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115、芙蓉城（1）

　　锦官城盛产芙蓉，各家院墙上花朵次第开放，脂白胭红如云似霞，灰瓦青墙掩映其中，承接着不时飘落的绵绵细雨，别是一番诗情画意。
　　被雨滴洇湿的青石路上正平稳行驶着一辆马车，车中一个清丽的女声响起：“‘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这唐州诗人杜甫的佳句，当真是只有这里才能看到的景致呢。”
　　正是叶云徊。
　　萧历瑾放下撩起的车帘：“正在飘雨，当心受凉。”
　　一只细白的柔荑伸出，那刚被放下的车帘又被掀起挂在一旁，叶云徊含笑道：“不过是场小雨罢了，飘在身上一会儿就干了，哪里就会受凉。你看外面一片氤氲朦胧，不知道多美呢。”
　　马车停在一栋小楼前，一个身着藏蓝袍子的中年人撑着一把伞迎上前来，身后又跑出几个年轻人，都将备好的伞打开撑好，恭敬地候立在马车边。
　　萧历瑾先从车上下来，一见这中年人便笑着作礼：“程总管，别来无恙？”
　　此人正是孔雀山庄在汉州的总管程衔鹿，看起来面目甚是和善，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度。
　　一见萧历瑾，他恭敬行礼道：“见过三公子。”说着从旁边的弟子手中接过一把伞，亲自为萧历瑾撑在头顶。
　　萧历瑾接过伞撑在手上，转身对着马车伸出手，帘子掀起，叶云徊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娇俏的脸上眼波流转，一袭白衣衬托得她有如深山盛开的梨花，在这霏霏细雨中自有一派动人姿态。
　　程衔鹿殷勤地上前行礼道：“这位就是昆仑的小叶道长吧？早就听说过小叶道长美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幸会幸会！”
　　叶云徊面上笑着回了一礼，心中暗道，我还有美名？这位程总管怕不是在信口雌黄。大概是碍于玄山君的面子，别的话也不敢说，只能如此言不由衷了。
　　程衔鹿道：“玄山君，小叶道长，二位的住处都已准备妥当，快随我进去先休息片刻吧。”
　　萧历瑾略略颔首，微笑着望向她。叶云徊却犹豫了，一步也没往前迈。
　　她此前仔细考虑过，因为两人还没正式定亲，住到一起恐怕叫人说闲话。虽然，他们在药仙谷中已然同食同寝，但那毕竟是怕人不知晓的隐秘之地，当时也是为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现在就不好继续这样妄为了。因此她打算等到了锦官城，便独自前去阅风堂住下。阅风堂是昆仑派在汉州最大的医馆和联络点，若她去了自然会有人安排妥当，无需自己操心。
　　也是她粗心，一路上竟没有和萧历瑾提过这件事，哪知他根本没有问他的意见，直接将她带来了孔雀山庄在锦官城的地盘。
　　见她无所动作，萧历瑾对她伸出了手：“怎么不走？”
　　叶云徊往左右两边张望了一下，吞吞吐吐地小声道：“呃，那个，我们现在就住在一起的话，好像不太合适吧？”
　　萧历瑾道：“为什么不合适？”
　　看了看周围站着的几个孔雀山庄弟子，个个脸上都有极力压制的好奇和激动，不难想像都在凝神细听，生怕错过一点细枝末节。叶云徊欲言又止，只得委婉道：“我觉得，我还是去阅风堂住下比较好。”
　　“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自然要和我住在一起。六礼中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这几步都已经有了，现在正进行到请期，你我已是天下皆知的命定夫妻，只待完成成亲礼这最后的一步。既然如此，现在就住在一起，又有什么不同？”萧历瑾握住她的手。
　　虽然已经历过昆仑无双大会上的场面，但叶云徊没想到此时他当着这些人的面如此说，还一副十分自然从容的模样，她面上一热，垂头盯着自己的脚，试探着想要抽回来被他握着的手，却不得动弹。
　　正在此时，程衔鹿又对他们行了一个大礼，笑道：“今天一早我就收到了阳城送来的急报，庄主传信来说三公子和小叶道长的婚事已经定下了。恭喜三公子，恭喜小叶道长，孔雀山庄和昆仑派永结百年之好，实乃天大的幸事！既已定亲，小叶道长便不必如此拘礼，早些熟悉一下也是好的。”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叶云徊不知是惊是喜，愣在了当场，好一会儿才合上嘴巴，看了看身边一点都不意外的萧历瑾，似乎早已有此预料，。
　　她还是不敢相信：“真的定下了？什么时候的事？”
　　萧历瑾看着她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你师父会到阳城与我父亲议亲吗？现在看来如我所料，婚书已定。所以你住在这里合情合理，不必担心。”
　　在叶云徊想明白师父和萧历瑾的父亲是如何达成一致的以前，已经稀里糊涂地被萧历瑾带着一同进去了。

　　叶云徊和萧历瑾此次来到锦官城，便是为了贺兰熏和姬斐的婚礼。姬斐被叶云徊的梨花针刺伤后，找到鸣鹤堂请贺兰熏医治，没成想不久后就传出两人即将成婚的消息，看来也是一段奇缘。
　　贺兰熏出身高门望族，她的父亲贺兰骥良很是看重家世门第。如今他的幼女要嫁入燕国公府中为妇，这桩婚事令他满意至极。贺兰家家底丰厚，姬氏又是皇亲，会出席这场婚礼的宾客非富即贵，各个都是举重若轻的大人物。为了这场婚礼，贺兰骥良自然费尽了心思，只求女儿风光出嫁。
　　锦官城是贺兰家的郡望，婚礼便选定在这里举办，将要主持婚礼的是汉州大司马刘羽。贺兰家的府邸张灯结彩，门口安排的迎客小厮都忙得不可开交，已是换了好几拨人轮班。满院子忙碌不停的仆人，以及鱼贯而入的宾客，每个人都笑容满面，彼此间拱手行礼寒暄不断，好不热闹喜庆。
　　“商州算学馆长史携子到——”迎宾的人依次高声唱起。
　　“钓鱼城主到——”
　　“青石城主到——”
　　“唐州商会会长到——”
　　陆续来了不少身份贵重的客人，都被安排在席中坐下，贺兰骥良及其夫人脸上红光满面，高兴非常。
　　这时门口忽然一阵熙攘，接着又高声唱起：“孔雀山庄玄山君携夏州昆仑派叶云徊到——”
　　原本热闹的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都不约而同向进门处望去。
　　随着唱礼的声音落下，一个灰衣男子走了进来，头戴峨冠，黑发整齐细致的束起在头顶，广袖博带上绣有低调的银色云纹，外披银灰色大氅，一双凤眸淡然清冷，身姿高挺卓然，周身散发出的威仪直教人心悦诚服。贺兰骥良和在座宾客一眼识得，这就是前任刑部尚书、未来的夏州大司马萧历瑾。都知道玄山君爱穿玄色衣服，今日前来却是一身银灰袍服，显得精致贵气之余，看上去也不似往常那样凛冽肃然，连带着眉眼神情都柔和了许多。
　　不难猜测，与他携手而行的美貌女子就是昆仑掌门的关门弟子叶云徊。据说昆仑门人多穿白衣，而她此时穿了一身茱萸色交领长裙，裙摆上绘了点点粉色桃花，浓淡转合细致入微，一派柔婉雅致。显然是她为了照顾汉州喜事忌白的习俗，才作此打扮的。华朝疆域辽阔，各州习俗大为不同，比如白色在商州是极为尊贵的颜色，非贵族门阀不能使用，然而汉州却视之为不祥。原本如这样宾客从八方而来的场合，一般也不会纠结此种细节，叶云徊远道而来却还考虑到了这些，显得十分得体识礼。
　　这两天许多人已经收到消息，孔雀山庄和昆仑派为玄山君萧历瑾和叶云徊定下了亲事，两人在不久后就要结为夫妻。同时也意味着这两大门派将永结秦晋之好，再不复以往的紧张关系。而在此之前，早已有不少关于两人的传言流出，引得许多人好奇不已，早就想一睹风采。而这种好奇，主要是为了看看叶云徊是何等样的神仙人物，竟然能够收服传说中没有感情没有心的玄山君萧历瑾。如今见了真人，在场的人都不由大为感叹，此女果然美貌少有人能比，但以她的复杂来历和有关她身世的流言，似乎还不足以与玄山君登对吧？
　　想归想，但众人都看得十分清楚，玄山君那牵着叶云徊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还不时低头对她微笑。天哪，这还是以前那个不会笑的玄山君吗？看来此女深得他的欢心，还是管住自己的嘴，以免得罪玄山君和他背后的孔雀山庄及丞相府，更不要提叶云徊所在的昆仑派了，那可是天下第一大门派，叶千愁岂是惹得起的人物？都说此女为他所生，看来传闻并非虚言……
　　贺兰骥良没料到萧历瑾居然来了，当下喜不自胜，赶紧迎上前去，拱手拜道：“不知萧大人前来，有失远迎，骥良多有失礼！萧大人光临府上，实在是不胜荣幸！”
　　萧历瑾回礼：“贺兰大人客气了。”
　　萧历瑾一向不爱私人来往，在朝堂之上总是给人距离感，何况贺兰骥良与他交际不多，官位品级也要低一些，虽循例送了喜帖去，但实在没有奢望能请动他的大驾。如今萧历瑾竟亲自来贺，于贺兰府自然是极有面子的事。
　　说话间，贺兰骥良亲自引萧历瑾和叶云徊到已安排好的位子坐下，吩咐府上的总管仔细侍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