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14、玉珠逐流云（2）

　　看着他孤高的背影，叶云徊不禁愣住了。她虽然不是太明白这番话究竟何意，却也清楚地感觉到了师父平静外表下的情绪波动。这不禁让她感到震惊，看起来不悲不喜的师父，昆仑山上高高在上的仙君，也有不为人知难以言说的哀愁吗？
　　张了张嘴，她却问不出来。半晌，方道：“师父，我们走吧，我觉得冷了。”
　　叶千愁原本负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掌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
　　“这是什么剑？”叶云徊看出那不是叶千愁平时所配的无极剑。
　　叶千愁看着手中之剑，只见那剑通体细长，鞘身上雕刻着弯曲的繁复花纹，仿若九天聚集的云彩，又似东海滚滚的波浪。他看着这把剑，眼中闪动着难以言喻的神采，在他伸手拔出剑后，瞬间一道细长的银芒冲出，直破云霄。
　　剑光一时盛极，照亮了叶云徊的双眼，她双眸大睁，看着这把绝非普通的神剑，一点都不舍得眨眼，直到叶千愁把剑收回鞘中，方才说道：“好漂亮的剑！”眼中满是光彩。
　　意料之外的，那把剑递到了自己眼前，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师父？”
　　叶千愁笑着说道：“这是给你的。你现在长大了，下山走动时需要一把趁手的兵器。”
　　她惊喜地接过来，爱不释手地摸着上面隐隐浮凸的花纹，道：“给我的？可是这么好的剑……”平日里她主要修习的是音律术，兼修了用毒调香一类，剑术就相当普通了。每逢上御剑课的时候，她使用的都是教习分发的普通的剑。
　　叶千愁知道她心中所想，便道：“为师知道你的所长不在于此，但剑法是我昆仑派开山立派之根本，身为本门弟子，不可没有自己的佩剑。”又对着她温煦一笑，“尤其是你，作为我的关门弟子，怎可例外呢？”
　　听他如此说，叶云徊也觉得若不收下很不合情理，况且这剑又这么的漂亮，拿来佩在腰间或者背在背上一定很是威风。想到这里也就抬头问道：“那这剑叫什么名字？”
　　“世道复杂，人心叵测，师父希望你能够看清楚这波谲云诡的世界下暗藏的激流，分清对错，明辨善恶，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保护好自己全身而退。此剑，就叫做流云。”叶千愁如此作答。
　　叶云徊点点头，说道：“谢谢师父！”看着手中的剑自是爱不释手。
　　看着她的笑脸，叶千愁心里的担忧却只多不少。
　　叶千愁回过身来，点点头，牵起她的手，往山下走去。
　　两个素白的身影行在山间，映衬在画卷一般的景致中，显得天地之广阔，亘古之苍凉。

　　长风阁。
　　温平岚刚晨起，便见弟子长生迎上来，行了一礼，问安道：“师父。”
　　“可有要事？”温平岚问道。
　　长生垂首道：“仙君殿中的玉泽师叔来过了，传话说仙君让你上承天殿一趟，他老人家有话要对你说。“玉泽是叶千愁身边专司传信的弟子。
　　一阵雾白色的光华聚起，腰间的沉风立时出鞘，浮在温平岚身前略高于地面的地方。他双足踏上去，沉风剑便带着他稳稳漂浮至半空中，随他心力驱使行动自如，往高处的承天殿飞去。
　　到了承天殿前，温平岚翩然落地，沉风剑飞回鞘中。抬眼一看，玉泽正等在殿门处，见他到来，互相见礼后引他进殿。大殿正中一个一身月白长袍的人立在那里，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一头如墨长发披泻，眼波不动。温平岚上前跪下，以极恭敬的口气道：“弟子拜见师尊。”
　　“起来。”叶千愁开口道。
　　温平岚这才起身，问道：“师父召弟子前来，可是有事吩咐？”
　　叶千愁沉声道：“你一向聪明，不需我多点拨。可我确也放心不下，才召你前来。”
　　“请师父明示。”温平岚差不多已猜到何事，却不敢妄自猜测。因为叶千愁一向最讨厌自作聪明的人，无论他说什么，默默听着是最好的。
　　叶千愁问道：“过段时间云徊要随你下山，你可准备好了？”
　　“禀师父，弟子已经准备妥当，确保云徊师妹此行万无一失。”温平岚答道。
　　说着他看了看负手而立的叶千愁，从脸色却看不出是什么意思来。
　　“嗯。”叶千愁缓缓道，“你要好生照看着她，一切须仔细，不可有任何闪失。”
　　温平岚低头道：“师父放心，弟子必当竭尽全力。”
　　叶千愁点点头：“回去吧。”
　　温平岚拜别离去。

　　到了去黑水城的日子，叶云徊在丹朱的催促下收拾好了行囊。两人一起到了山门，已有几辆马车等在那里。正要在问丹朱哪辆马车是她们的，就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云徊师妹，这边来。”
　　往前一看，正是温平岚坐在打头的一辆马车里对她说话，长生掀开帘子，请叶云徊和丹朱上车。
　　叶云徊大大方方地搭上温平岚伸出来的手，上了马车。
　　身后一群弟子看在眼里，又觉得自己见证了重要时刻，个个激动不已，两眼放光。有几个太过投入的，不得不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否则就要大声喊出来了。
　　马车内十分宽敞，茶案并几张榻铺陈开来，三人可以随意坐卧，都不会觉得局促。
　　“师兄你看，那是不是党项人？”叶云徊趴在马车窗上，指着外面一队策马呼啸而过的骑士。他们的马车正行进在茫茫沙漠中，恰遇无风之时，此时算是平静。虽有这队骑兵奔过，瞬间腾起漫天黄沙，好在离得远，相安无事。
　　温平岚拿眼角扫了扫，解释道：“那是元州来的蒙古骑士。”
　　“他们的盔甲好神气，那么大的盔甲会不会有一百斤那么重？”叶云徊眼神中流露出强烈的羡慕。
　　温平岚摇摇头，说道：“那是元州斡难城鼎鼎大名的金帐骑兵，在司马速都也烈麾下听差。个个精擅骑射，箭术百步穿杨，一百斤的盔甲穿上身于他们而言并非难事。只是不知此时出现在夏州是何缘由，一般他们不轻易出现在元州以外的地方，除非是有很要紧的事。”说着目光深远起来。
　　“很要紧的事？什么事才算叫做很要紧的事？”叶云徊好奇心更盛。
　　温平岚想到，叶云徊在昆仑山长到这么大，不知道什么是忧愁烦恼。即便偶尔碰上不顺心的事，也只是受了教习惩罚或者没有吃够甜食一类，根本不值一提，自然不懂什么事才算得上要紧的事。
　　“我想他们是在找分水神针。”温平岚想了想，还是照实说道。
　　叶云徊快速在大脑里回顾在藏史阁学过的课业，问道：“可是元州永嘉侯家传的分水神针？”
　　“不错，”温平岚点点头，“分水神针乃是开天辟地之时，东海海底玄铁炼出的上古神物，有分江辟海之灵力，传说可以召唤东海鲛人水族军队。我朝开朝立代，据记载便是开国君王启帝得了十万鲛兵相助，这才得到天下。一百多年前这神针由朔帝赐给了元州战功赫赫的永嘉侯，作为传家宝。”
　　“可是那位诛杀叛乱的夏州世袭大公姚氏一族的布日固德将军吗？”叶云徊眼睛闪闪发亮起来，她一向很喜爱这些英雄的传说。
　　温平岚给予了肯定：“就是这位布日固德将军，他的名字在蒙古语里是雄鹰的意思。他也恰是人如其名，有着雄鹰一般的敏锐和智慧。所以他剿灭了叛军之后，被封为永嘉侯，世袭罔替，朔帝赐他分水神针传家。而在十几年前这神针竟然被盗，极大地动摇了永嘉侯的威信，是以永嘉侯一直在寻找这神针。只是过去了这些年，却一直没有找到。”
　　“永嘉侯和元州司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寻找神针能调动金帐骑兵？”叶云徊又问。
　　“现任永嘉侯赫因洛，乃是元州司马速都也烈的外甥。他助赫因洛寻这分水神针，想来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一来于他脸上有光，毕竟永嘉侯与他是舅甥关系，关系紧密一荣俱荣。”温平岚细细说来，“再者，这神针若真能召唤鲛人军队，对一向武力甚强的元州绝不会有坏处。”
　　听到这里，叶云徊只觉荒唐：“我才不信呢。要是那神针真能召唤东海的鲛人军队，皇帝为什么会把它赐给永嘉侯，而不自己留着呢？这样强大的力量，要是拥有之人有了反心，那可是回天无力啊。而且官府海事署一直都在不停地让渔民捕捉鲛人，还逼他们流泪好得到明珠。这些人如此残忍，鲛人军队怎么会听从他们的号令呢？”
　　“世间都是这么传说的，大约只是为了增加那神针的神秘罢了。再说，暂且不论那神针到底有没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单只弄丢了皇帝赏赐的神物这一点，就使永嘉侯一族声誉日衰。为了振兴家门，寻找神针之事自然紧迫。如今，这神针早就成了一种象征，代表着永嘉侯的身份和荣耀。没有了这分水神针，永嘉侯还怎么能叫真正的永嘉侯呢？”说到这里，温平岚不禁有些慨然，“看刚才这个动静，他们可能在夏州发现了神针的线索。当真有趣得紧，不知是哪位人物，破了永嘉侯府高手守卫和无数结界，全身而退盗得了这神针。”
　　“说不定是有内奸，史学课上行舟教习说的好些惨剧，都是自家人做的。”叶云徊脸上浮现出几丝怅然。
　　看她如此神色，温平岚竟觉得有趣，笑道：“云徊，你怎么变得这般多愁善感了。”说罢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一番。
　　叶云徊想起行舟说的那些惨剧，当下情绪低落起来。她往后一靠，闭上双眼，两排长睫如墨线一般衬在如玉的脸上，悄然生姿，风采万千。温平岚看她面有愁色，心里无端生出几许心疼，默然想到以后要尽可能好好守护她，要她永远笑着才好。此时心中一动，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他年少时拜入昆仑山昆仑派，因身有异骨，资质绝佳，由掌门叶千愁亲自收入座下。初上昆仑的时候，刚入望仙殿，便有一个白衣如雪的小女孩倚在门边，神情低落。待看见叶千愁的身影，她立时展颜。温平岚恍然看见，一时间万树花开，飘然飞舞于天地之间。他只希望时间就此停止，可以这样一直看着她。
　　那女孩笑着跑上前来，道：“师父，你怎么才回来？！”声音里有委屈，有不满，也有撒娇的意味。
　　叶千愁将她抱在怀中，轻拍她的背：“师父这不是回来了吗？”也是一脸笑意，有疼爱，有安慰，也有重逢的喜悦。
　　少年温平岚看着殿上的二人，却见女孩在叶千愁肩头咧嘴冲他一笑，一双眼睛清亮中带点狡黠。叶千愁将她放下，她走过来拉起温平岚的手，喊他道：“哥哥，你以后是不是就住在昆仑了？”
　　他年纪虽小，却家教严谨，十分知礼，刚到山上不免有些拘谨。见她毫不怕生地冲他甜甜一笑，他心里也放松不少，点头道：“我随师父修行，以后就住在这里。”
　　“太好了，那你以后可不可以跟我玩儿？”她高兴不已，拉着他的手不松开。
　　温平岚先抬头看了看师父，见他正含笑看着两人，于是又点头道：“功课以外的时间可以的。”
　　她嘴角咧得更开了，笑得开心满足。那笑容时至今日都深深印在他的心底，他愿意用这一世来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