后人们很快察觉了她的变化，她刚修好不久的灵力仿佛被人打散了，低微得几乎察觉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这样，师父却不准提及。失掉的灵力当然可以重新慢慢修回来，但已错过了最佳的时机，此路何其难也。没了足够灵力的支持，一些需要灵力加持的课业对叶云徊而言变得困难了起来，这让其他弟子很是不忿，认为她作为掌门的关门弟子完全名不副实。通常而言，关门弟子意味着非同一般的优秀。而她在那之后的表现，实在谈不上这两个字。当面无人敢对她怎么样，背地里各种闲言碎语却是如风而至。她开始会逃课，变得不再那么认真好学。可不管她如何顽皮，师父仍然十分纵容，这惹得一些人更加不满了，表面恭敬不已，暗地里却时常孤立她。
　　一日课后，温平岚去了藏书阁，找了些术法类的书籍来看。刚看完一本，忽听外面有些喧哗，便起身去看，原来是几个弟子在摘桃子。藏书阁外有几棵老桃树，那时已结了累累果实，个个饱满多汁，粉白上晕着浅红，很是诱人。那几个弟子分工合作，有人爬上树摘桃，有人在下面勾着篮子递上去，阵阵欢笑，十分和谐。
　　他笑着看了会儿，正打算返身回藏书阁，却见云徊一人来了。人还没到跟前，眼睛已经盯住了桃子。眼神中十分期待，脚步却有些犹豫地走到树下，眼巴巴地看着那几个摘桃的弟子，显然盼望他们让她加入，也分几个桃子。
　　那些人见她来了，立刻都噤了声，一时安静无比，气氛透着些诡异。接着一人哈哈干笑两声：“我们摘了这许多，够了够了，留些给别人吧。”
　　“不错不错。”
　　“说的极是。”
　　其余几人即刻会意，在树上的都忙不迭爬了下来，和底下提着篮子的几个聚作一堆，准备离开。
　　叶云徊挂在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弯着的嘴角平缓下来，一脸讪讪的，很是落寞。她不会爬树，如今也没有灵力傍身，是摘不到高处的桃子的。而这些同门却没有一个愿意帮她的，甚至不想和她待在一处，一见她来了，个个都要走。
　　就在这时，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云徊师妹，要我帮忙吗？”
　　叶云徊抬起头一看，满脸的失望立刻消失不见，灿烂笑道：“温师兄！”
　　那几个弟子都愣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温雅倜傥的温平岚翩翩而来，如煦日暖阳，似和风细雨。
　　然后他们就看见，当时年纪尚轻却已如谪仙一般的温平岚，竟然让叶云徊骑在他的肩头，伸手去摘枝头那些沉甸甸的桃子。若说先前的安静是他们故意为之，那么此时的沉默则委实是太过震惊所致。
　　叶云徊骑在温平岚肩上，目之所见皆是碧绿桃枝，圆熟的桃子触手可及，她早已忘了方才的不快，高兴地看来看去，挑了几个个头最大、颜色最美的摘下，捧在怀里。很快臂弯里就堆满了，她又瞧见更好的，连忙伸手去够，只听“咚”一声闷响，一只桃子从她怀里滚落，不偏不倚砸在温平岚头上。
　　在场的人不由惊呼出声，看着那只罪魁祸首的桃子掉落在地，又发出更响的一声“咚”。叶云徊“啊呀”一声，歉然道：“温师兄，对不起！”
　　温平岚依旧文雅淡定，嘴角噙笑：“无事，你接着摘。”
　　叶云徊向下一看，只见那只桃子已经砸在地上摔烂了大半，汁水四溅，立时大为可惜。又看看怀里满满的桃子，扁着嘴道：“可是我拿不下了。”
　　这时温平岚招了招手，马上有藏书阁的弟子拿了只柳条小篮过来候着，温平岚伸手接过叶云徊递给他的桃子，又放进篮子里。
　　摘了满满一篮，温平岚十分小心地将叶云徊放下来，拿过那只装满桃子的篮子掂了掂，含笑道：“太沉了，我帮你提回去吧。”
　　叶云徊挽住他的手臂，点头道：“好，谢谢温师兄！”
　　等两人走远了，先前摘桃的那几个弟子才慢慢回过神来，心中俱是五味杂陈，变得分外沉默，这才一起离去。无言片刻，突然一个女弟子打破了沉默，低声却又清楚地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个个都喜欢她！”
　　一名男修慌张道：“快别这么说了，要被人听见再传到仙君耳朵里，你我都倒霉！”
　　那女修十分不服气，鼻孔里哼了一声，却也明白他说得不错，便不再言语。
　　其余的人却沉不住气了，纷纷道：“本来就是，她修为那么差，却还得仙君偏爱，实在叫人难以信服。”
　　“确实不公平，哪哪都不行，却比谁都风光。她凭什么？”
　　“凭仙君宠爱她喽，这个谁羡慕得来？”
　　听起来他们是在表达对掌门偏宠的不忿，实则不尽于此。方才眼前那一幕很是触到了他们中一些人心思的隐秘处，又不好明说，只好借仙君作由头表达出来。此时的温平岚已经十分出色，门中很多女修心向往之，都盼望能与他亲近些。温平岚为人谦和风雅，待人接物很礼貌客气有风度，有幸与他交流过的人都激动不已，觉得如沐春风浑身舒畅。但他们也发觉了，他似乎对谁都如此，十分一视同仁，亲和中带着恰当的分寸。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叶云徊。
　　今日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象得到玉树兰芝的温平岚竟然会让人骑在他的肩头，只是为了摘桃子？这画面简直太可怕了，看着却又出乎意料的和谐。真是一言难尽，令人慨叹。
　　有一阵子昆仑风传长风阁中种了不少桂花树，都是他大费周章搜来的上佳树种。以前从未听说过温平岚偏爱此花，因此众人纷纷猜测这是他新添的爱好，好些仰慕者认为这个新爱好十分风雅，有意追随，于是开始四处打听他所植的具体为何品种的桂花，是金桂银桂，还是丹桂月桂。随后很快又有消息流出，他种植桂花是为了小师妹叶云徊，因为她喜欢。
　　正是那年冬天，仙君叶千愁前往玉珠峰闭关一个月，以增修为。闭关前他特别准许温平岚回汉州锦官城探望染病卧床的祖父，略作陪伴聊以宽慰。不知是否因为见到他后心情大好，祖父的身体日渐好转，温平岚便想着赶在大雪封山前赶回昆仑。当然还有个不好与外人道的原因就是，他心里牵挂着一个人。
　　一路风霜回到昆仑，刚到长风阁边听几名弟子告诉他，云徊出事了。具体是怎么回事他们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储行川已经赶去后山石壁，而谈镇远前两日下山去办事了，当前并不在山上。
　　还没进长风阁的门，温平岚就立刻赶去了后山，迎面看见几名惊慌失措的女修，正在哭的哭，喊的喊，已经害怕得魂不附体。远处上方则传来一阵激烈打斗的声音，时隐时现，仔细一看是从高处的一个石洞里传出来的。温平岚心头大惊，暗道不好。
　　上前问那几个女修道：“发生什么事了？云徊在哪里？”
　　一个看起来相对冷静的女修伸手往上指了指，道：“她，她在伏，伏魔洞那儿……”
　　温平岚再也镇定不了了，大惊失色道：“她怎么会去伏魔洞？”
　　那几名女修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都呆住了，面面相觑不敢再说话。
　　算起来贺千山已被关了些年头，洞口设了结界和禁制，他并不能随意突破。这些年来一直十分平静，不知如今为何有此异动。
　　无人回答，温平岚此时也顾不得其他，立马御剑往伏魔洞飞去。站在剑上俯视，只见下方一阵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而不远处正是打斗声传来之处。一面几乎垂直而立的灰黑色崖壁上有一个黑黢黢的石窟正大门洞开，洞口处蜷曲着一个纤弱的身影，温平岚一看便知那是叶云徊。褚行川正与一须发灰白蓬乱的老者斗在一处，显见的落了下风，几乎要支撑不住。那老者面容清癯，身手灵活如猿猴，定是那不知为何逃出伏魔洞的贺千山了。亏得贺千山被关进伏魔洞前失了大半修为，此番褚行川才能与他缠斗如此之久，然而他虽是武学天才，毕竟年岁不大，资历尚浅，打到现在已然十分吃力。
　　身形腾挪之际，褚行川眼角余光瞟见温平岚御剑而来，不由大喜过望，对他露了个笑脸，大声喊道：“温师兄你来了，甚好！这老不休的当年不是被废去了一身修为么，我怎么讨不到半点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