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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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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了,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疯了。
吃完晚饭,贾太太挥手告别,说她要回去改作业了。她这一届是高三,不到一个月就要高考了。想想离我们高考结束,好像也没有很久。
很久没见面,不舍得就这样散场。要说去唱歌吧,好像,也没啥意思。
直到有谁说,去锦江乐园的夜场。这倒是很不错的。
我们打了五辆车,浩浩荡荡地往游乐园开。
要说锦江乐园的夜场,也是极其有名,据说入围过全国十佳约会圣地之类的。但对我们而言,从小学算起,不知道春游就来过几次。长大了,这个小小的游乐园,就更没看头了。
这里的过山车还是单轮的,上去大概三十秒就能下来。完全比不上新建的谷木游龙,全木结构,嘎吱嘎吱的,没个三分钟都颠不完。
我拿着门票,兴致缺缺地跟着大部队去坐过山车。
“过山车有什么好玩的。”姜诚一把拉住我,“我们去坐旋转木马,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一把抱住脆皮,眼神求救。
脆皮倒是比我坦然多了,笑吟吟道:“好啊。遐迩你去吧。”
脆皮背叛我!
姜诚也不急了,悠哉地和脆皮聊了几句。丝毫看不出小时候剑拔弩张的样子。听说成年人的世界,不仅仅是喜欢与不喜欢。
我傻傻的像个局外人,或者更像是被老板按斤称的金锣猪。脆皮拍了拍我肩膀,给了我一个满含着鼓励的Wink。
我两手抱胸,气得直跺脚:“我不!我就过山车!”
姜诚叹气,像是拿我没办法:“可是你怕高吧?”
可笑!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怕高!你能不能认真找理由!
可随着他这句话说出口,失重的晕眩感铺天盖地而来。心悸、反胃,黑暗渐渐从眼角弥漫,直到遮住我整只眼睛。我用力去看,却只能看见一片白光。
只是想象一下站在高处,我就已经冷汗直流,透不过气。我脚上渐渐失了力气,蹲下身来。姜诚扶住我,等我又能看见了,他一脸担忧。
我越来越怀疑,他给我下了降头。姜诚拿袖子往我脸上呼噜了一把,宽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我在呢。要喝点水吗?”
这个人太了解我。
他是个看不懂脸色的人。却在某些时候,会迸发惊人的敏锐。
我不是低血糖,不是低血压,我感到了实实在在的恐惧。他一遍遍拍着我,告诉我别怕。
这让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
高三时,我当班长。谁家的班长还不是个优秀学生干部了?哪怕是为了我们班的尊严,贾太太也是每学期为我争取了一个优秀名额。
这自然是很好。只要我还是班长,不用和别人竞争,我就是优秀呢。直到高三下,大概是离别在即,我被汹涌的班级归属感淹没了。
贾太太笑眯眯地开着班会:“又要评优啦,有没有自告奋勇的同学呀?”
我噌得站起身。
贾太太一挥手:“班长你别添乱。”
我没添乱!我就是想要一个我们班的三好学生!不然优秀团员也行啊!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为高中三年画上圆满句号!
贾太太顾左右而言他:“有自愿的吗?呀,你们还挺害羞。”
我悻悻地坐下了。
大概就是,爸妈觉得你有牛奶了,就可以不喝豆浆。没想到你吵着闹着要喝豆奶。
又或者用小王子的话来说,你们非常珍贵,但你们是空虚的。至于我的那张奖状,也许别人看来她和你们一样,但独她一张,就比你们全体更重要。她是我的奖状。
很奇怪,成人却理解不了成人的童话。我个孩子倒是感同身受。
吃了饭我被叫去搬作业,正巧姜诚从化学组出来。
我正沉浸在我的悲伤里不可自拔,姜诚迎面来了句:“闻遐迩,你怎么了?”
这么明显的吗!
我一直希望自己可以成为小王子的玫瑰花。在他眼里,我和她们每一个人都不一样。那个人可以在人群中一眼认出我。那个人可以看一眼就知道。
“闻遐迩,你不开心。”
可是我太害怕了。
我是他哪一枝玫瑰呢。花园里的五千枝玫瑰,她们每一枝都爱着小王子。
我扯起嘴角,笑骂:“滚蛋!”
心脏像要从嗓子里跳出来,偶然伴随着轻微的停搏。我把头抵在姜诚肩膀,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快走,离他远点!
“我是你的玫瑰吗?”
姜诚笑了:“你一直是。对不起遐迩。”
我很奇怪,他为什么要道歉?我虽然不解风情,但一直很会抓重点。
姜诚语塞:“额,因为,我之前表现得太变态了?”
原来你知道哦!
脆皮一直说,我太好骗了。说什么都行,给点阳光就灿烂了,不好。要学会在适当的时候,吊男人胃口。若即若离的这种最好了。
事后我每每回想,都及其悔恨。怎么可以如此草率地答应!
可我总算找出了些谈恋爱的好处。比如有人帮我背电脑了,有人陪我泡图书馆了。
姜诚苦着脸:“我觉得自己像个丫鬟。”
我也苦了脸:“可我见我们学校,泡图书馆的情侣挺多呀。”
我最近一直惶惶不安,我的本科项目科老师,和我的研究生导师,是小伙伴。我特别怕被发现我的真实水平。尤其是编程,简直噩梦。我国二考的C语言,至今没过。可惜导师对我抱有蜜汁自信。
我要给自己老师丢人了。
姜诚要去伯明翰进修药学,前一阵子为了室友的事忙得不可开交。现在总算敲定下来,他就闲得很,总在学习的路上,把我越拉越远。
我简直输给他。
“咱们聊会儿天呗!”
我放下笔,无奈道:“好吧。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读函授硕士啊?你不读博士吗?”
姜诚眼神闪烁了一下:“额,我怕自己没那个脑子,博士毕不了业。而且函授不是挺好,一年就能回来。”
我心里觉得怪怪的,亏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学业为重的人呢。
“好吧。说好了,我要是博士毕业了,是会嘲笑你的哦。”
姜诚一想还挺乐的:“那等我事业有成,你刚刚毕业。那会儿结婚正好!”
……我,我没想到,这人还挺敢想。
看到姜诚把目光移过来,我胆战心惊:“别看我!我两年后才轮到九介HPV!”
大概没想到我会说这个,姜诚一下涨红了脸,眼神游移。
我一遍看着教程,一遍琢磨图形编程。姜诚在我旁边唔哩嘛哩,不得安生,周围的人几次翻了白眼。我瞥一眼他:“你在干嘛?”
姜诚特委屈:“背药典。”
靠,他真的在好好学习。这让我怎么狠得下心批评!一看时间,快十一点了,我索性合上电脑:“走!咱俩出去浪!”
姜诚好像等这句话等很久了,兴冲冲背上了我的电脑。
“知道吗,新上映了恐怖片,听说特别不错。”
哦,恐怖片啊。我保持微笑,心里已经波涛万丈。我是吃鸡都能被吓出心脏病的人,跟人对线都怕到手抖的人。
以前的电影,允许灵异事件发生。而现在,不知道广电颁布了个什么,所有恐怖片都得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都要能用唯物辩证法解释。
这就更诡异了好吗!
工作日的中午,电影院几乎没有人。而作为十点吃早饭的我,并不需要午饭这种东西。
秉持着看不见就不害怕的原则,我成了光荣的闭眼玩家。
故事发生在一个都市女性身上。她总会梦见一座古老的宅院,冥冥之中,她觉得,这座房子在召唤她。可是她不知道这房子在哪里呀,所以这个梦越来越详细,直到她详细地梦见了门牌地址。那种某省某市某区啥啥路几几号的那种。
很扯?
可我怕呀。
朋友都劝她不要去,可女主偏要作死。
这个门派的地址,显示了一座徽派老宅,现在被征用成了区政府。女主觉得大概是自己太累了,才会频繁做梦的,就打算在附近住一晚,第二天就回去。
晚上吃完饭,越走街上人越少,女主觉得怪怪的,就加快了脚步。直到路过徽派老宅。那成了一个荒草丛生的荒宅。
我是怕得要死,但大概女主艺高人胆大吧,她又觉得古宅在呼唤她了,就打算进去探一探。
进了古宅,发现这座房子里面,没有墙壁,全部都是镜子。进去后门就消失了,不知道移动到了哪一面镜子后面。女主在镜子中徘徊,寻找出口。
我是很奇怪的。既然你想要出去,那你进来干吗?
接着走廊上响起了拍球声。由远及近。
镜子里出现了一个红衣小女孩。但因为到处是镜子,几乎到处都出现了这个小女孩,根本辨不清她在哪里。
伴随着拍球声,我选择闭起眼睛。影片里传来了女人的尖叫。但管它呢,我又不怕。姜诚与我挨着坐,我能感受到他突然紧绷起来的肌肉。
大概他很想来我怀里躲一躲吧。
我轻轻拍了拍他手臂,安慰道:“不怕啊!”
姜诚僵了一会儿,很小声道:“我没怕!”
我继续用耳朵倾听电影,姜诚咦了一声:“这是什么,好有意思。”
有意思?
睁开眼睛,正正对上一只没了头的鸡。然后又拍了特写,给这只鸡头,一边鲜血涌出,一边咯咯咯叫个不停。身体好像受到头的召唤,开始打着圈子找头。
卧槽!!!
我一把扯住姜诚,一个没忍住,叫了出来。
姜诚积极地给我捂上眼睛,安慰我别怕。
光捂眼睛有什么用!我蜷起身体,堵住耳朵。
我他妈怕鸡!全部怕!包括叫声!
脑海里到处是鸡,耸动脖子,一拱一拱地要来啄我。
姜诚我他妈和你没完!
大一时做心理评估,我被评有严重密恐,看得到密密麻麻地东西会怕得要死,能把自己手都咬破的那种。
现在我脑子里是密密麻麻的鸡。
简直是恐惧的阶乘。
姜诚发现自己闯祸了,一把拉起我,走出了放映室,掏出纸巾,拿水润湿后给我擦手。我手心里全是月亮形的指甲印,姜诚把我的拳头掰开,非常用力地给我擦,直到手心通红,热辣辣地感觉快破皮了,我才好些。
这该死的姜诚!
姜诚皱着眉站在旁边。我觉得他快哭了。
我都没哭。你哭啥?
“我现在特别想打你。可我没力气了,下次吧。”
这仿佛是原谅的信号,姜诚刷地抬起头,期期艾艾地想说话。
“难道我接下来还有行程吗?”
姜诚犹豫点头:“想去江边骑车。”
额……首先,下午两点,并不是很想顶着太阳在外活动。其次,我并骑不来车。但我没有办法拒绝姜诚。
电影院走到江边很近,大约十五分钟就能到。
江边近几年被改造得很好了,成了全木的栈道。又种了连绵的香樟,遮天蔽日,一点都晒不到。
姜诚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辆老式的横杠自行车,兴致勃勃道:“来吧!”
事已至此,我不得不透底:“可我骑不来啊。”
姜诚好像早就知道,开心道:“那我可以载你!”
额,好像也不错。
我自觉地想坐他后面,被姜诚拦下。他满脸痛苦:“我觉得你坐前面比较好。你坐后面会乱甩脚,然后我就会翻车,翻车了手一撑,就会骨折。”
我看他说得有板有眼,竟不知从何反驳。
我坐在横梁上,吹着微凉的江风,突然想起了爸爸。
小时候,家里那辆绿色的老旧自行车还没丢,是爸爸骑的。早晨,他把我放在横梁上,骑我去幼儿园。一边骑,一边嘱咐我:要乖乖哒,听老师话鸭!我无不点头。
到了幼儿园,把我往地上一放,挥挥手:那爸爸去上班了!
唔哇——
我能说哭就哭,死死抱着轮胎不肯放手。老师每次都把我拖进去。
我趴在自行车头,问姜诚:“你会不会丢下我一个人,不管我怎么哭,你都不回头,还要别人把我带走。”
姜诚沉默了很久,像是承诺一样回答:“不会的。”
我刚想点头,车突然停了下来,被姜诚从身后一把抱住。背后衣服好像湿了一片。
接着,我听见姜诚压抑的声音:“遐迩,只要你别丢下我走。”
说得我好像很渣一样!我气死:“那我说好了!我也不会丢了你的!”
姜诚噗嗤笑出来:“是嘛,那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