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谋》重舳

28、第 28 章

　　“哎？这不是林姑娘吗？”画绣“咦”了声。

　　陆行鸯想起来，这姑娘叫林秦秦。

　　那日宫中犒宴，也见过她。

　　“林小姐别来无恙，有什么事吗？”

　　林秦秦先是飞快地看她一眼，又转头去看四周陈设，大抵觉得没意思，最后又转头去看她。

　　陆行鸯由她看。

　　这姑娘像在心里先过了遍腹稿，这才开口，“陆掌柜，小时在寻安公子的府上，我们在聊除夕夜的灯游，寻安公子忽然想起你，喊你过去一起。”

　　陆行鸯皱起眉，看向林秦秦的眸光忽而深幽。

　　“多谢，只是为何茗一不来？”

　　“啊！陆掌柜是觉得我来不妥吗？……他们聊的很开心，谈论往事，那些美谈…陆掌柜听过吧？我不愿打扰，便主动提出过来。”

　　“其实……寻安公子也略提到皇商，我看他的神情，不似在意……所以，陆掌柜你也不用太担心会见面尴尬。”

　　陆行鸯敛眸，她没有气恼顾寻安的选择。

　　但她想知道原因。
　　她相信那日他相助的真诚，该是朝中发生了其他要事，她想知道是何事，总觉得是对陆家不算太好的消息。

　　陆家暗线，尚且没有能力能渗入皇城。

　　这种事，人多，不能明说。

　　“谢谢林姑娘，只是临近年关，陆家也事务繁忙，改日我必登门拜访。”她斟酌着词，婉拒林秦秦。

　　林秦秦如释重负，舒出一口气，向她略微笑了笑，告辞离开。

　　她一走，画绣凑过来问她，“主子，这姑娘怎么回事？跑腿的活轮不到她干吧？”

　　陆行鸯点头，“…无妨，不必去管。”

　　除夕忙碌，旧年将尽，新年伊始。

　　瑞帝于城楼上举行祭祀，称颂上天功德、先皇功绩，反思得失，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举国同庆。

　　陆行鸯走在熙攘人流的街道上，看最高城楼上威武庄严的帝王，在自己的视线中不过是一个卓约小点。

　　她看着，不由就笑了，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陆掌柜”，惊吓到她。

　　转头去看，此刻，顾寻安站在她的身边，正言笑晏晏。

　　人声攒动，她没留意他来多久了，也没料到于喧哗中与他相见。

　　一时无言。

　　顾寻安大抵见她没有开口的打算，嘴唇动了动，周围那样喧嚣，她根本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顾寻安好像也意识到了，向她这边凑近了些。

　　陆行鸯便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流，那个小公子偏头问她：“陆掌柜，你在笑什么？”

　　“你看——”她遥遥指了指远处读着颂词的帝王，比划着轻笑，“好小！”

　　顾寻安便跟着她看过去，一看之下也笑，忽然想通陆掌柜的笑点在哪里。

　　“今日这样看他，竟有种同为众生的错觉。”

　　她舒展眉眼，不觉此言犯上，似乎周围的热闹喧嚣让她再无顾忌。

　　顾寻安瞧着她，忽然想起在以前某个夜晚，也有这样一条人声嘈杂的街道，他与陆行鸯走在那上面，她也是这般松了戒备，将诸事与他娓娓道来。

　　陆行鸯这个人，虽然看着清冷，但好像是很依恋热闹的。他在心中隐隐有了这样的认知。

　　“陆行鸯——”他便唤她，觉得他与她之间虽然隔着许多无形的东西，但仍想再靠近她一些。

　　“我有时很羡慕堂兄，觉得追随他的人那么多。”

　　包括你。这个他没有说。

　　陆行鸯一时愣怔，抬头看向遥遥帝王，他已经念完颂词，要去点燃身旁仆从捧着的祈福明灯。

　　帝王做的一切事都井然有序，分毫纰漏都找不出。

　　她觉得看了他许久，久到周围都安静下来，这才回过神，重回这喧嚣中看这位小公子。

　　这人清亮亮的一双潋滟桃花眼，被远方不知何处的灯光照着，映出柔和温暖的光彩，看着好看极了。

　　大概他听到了什么传闻。她立刻想到。

　　“陛下很好——”她见到顾寻安闪了下眸，顿了顿，继续说，“他是千万百姓的陛下，自有千万人追随。”

　　那是千万人之上的帝王，她有幸为他做事，对他既怕又爱，却仍敬仰的很。

　　或许时日一久，有时忘了尊卑，惹了旁人的闲话也未可知——其实偶然在明面上听过几次，有次很过分，但流言蜚语再怎么传，她不想让顾寻安也听到那些人云亦云。

　　远方的钟声响起，周围的人群随之欢呼。

　　新年伊始。

　　迎新的钟声醇厚绵长，持久不歇，远处的焰火被次第点燃，在夜幕上绽出朵朵绚丽，伴有尖锐的破空声。

　　飞流四散，直至满满将视线占据。

　　人们在抬头仰望，陆行鸯也去瞧，却被顾寻安扯过袖子，她看到小公子弯着眉眼，虚虚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酒楼。

　　那酒楼因为位处帝王驾临的必经之路上，已经被侍卫封起来，在这盛大的喧闹中显得空荡。

　　顾寻安便拉着陆行鸯到那去，向侍卫长出示官牌，得以进去。

　　“那日，林姑娘要去喊你一起来商量除夕灯游，我心想着你应当不会来，你果然没来，果然生了我的气。”

　　他拉着她向里走去，一边开口说道，等他停在木柱旁，隔着栏杆能清楚看见帝王的举动，这才转头笑看她。

　　陆行鸯近些日子奔波忙碌，身体虚弱不如往前，快走一路，又登了几阶台阶，他一停下，她便站定缓着气。

　　故听他这样问时，不知是气闷还是别的原因，心口陡然一痛。

　　陆行鸯抬起头看顾寻安，默了片刻，她稳定心神，笑了下：“什么意思？”

　　对面的人一愣，本能以为她生了气，却被她堵住接下的解释。

　　陆行鸯说：“我没有生气。”

　　“你做出的选择我无权干涉，但既为友，也该坦诚点，告知我缘由。”

　　他们之间坦诚了吗？她自认都没做到。

　　她问完，兀自看着顾寻安的反应。

　　新年辞旧的钟声终于停歇，只有烟火在远处轻啼，陆行鸯看着顾寻安，眸光分毫未错。

　　对方开口。

　　“我不是不坦诚，我只是没来得及说……赵丞相盯上你了。”

　　陆行鸯的心突兀急跳几下，瞧着顾寻安不说话。

　　“呈上竞选名单后，有人跳了出来 ……”顾寻安目光清亮，一丝都不避闪，眸中温柔依旧，“我知道你有堂兄庇护，几个小官信口雌黄奈何不了你，便是丞相，也得掂量几分。”

　　他语气隐笑，嗓音微哑，“……不过，你一定不知道，那几个小虾不是台面上的，他们的职位那么小，这么多年来与丞相也是少有交集，我是从今日查看往年的案件卷宗才推测出这个认知。”

　　所以说，与陆行鸯素昧平生的丞相为何要调动隐藏势力，去为难这样一个小掌柜？

　　陆行鸯心内隐隐有了猜测，对面的顾寻安所想必然与她一样，他的眸光很沉，像是静静流动在幽井里的深水，泛着幽静睿智的冷光。

　　他今日不同往常。陆掌柜如是想到。

　　“除了陆家在生意上的事，我几乎没有得罪过别人。”事已至此，陆行鸯反思，“若论朝中的权利争斗，只有一事涉及颇深……”

　　她抬眼看他，顾寻安替她说出来，“山匪。”

　　准确的来说，是他们身后的矿山，周大茂被押送到陆行鸯京中的田地前，早已交代了矿山位置，如今被石德领兵开凿。

　　这种行为会触怒谁，不言而喻。

　　幕后黑手现出了隐蔽的一角，而更多影藏在黑暗中的东西，还未可知。

　　陆行鸯在冷风中感到战栗，接二连三扑面的寒风让她有些抵不住。顾寻安见了，拿过廊边的油纸伞撑开，逆着风向替她挡。

　　陆行鸯觉得今夜的顾寻安越发奇怪，太安静了些。

　　她瞧着顾寻安不说话，后者抬头看向远处高楼上的瑞帝，神色莫名。

　　忽然，他问，“你说，堂兄今年二十有八，旧年又过，后宫该有动静了吧？”

　　帝王膝下无子，数年来后宫无一子嗣被孕，不是秘事。

　　他神情不像是在说玩笑话，陆行鸯听到这话惊了下，良久，她开口，“陛下自有打算，小公子无需忧心。”

　　她想了想，又道，“坊间传闻多有恶趣，不能偏信。”

　　她作势毫不知情，顾寻安当然不会为难她，只是笑了笑，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好，我听你的……再多问一次，那日你不来，当真不是生我的气？”

　　固执，怎么还要确认？

　　陆行鸯微哂，想到那时难言的乱绪，了然反问，“你说那日，是林姑娘主动要来？提出让我去的，也是她吗？”

　　“是，”顾寻安微怔，仔细回忆，“她跟着陈时来的。陈时担心我惹怒堂兄，我说了皇商一事，不敢向她说太多。”

　　“那日我本想来找你，林姑娘忽然说，邀你来一样的，说陆掌柜还没来过府上，我心想也是，让茗一去找你，心想你到时她们该走了，正好议事。”

　　“林姑娘打断你的决定，主动提出她来找我。她如何说的？顺道出门吗？”

　　“此前，她丢了只香囊，订了新的，正要去拿。”顾寻安讶然看她，心想陆行鸯猜的为何如此精准。

　　对话停下，陆行鸯不再说话，几息之后，叹笑了声。

　　原来如此。

　　她如此神情，顾寻安不蠢，反应过来，“所以，你并没有说那些气话？是她误会了吗？”

　　“无论是否误会，被挑拨却是事实。小公子日后要明白流言效力。”

　　“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见她神色未恼，顾寻安已是惊喜，听她仍有从前引导之态，笑眸更弯。

　　宫宴即将开始，顾寻安深深望向陆行鸯，他要走了，可还有好多话想要交代。

　　“有人在暗中盯着你，要当心！”

　　“丞相有你通匪的证据，否则不会这般明态，此时陆家不宜出头惹人嫉妒，造成最后众人推墙的局面……我会尽快弄清楚他还有多少蛰伏，你要当心！”

　　他临到最后，忍不住再次关照。

　　陆行鸯应好，顾寻安还不肯离去，固执地看她，“陆掌柜，此举我未曾相商，属实先斩后奏，你还没有给我确切的答复——你能体谅我吗？”

　　生气与否，体谅与否，是两码事。

　　陆行鸯默默，微一颔首。

　　茗一小跑过来，催顾寻安赴宴，此处自瑞帝回宫开宴后，也会对百姓开放，实在不方便再继续聊这个话题，两人道别。

　　自他走后，陆行鸯又待了小片刻，被冷风一吹，寒气入袖，忽觉清明。

　　她想，小公子虽被卷入朝堂风云，但好像依然保持良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