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114、凌霄浮云（3）

　　他握紧她的手，简短道：“好。”
　　叶云徊有些意外道：“你就这么答应我了？”
　　萧历瑾头往她这边歪了歪，靠近了些：“你想做什么，我便陪你去做，不就应该这样吗？”
　　她缓缓点点头，嘴角弯了弯，心道自己运气还真不错，遇上一个废话说得少，行动力却强的对象。
　　正这样想，萧历瑾问她道：“可否说说，你是从何处知道的这些线索？”
　　她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便捡重点讲给他听了。
　　萧历瑾一边听，一边却起了疑。叶千愁曾跟他说过，在牧观云死后他就极力抹去了她在昆仑派留下的痕迹，虽未讲到具体方法，但以他之手段不难想象，那些知道旧事要么就此销声匿迹，要么三缄其口根本不敢提，怎么会有弟子恰巧知道这件事，而且不早不晚，正好在云徊经过的时候说出来，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了吧？不出所料的话，必定有人故意为之，那些话在特定的时候特定的地点被说出来，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云徊听到，并引导她去凌霄城。但这些线索又都属实，并非捏造的，那这个人会是谁？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想到这里，萧历瑾不禁有些担心，暗暗将可能的人选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一被他否定。叶云徊见他一脸思索状，奇道：“你在想什么？”
　　他打算暂且不提自己心中的疑问，在她手背上轻轻抚过：“我在想，去锦官城要经过长安，就记起了你在桃源楼翻墙的那一晚。”他确实也想到了这件事。
　　经他一说，叶云徊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个晚上，自己被翠微君姬斐追赶，不得已翻墙而过，将将好跌落在他面前的窘迫模样。当即双手捂脸，不忍回想。
　　窘了一阵，又想到另一件事：“我师父怎么会让你陪我下山？”
　　萧历瑾神色微动，旋即微笑道：“他没告诉你吗？他不日便会去阳城，和我父亲商议定亲之事。”
　　闻言，叶云徊有些意外，迟疑着道：“我师父同意了？你父亲他也同意？”
　　萧历瑾语气十分肯定：“我已给我父亲修书一封，他会同意的。至于你师父，他若是不同意的话，我们现在恐怕也不会坐在一起了。”
　　说着揽过她靠在自己肩头，思绪回到了今日拂晓时分。
　　经过昨夜的一场波折，众人都十分疲倦，睡得很沉。萧历瑾一直保持着早起的习惯，任何事都不能动摇，今早亦是如此。晨风有些微寒，他在院中站了片刻，就见叶千愁身边的玉泽来传话，说掌门仙君请他立刻一见。
　　到了承天殿的书房，叶千愁屏退其他人，开门见山地对萧历瑾说道，他刚刚收到消息，永嘉侯赫因洛正在来昆仑的路上，所为何来，不用多说，自然是为了分水神针一事。
　　“事已至此，我先让云徊下山去避一避为好。稳妥起见，可否请玄山君与她同行？”叶千愁面露疲态，连带着谪仙气都少了几分。
　　萧历瑾毫不迟疑道：“当然可以，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叶掌门大可放心。”
　　叶千愁道：“夜长梦多，你们尽早离开为宜。我已安排好，让她代我去锦官城出席贺兰熏和翠微君的成亲之仪，想必玄山君也收到了请帖吧？”
　　萧历瑾点点头。他原本没打算出席这样的场合，但既然叶千愁安排了云徊去，以避开与永嘉侯撞上，那他自然愿意走一趟。
　　叶千愁道：“如此甚好，你们一起同出席，无名无份总是不恰当的。既然玄山君已经在无双大会上昭告天下，你和云徊已有婚约，那不如就此定下。”
　　萧历瑾不禁感到诧异，此前叶千愁一直反对云徊和自己定亲，为何如今却主动提了出来？
　　似乎看穿了他的惑然，叶千愁接着道：“玄山君是否在想，我为何同意你和云徊的婚事了？”
　　萧历瑾道：“确然如此。”
　　叶千愁道：“如我之前所说，玄山君已在无双大会上当众称云徊为你的未婚妻，现在可谓人尽皆知，我若继续反对，恐怕于她的名声有损。再则，天下比玄山君更出色的男子屈指可数，我认为以玄山君的能力，应该可以保护好她。”
　　萧历瑾恳切道：“自当竭尽全力。”
　　这时，叶千愁眼神黯了黯，哑声道：“此外，还有一件事要拜托给玄山君。”
　　萧历瑾道：“叶掌门请讲。”
　　叶千愁盯着他看了片刻，走到书案边，拿起放置其上的一只狭长木匣，托在手中静默片刻，转身将匣子递给萧历瑾，道：“云徊所用的流云剑……我另给她锻造了一把一样的，什么时候玄山君寻得机会，将她现在那把换下来，封住剑息后送到昆仑派在当地的医馆，我自会派人取走。”
　　萧历瑾眉头微动：“这么说来，叶掌门终于承认云徊的那把剑就是分水神针了？”
　　叶千愁眼神看向一边，默然无语。
　　萧历瑾继续道：“也就是说，当年闯药仙谷盗神农鼎的人，确实是叶掌门你了。敢问叶掌门为何要盗神农鼎？”
　　叶千愁缓缓转过头来，看着他道：“你也不想让云徊知道这些吧？还是你打算告诉她，看她流泪，让她伤心？”
　　见萧历瑾不答，叶千愁又道：“你我都清楚，云徊知道这件事后会怎么样，你若真想为她好，就不要对她说哪怕一个字。玄山君，你说呢？”
　　萧历瑾道：“叶掌门取回神针后，是打算还给永嘉侯吗？”
　　叶千愁神情复杂地盯了他片刻，方道：“传说分水神针拥有分江辟海的能力，也不过只是传说罢了，徒有虚名。留在永嘉侯那样的俗世人手里，更是发挥不出应有的作用，算不上好的归宿。”
　　萧历瑾不动声色道：“听叶掌门的意思，神针在你手里就是好的归宿了？”
　　叶千愁轻轻一笑：“那神针我曾反复深研，确实只有不受结界限制这一功用。永嘉侯非修仙之人，要它有何用？”
　　萧历瑾眉头微皱：“叶掌门此言差矣，不论此物功用如何，它属于永嘉侯府，是永嘉侯一族的脸面，怎能轻易落入旁人手中？”
　　此言非虚，没了分水神针，赫因洛还有何颜面担永嘉侯这个名号？永嘉侯这三个字，多少年来一直与分水神针紧密相连，二者早已融为一体，缺一不可。
　　叶千愁毫不在意：“这东西我不会留着，将来自会还给永嘉侯。只是我还有一件事要做，可能还有用得上它的地方。在这件事没完成以前，我不会交出来。”
　　萧历瑾心中疑虑顿起，是什么事？与云徊有关吗？看着眼前的叶千愁，他越发觉得这个人看不透。
　　叶千愁踱了几步，不疾不徐道：“玄山君应当知道，无论何时，云徊都是昆仑的人，即便将来有一天嫁给了你，”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到萧历瑾有些紧张，他满意地笑了，继续道，“也是我的关门弟子，更何况世人都认为我就是她的父亲。既然如此，昆仑要是有什么事，她都免不了受牵连，你说是不是？”
　　萧历瑾忽觉一阵寒意：“叶掌门，你是在用云徊威胁我？”
　　一只手落在他的肩上，叶千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彼此彼此，玄山君于此道也很擅长。能不能威胁到你，全看你是不是真的那么离不开她。如你所说，你是为她而来。玄山君不会这么快就忘了这句话了吧？”
　　“没有。”萧历瑾道。
　　“很好。既然你我目的一样，何必在意其他，尤其是与你无关的事。”叶千愁声音低哑，“还有些事，我须得与玄山君交待清楚。”
　　书房中灯火亮如白昼，照在叶千愁疲倦的脸上，衬得他面容益显苍白。不知为何，萧历瑾觉得眼前这张脸陌生极了，那具谪仙一般的躯壳里套着的是一个可怕而疯狂的灵魂。他甚至不敢再去想，叶千愁要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但这已经足以让他感到不安。而此时的云徊就像水上漂浮的孤舟，对平静水面下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浑然不觉，他所要做的就是带着她尽快离开，远离这个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的仙山宝地。

　　车外艳阳高照，越往下走越是和暖，车内叶云徊惆怅道：“真是让人担心，贺兰师姐竟然要嫁给那个登徒子。”
　　萧历瑾的思绪被她打断，回过神来道：“有什么可担心的？”
　　叶云徊一下坐直了：“怎么不担心？你又不是不知道，姬斐和我在桃源楼有过冲突，他为人孟浪轻浮，根本不像好人。贺兰师姐人美心善，一定被他的花言巧语欺骗了。哎，”说着叹了一口气，“说起来都怪我，要不是我把他打伤了，他也不会去找贺兰师姐医治。肯定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对我师姐一见倾心，然后死缠烂打，说不定还强迫威胁用了什么手段，才让我师姐答应嫁给他。”
　　萧历瑾道：“我私以为，凭你师姐的家族背景，翠微君还强迫不了她。”
　　贺兰熏出自锦官城，她的父亲贺兰骥良担任汉州枢密使多年，是个极为风雅的贵族子弟。贺兰家已承数代，历来在朝堂之上都有一席之地，虽无一等爵位，却也与其他门阀盘根错节，关系匪浅。若是姬斐真要强娶，恐怕反不能遂意。
　　“要这么说，似乎也很有道理。”叶云徊道，“可如果不是这样，那我就更不明白了。贺兰师姐一向聪明冷静，总不会真的看上这个纨绔子弟了吧？”
　　萧历瑾反问：“有何不可？贺兰熏既然答应了，说明还是中意他的。翠微君以前是不太有正形，不过据说自从认识了贺兰熏，他便收了心转了性，跟变了个人似的。若果真如此，贺兰熏愿意接受他也就不难理解了。”
　　叶云徊惊奇到眼睛都忘了眨了：“变了个人？要怎么变，为什么会变？”
　　话音刚落，一只手被萧历瑾握住，他用极富磁性的嗓音说道：“若是真心爱一个人，一定会变的，我不就变了吗？”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他道：“你曾经说过，你以为我不喜欢女人。现在你也知道了，事实并非如此。只要与你相关，我总是会破例的。”
　　她心虚地道：“那，那个么，我都是听人胡说八道的，你别误会……”
　　以前自己确实想过，玄山君或许是断袖，该不会被他察觉到了吧？说着偷瞄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正松了一口气，却听他道：“你肯定也听说过，我这个人既无情也无心，也不会笑。”
　　叶云徊哭笑不得，这些评价她确实都听说过，但总不能坦诚相告吧，这样岂非很伤人？她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没有说话，只略略点了点头。玄山君的笑容，她确实见了不少。就两人相处之时来看，他确然一点也不无情。
　　“那你现在以为如何？”萧历瑾问。
　　叶云徊诚恳地答道：“传言不可信。”
　　萧历瑾赞许道：“你总结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