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谋》重舳

27、第 27 章

　　陆行鸯着件淡色蓝衫，天光明媚，衣摆随风飘动。

　　她身后，莫清瞧顾寻安一眼，当没见此人，对陆行鸯耳语几句，便匆匆走了。

　　小公子一时梗塞难言，想着小孩子真记仇。

　　画绣摆好牌子，陆行鸯点了头，转身回铺，听身后小公子跟上的脚步声。

　　“那小子去干嘛了？”
　　顾寻安熟轻熟路去坐柜台边的檀香木椅子，那是把很老的椅子，散出幽木香，他最喜欢。

　　陆行鸯说，莫清去给张府尹送谢礼了。

　　谢礼便是地契，本是陆行鸯前年购得的一处京郊的精雅小院。

　　表面上，张府尹将涤庄卖与她，收得八千纹银，但毕竟都捐出去，私下里还是要给他一些别的。

　　虽然瑞帝会对这位“心系百姓”的大人赏赐有加，名声钱财并不会对他损失太多，但是陆家该给的，还是要给。

　　她不好明着拜访，本是想派画绣去送的，结果小丫头打死不肯，差事就落到莫清身上——除了他们两个，旁人不能让她安心。

　　所以她告诉顾寻安的是“谢礼”，而非地契。

　　张府尹要一个好名声，她便为他想出这样一个办法。
　　况且他已经老了，官至府尹，无甚大错，该是为子孙考虑的时候了，儿子不争气，便不求他当个大官，筹谋让他混个小虚职算了。

　　那院子地契本就被她当成筹码，一个商人的东西，不会有太多人把眼睛放在上面，要是私下里交易，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知道这已经变成张家的——是上位者狡兔三窟的安全。

　　而这种安全，整个张家都需要。
　　陛下身边效忠的人那么多，密探也那么多，透明感只有真正的清官才能处之安然。

　　彼时张府尹哈哈大笑，与陆行鸯一拍即合。

　　这其中性质不言而喻，陆掌柜到底保留一丝商人该有的诚信，并不打算将交易告知瑞帝。

　　她不知道顾寻安能与她做到怎样的朋友，他和瑞帝更亲近，干脆不让他知晓。

　　而顾寻安顺理成章认为谢礼是一些银钱，这是他常遇见的事，因此也就不打算多问了。

　　此刻，陆行鸯看他自然地玩桌案上的算盘，默了默，问小公子此来何事？

　　“没事不能来找你吗？”顾寻安先是下意识地笑，瞥见陆行鸯认真的神情，妥协，“好好好……是有事情要说的。”

　　“除夕那日，堂兄要在城楼念诵，顺便要把皇商定下来，你怎么看？”

　　顾寻安的眸光温柔，桃花眼角上扬弧线挑得肆意风发，陆行鸯有些愣神，她回头看门外的木牌，上面的墨迹也在天光下闪着些微光亮，照得熠熠生辉。

　　小画绣正指着牌子对茗一说得满脸骄傲。

　　“王陆两家，等这事已经好久了，”她看着顾寻安从容述说，补道，“多谢小公子相告。”

　　顾寻安喜笑颜开：“巧了，这事堂兄交与我负责，我这就拟订折子，把陆家报上去！”

　　原来如此，陆行鸯喊住他，“不如，看这次哪家更胜一筹吧？”

　　陆掌柜不需要他相助的好意，顾寻安闻言眸光比来时暗了些。

　　“嗯，好！我还是压宝在陆掌柜这里。”

　　小公子笑眯眯。

　　一寸香出现后，陆家凭名气开了个好头，王家起初也宣扬，反响也不错，但很快就青黄不接。

　　总之，陆掌柜这招釜底抽薪，见效显著。

　　莫清看账，陆行鸯正在给铺子里的花草浇水。

　　她难得关心这些，莫清便知道她现在心情很好，“阿姐，那你说，王家这次是不是亏大了？”

　　陆行鸯转身看去，少年端端正正坐在案前，正执笔望着她。

　　“不是……” 陆行鸯虽然愉悦，但也实话实说，“王家也作宣扬，并非不自量力，而是快速收本。他们购得的文人稻大多卖出，粗略算，也该赚钱。”

　　莫清懂了，不好意思般低头笑笑，说他有些浅显了。

　　陆行鸯走过去瞧他写账，少年的字笔力雄劲，如翠竹破土而出，她忍不住欣慰地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还小，有的是时间，急什么？”

　　阿姐陪你。

　　两人正说着，画绣已经从后厨转身出来，招呼莫清去端菜。

　　“主子，再过半月就是除夕，你说这次是王家还是我们陆家？”画绣问起皇商一事。

　　“单看米质，我们的胜算多。”
　　瑞国太平，并无战事，粮草需求不算太大，这时品质无疑占上层。

　　但是上位者怎么想，陆行鸯不会完全明白。

　　她是为瑞帝做事，但是为他做事的又岂止自己一个？

　　——此前山匪一事，虽最终皆得欢喜，可那人在先对她未透露剿匪事宜半分，已让陆行鸯有难言的不安。

　　画绣欢呼雀跃，莫清夹了一筷肉送到嘴里，朝陆行鸯含糊笑了下。

　　其实，即便除夕宣告，也要先决定拟订圣旨，而且这种事礼部肯定要准备，哪能卡时间？左右也就这两三天，结果应该就出来了。

　　他知道陆行鸯的意思。那就一起等着吧。

　　少年眯着眼睛，寒风吹进铺里，画绣起身，又向炉子里加了一块碳。

　　期间，陆行鸯去了趟西河。

　　她回西河，查看开采进展，顺便向陆行规提及“八千两”。

　　“莫清来信说了你的近况，西河离京城太远，我身边也没有能干的探子。”那人低低一笑，唇角扬起弧线，又像是在叹息，“能从这种方法里，知道你近况，也很好。”

　　毕竟山长路远，恐难顾及。

　　陆行鸯想说她自有法子应付京城那场风云，但是陆行规眼神里的真挚诚恳太过于浓烈，神情又是那样的认真，她不由转头，避过那道灼灼目光，眉目却舒展开了。

　　“表哥，谢谢了。”彼时陆行鸯如是回答。
　　这次，她将能调动陆家暗线的信物，交给了陆行规。

　　临近除夕的前两日，画绣天天念叨黄商竞选，消息终于堪堪传下来。

　　——王家当选。

　　“不可能！”画绣嘟着嘴，气急了，直嚷嚷，“一定是弄错了，王家怎么可能赢得了我们陆家！”

　　莫清捏了捏眉心，似乎被她吵的头疼，皱眉道：“消息从皇城一路传来，怎么有错？”

　　短短时日，少年却是一日一个样，乍然看他，已透出经久执事才练出的沉稳从容的气质。

　　陆行鸯还没说话，便见莫清小心地瞥她一眼，随即又转眸看向别处。

　　“有什么话就说。”她道。

　　莫清虚虚举拳咳了一声，犹疑问道：“听我一个朋友说，这次黄商竞选的事，是由那位公子最终决定的，不知是真是假？”

　　“那位公子”是谁，不言而喻。

　　顾寻安。

　　短短数月，这位曾经招猫逗狗，引起京城笑史一件件的小公子已经变得与从前大不相同。

　　听人说，他担任大理寺少卿时，处理案件雷厉风行，常能从蛛丝马迹中发现突破，有几件陈年旧事被搁浅至今，竟也被结案。

　　百官欣喜，请求瑞帝给他加官进爵——毕竟年关将近，一来图个喜庆，二来与顾尚书同朝为官这么些年，总要互相给个面子。

　　谁都认为这事板上钉钉。

　　奏折本本呈上，皆如投石入海。

　　资历老些的官员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缩首只顾观望。有几个愣头青不知周围的风云诡谲，锲而不舍，帝王终于在数次压下这些折子后的一日早朝，提及此事。

　　朝堂之上，帝王的黄金宝座遥遥置于上方，他的声音却是清晰的，清洌洌响在每一位臣子的耳边。

　　“此事今后不议，年关将近，寻安这段时间便休息吧。”

　　帝王的威严经久天成，无人敢反驳，只是心内都在想：这公子又是哪一桩事惹了陛下不高兴？

　　顾寻安倒开心，处理完瑞帝交给他的最后任务，回去继续过闲散日子。

　　最后一件任务，是决定米粮黄商的人选。

　　这便是陆行鸯去西河这期间，京城发生的最有意思的事。

　　“太耍我们了吧！”

　　画绣陪陆行鸯听完莫清的讲述，跳了脚，“前阵子，不是专门还来问过主子，要不要竞选黄商这件事吗？那架势摆明就是想给我们走后门嘛！”

　　陆掌柜想制止，谁想画绣越说越起劲，蹬着椅子喊：“就算是按实力，也是我们陆家，有王家什么事？”

　　小丫头激动得脸颊通红，陆行鸯伸手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哄她不用太担心。

　　“那日我已婉辞，他如何决定，不该受我影响。”

　　“为今之计，是要再想一些惠活，吸引百姓，和手中大户培进关系。”

　　莫清准备去看涤庄情况。

　　陆行鸯应允，想让画绣先回备饭，顺便给陆昭带些膏药，此时门外透过来的光线却忽然被隐去大半。

　　她抬头看去，见到一位面容熟悉的女子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