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平安》海棠花辰

13、十二

　　师父说过，妖是恶的化身，贪、嗔、妄、痴……这些不好的怨念凝结，便会化作这种称之为“妖”的邪物。

　　在这座山上，由于师父的关系，妖物向来难觅踪迹，这回让小梓轩遇上了，不由得既兴奋又害怕，还不等靠近，手心就已满是汗水了。

　　“妖怪，看剑！”一声稚嫩的清喝，穿着紫衣的妖微微一怔，一把闪着银光的剑已迎面飞来。

　　那妖精抬起手来一挡，银剑便被弹开了。小梓轩飞奔过去拾起剑来，正欲凝息再攻，却发现妖精面容痛苦，那只挡剑的手被划开了一条口子，潺潺地流着鲜血。

　　梓轩顿时就慌了。他毕竟年幼，什么妖怪害人，都是听师父说的，自己从未亲见。眼前这个美丽的身影，分明就是个柔弱的女子，哪像是什么吃人的妖怪？他以为自己错伤了人，吓得脸都白了，一边摇着手一边不住的倒退，喃喃说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脚下一绊，便一屁股跌倒在地上。

　　紫衣服的妖瞧见了，便走上前将他扶了起来，一边帮他轻掸去身上的尘土，一边说道：“既是修道之人，就应该干干净净、神神气气的才行。在这世上，若是自己都不珍惜自己，旁人便更不会了。”

　　她说话的声音柔柔的，像天上的云絮，梓杆忍不住便跟着点头，怯怯地问：“你……你的手……”

　　她笑了笑，说：“没事的。”

　　梓轩见那血顺着她玉般浩洁的手臂不住地流下来，急忙撕起了自己的衣摆。

　　她惊讶地望着他，既不问，也不阻止。

　　他的力气小，用手扯不断那布，便举起银剑砍了下去，宝剑虽然锋利，但他力道使得不对，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衣摆撕扯下来。来不及抹一把额上的汗，便拉过她的手帮她包扎了起来。
　　她望着那样小心专注的梓轩，目光也渐渐地温柔了下来。

　　“不用这样的。”她轻轻地说，“你没有错，我是妖。修道之人诛妖，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不想杀你。”小梓轩说，“你不是坏人。”

　　她呆呆地望着他，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

　　梓轩又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山里的妖应该都被我师父赶走了才对呀！”

　　她仍是那样淡淡地笑着，这次却显得有些兴奋：“我和峨嵋山的那些花精们打了赌，她们说若是我敢在这座山里呆上七天，她们便愿意和我做朋友。”

　　“今天是第几天了？”

　　“第一天。”

　　小梓轩说：“你还是走吧。她们在骗你呢！师父真的很厉害，像你这样的道行，他伸一根手指头出来，就能要了你的命！”

　　她摇了摇头，固执地说：“不。她们答应了的，我一定能在这儿呆足七天。到时候就会有朋友了！”

　　那天，梓轩到底没能把她劝走。

　　回到居所后，师父问他：“衣服怎么了？”

　　他只好撒谎说：“练功的时候被树枝刮到了。”

　　师父望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那一眼望得他心头狂跳，总觉得师父似乎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

　　第二天，他记挂着那个妖怪，早早地就出门去了。

　　路过昨天的地方，没有看见她的身影，他暗暗地松了口气，以为她已经离开了。哪知道身后忽然有人拍了拍他。

　　“你是在找我吗？”她笑着说。

　　小梓轩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实在是想不通她怎么还能够笑得出来：“你怎么还不走？师父说不定已经知道了！”

　　她吓了一跳，紧张地问：“你告诉他了？”

　　“没有。可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师父的眼睛。他昨天发现我衣服破了，说不定已经知道你的事了。”

　　“可是……还有五天，我就能有朋友了。”

　　“你怎么这么笨？命都没有，要朋友还有什么用！”

　　她沮丧地垂下了头，脚在地上画着圈，却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梓轩有些生气了，跺脚道：“你不走，随便你！我再也不管你了！”说完，扭头就走。后脊似乎仍能感受到她委曲的目光，他更生气，心想，还不是为你着想，怎么就是听不懂呢！

　　第三天，他远远地走过，发现她还在那儿。蹲在地上不知在瞧着什么，目光中没了前两天的欢乐，那身影显得格外的单薄瘦弱。似乎发现了他的目光，她兴奋地扬起头来，他却只作不见，快步地走开了。

　　第四天、第五天她仍然在那里。

　　到了第六天的夜里，师父忽然说道：“那个妖怪，还没走吗？”

　　梓轩吃了一惊，说道：“什么妖怪？”

　　师父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你这几日一直去探望的那个紫草精。”

　　一时间，梓轩只觉得手足冰凉，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一把拉住了师父的袖子求道：“师父，她没有害过人，求求你放了她吧！”

　　师父将袖一甩，怒道：“混帐！平日里教导你的都当作耳旁风了吗？妖就是妖，妖杀人的时候从不会去管是好人还是坏人！人对妖亦该如此！”

　　“师父！”梓轩被他甩出了好远，却仍爬回来拽住了他的腿，“你饶了她吧！”

　　师父望着这个向来乖顺的弟子那一脸的恳切，忽然叹了口气，破天荒地作出了退步：“我再给她一柱香的时间。一柱香后，若她还不走，我可就不饶了！”

　　小梓轩大喜过望，如得了特赦一般，爬起身急急忙忙地便跑了出去。

　　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那个每天都要经过的地方，果然看到了她的身影。她也发现了梓轩，眼中满是欢喜之色，却犹豫着不敢向前，怕他又像前几日那样大步离去。

　　可今天，他却向她直奔了过来，气急败坏地拉起她的手，用力地向外拽着：“快跑，快跑！师父要来了！”

　　她听懂了，眼里露出惊慌之色，跟着走了两步之后，却又停了下来，说道：“不……最后一天了，只要等到天亮……只要到天亮便好！”

　　“哪还有这时间！你再不走，师父就要来杀你了！我绝不骗你！”

　　她却下定了主意，再也不动了：“再一会儿就好。我已经等了六天了，只要等到天亮就好！”

　　梓轩拉不动她，心中又急又气，叫道：“朋友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很重要啊。”她望着他，轻轻地说道，“我还是一株紫草的时候，不能说话，不能动，一个人孤单地站了一百年。那时我就在想，等我能动了，我一定要找一个朋友，我要和他说话，一直和他在一起。现在只差几个时辰了，只要再几个时辰就好，到了那时，我便再也不会寂寞了。”

　　梓轩见她主意已定，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眼看着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忽然冲口而出：“那我做你的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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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已经严厉地警告过她不可以再踏入这座山林，但她离去时恋恋不舍的神情仍让小梓轩十分担心。好在往后一连几日，师父都不再提起此事。

　　几个月后的一天，师父感应到有妖物来到山林的西峰，但妖气甚微，不像是什么厉害的角色，于是便派梓轩去练练手。那是一只刚成妖不久的蜻蜓精，飞过这片山林时，被师父布下的结印划伤了翅膀，这才落到了西峰。她还化不成人形，只有一个巴掌大小，扑扇着受伤的翅膀，惊恐地望着梓轩。

　　梓轩下不了手，偷偷放走了她。这事又如何瞒得过师父？回去之后被罚去后山面壁思过两年。

　　后山荒芜一片，无花无草，只有嶙峋的怪石和尖利刺耳的山风。面壁思过期间每日只能吃一顿饭，喝一碗水。梓轩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每每饿得睡不着觉，不过三天便瘦下了一大圈。

　　第四天醒来，忽然发现居所外放着几颗野果，那时他正饿得头晕目眩，也没多想便统统塞进了肚子。打这以后，每天都会有野果出现在门外。梓轩开始察觉到事情有异，那一日便故意自言自语道：“若是能再有些水喝就好了。”第二天，门外果然便多了一个盛满露水的竹筒。

　　这天夜里，梓轩不敢睡觉，躲在居所外的石群里，想要找出送食物的人。到了后半夜，睏得眼皮直打架，却忽然听见了异动。只见一个紫色的身影偷偷摸摸的来到门前，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便走，却不是筱柊是谁？

　　梓轩知道自己此刻若是现身，不过就是质问一下她为何去而复返，再劝告她几句，让她下山，过得几日她仍会偷偷溜回来，自此纠缠不清。所以那夜便忍住了没有出声。

　　第二天早上，梓轩走出房门，故意踢翻了竹筒，将野果踩烂，佯怒道：“什么来历不明，不清不楚的东西！”可第三天，筱柊却仍是送来。梓轩为了逼她离开，只好强自忍住，冷冷地不再理睬。

　　但余后的日子，居所前依然每天都有野果和竹筒。梓轩心中越是感激，便越是要将她赶走。

　　一天夜里，梓轩坐在屋前的石头上，望着夜空喃喃说道：“我真是傻，三番两次地与妖纠扯不清。上一次已经为了妖被师父大骂，之次更甚，害得我要吃这样的苦。师父说得真是不错，妖与人毕竟不同，若是与它们纠缠太深，必定会为自己带来灾祸。我若再这般不清不楚地下去，总有一日要被妖害死。”

　　他不知筱柊听见了没有，只是自此之后，门外便再没有吃的了。

　　他只道她终于心灰意懒，回到峨嵋山去了，哪知她仍会时时回到这里，只是不敢再让他知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