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之阳》朔云秋

2、第二章：绿色青蛙

　　叮咚叮咚，叮咚咚咚。
　　铃声响起，一位约莫三十出头的男人从办公室出来，一手里拎着塑料绿茶杯，一手拿着高二语文课本，踏着铃声，隔着一个大走廊和教室准确分辨出噪音来源，步履匆匆，步伐坚定，国产山地鞋在大理石地板上摩擦出咯咯的声音，走到教室后门又放轻了脚步，双手背后，往那儿面无表情地一杵。只隐约听见有人小声喊老王来了，却没人敢回头确认。不过半秒，整个教室安静了下来，所有学生状似自然，实则手忙脚乱地翻找课本和笔记。个个缩着脖子，装乖成鹌鹑。
　　高一二班班主任王世安悠哉游哉地迈着八字步进来。三中每间教室将近六十平，附带一个十平储藏室，二班作为文科A班，只有36位同学，前后也只分了六排座位而已，整间教室大且空旷，王老师的脚步声显得格外突兀刺耳，当然，这不是鬼屋，脚步声本身不可怕，是这看似四平八稳的脚步即将召来的血雨腥风唤醒了二班同学内心深处最熟悉的恐惧。王老师走到讲台上，放下自己快看不出颜色的塑料茶杯，然后“砰！”，速度要快，姿势要帅，是语文课本和铁皮讲桌接触的声音，终于来了。如果是在王老师带的另一个班级理科27班，他们或许会认为和蔼的王老师在演示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或者粉末扩散与尘化作用。而这里是二班，没人会作多情的猜想，王老师此番驾轻就熟的动作只是为了表达他现在很不爽，非常不爽，而这不爽的后果即将由台下三十六位同学共同承担。“课代表把PPT打开”。
　　这句话落下，二班同学心里的石头也落下了一半。按照惯例，打开PPT，这次的训斥将会在十分钟内结束，因为王老师还要讲课。语文课代表李薇低着头从板着脸的王老师手里接过U盘，插进背投熟练的打开PPT。
　　“整个楼层就咱班最吵！铃都打响了还在吵吵吵！课前都不预习？课代表没有安排同学预习今天内容？你们马上就踏进高三了知不知道，高中已经过去一大半了还在这混日子……”叮铃铃玲玲～铃声再次打响，隔壁三班同学才意犹未尽地唉声叹气地打打闹闹走进教室。原来三分钟前打响的只是预备铃而已。二班同学既不敢怒，也不敢言，只会低头装孙子。
　　二班有个约定成俗的单边条约，预备铃响必须安静，预习，等老师来上课。老王从没有订过这个班规，他甚至不需要三令五申，他只是某一次在同学们还欢快的度过下课时光的时候，闪现教室，骂骂咧咧道：“预备铃都响了还在这叽叽喳喳！哪那么多话要说！不知道预习？都会了是不是，不需要看书了是不是！？”即使下节课明明是自习课。然后老王挑出几个吵得最凶的同学叫到办公室训了半节课。让他们翻译刚发下来的英语报纸上的五篇文章。待他们回教室，又对全班同学进行了长达半小时的口诛笔伐，是的，占用了同学们的如厕愉快课间时间。期间还很贴心的提醒同学们，“有作业写作业！”可惜那时候同学们刚分班，才落入老王魔爪不到三天，还都是心灵脆弱的小小少年，在王老师的一番痛斥下个个面红耳赤，羞愧难当，恨不得凭空撕出时空裂缝好让他们进去躲上一躲。最终还是辜负了王老师提出的挨训，自习两不误的一番好意。
　　今时不同往日，在老王手下苟且偷生大半年了，至少现在老王再罄竹罗列同学们罪状时，大家可以心平气和地翻开课本，背诵诗词，保不准会不会突击抽查，背不出那可就罪加一等！
　　五分钟后，老王的文明谩骂结束，局部地区雨转多云。终于开始上课了。
　　窗外阳光正好，天蓝云淡，草坪上洒水器有条不紊地工作，阳光透过日本红枫的枝叶稀稀疏疏地洒进教室，撒在了窗边女孩的书上。
　　她坐地很直，两腿微分开，左手搭在书上，右手搭在腿上，黄色的棉质T恤外面是亚麻奶白色轻衫，上面绣有好多只松鼠，雏菊，还有松果。衣服宽松，看起来很舒服熨帖。袖口露出半个手掌，正捻住课本的一页。这只手皮肤很白，透过薄薄的皮肤能隐隐看出青色的血管，指节分明但不骨感，恰到好处的肉感让这手看起来很柔软，五指不留指甲修的圆润可爱，指尖也微微泛白。室外光照在手上有些汉白玉的温润光泽。手的主人目光落在书上，垂下半个眸子，眼皮很薄窗外的光打过来，让她的半个脸看起来近乎透明。黑色的头绳半扎马尾，裸露出光洁的额头，额前有些许胎毛，一直长到鬓角，垂下的鬓角很秀气，看起来减少了点板正严肃。这个年纪的女孩还不会用修眉刀把眉毛修成弯弯的柳叶，她眉形偏平直，有些许杂毛。鼻头圆润挺翘，山根不高，鼻梁弧度流畅自然，人中不长，嘴唇不大，上唇薄，下唇稍厚，唇色呈淡粉色，嘴角很尖，微微扬起，不笑也像在笑。侧面能看出下颌骨很尖，两颊带了点婴儿肥稚气未消，脸型成鹅蛋状，面部饱满流畅。睫毛很长，根根分明，垂下来遮住半个眼睛，双眼皮不宽，是个形状很好看的偏长桃花眼。一页书翻过，目光随书动，睫毛轻颤，半睁眼睛，眼神清亮，瞳孔是浅棕色，显得有些清冷。
　　桃花眼长在男孩女孩脸上都有一种风流多情，顾盼生姿的艳丽，只是搭配冷白的肤色和处处显得浅淡四官，显得整个人都清冶秀润，板正又端庄，就是有些……冷漠地让人难生旖念。
　　每天课前讲解一首诗是王老师上课的惯例，
　　讲完，老王都会让和同桌讨论讨论。今天是陈与义的《春寒》“二月巴陵日日风，春寒未了怯园公。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老王问这四句小诗一句一景咏的主题是什么。同学们开始叽叽喳喳，说咏气象，咏诗人自己。程也和同桌都没动，老王很是幸灾乐祸的看着俩人，说：“讨论讨论呀！有同学为什么不张嘴？”
　　程也不为所动，老王也太小心眼儿了。她同桌是唐辞，出了名的闷油瓶，程也和他坐一起三个星期了，俩人每日交流不超过三句话。
　　在此之前她的同桌是秦怀，是个话很多很活泼的女孩子，几次被老王抓到俩人上课说话，于是再调座位的时候，老王就把程也调到了唐辞身边。同桌不爱说话，整个人看起来像个精致冰冷的雕塑，身上有种文艺复兴时期推崇的古罗马式优雅与怡然自得。这是比较客气的说法，简单点说就是只要他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别人”此时已经觉得很尴尬了，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并不主动找他讨论，只把头埋的更低。
　　老王：“那程也你来回答吧，你俩也不讨论，看来已经很明确答案了是吧”程也瞪大双眼：“……？！”老王：“你干嘛每次我提问你就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像你师母养的仓鼠，我寻思我也不像黑猫警长吧？”全班开始嘻嘻哈哈争相看程仓鼠的表情，程也敛了表情站起来回答：“我认为是咏海棠。”老王点头表示满意：“你来说说为什么？”程也：“……？！”“首联和颔联对于景的描写是侧面突出，颈联与尾联是正面描写，都是为了突出海棠不畏严寒的顽强品格。”同学们开始：哦，好像是，原来是这样。老王颔首：“那你举个和这首诗手法相似的列子帮大家理解。”程也：“……”“‘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这首诗状似写偶遇，但是主体并不是童子或诗人，其意在突出此地僻静，有灵气。”老王：“嗯，不错，你想法很好嘛，看来是真的不需要讨论了，以后多主动回答问题，不要老让我叫你……”程也：“……”
　　她只记得自己文理分科刚分班的时候，去操场开年级主任老范的动员会，因为前任同桌现在是隔壁班同学小白花同学在老范讲话时一直叽叽喳喳和她多聊了几句，她抬头对上老王要吃人的目光，然后面无表情地回了小白花一句话，之后就被王老师“不停穿小鞋”。老王说完也不管程也，自顾自开始讲课……讲了约莫五分钟，状似才发现地说：“你怎么还站着呢，回答挺好，坐下吧。”程也：“……”同学们：“嗤嗤唔唔哈哈哈”对于大魔王老王和学霸程也的日常不对头现象，同学们喜闻乐见。程也因祸得福没有受到同学们对学霸的恶意，反而因为悲惨又可笑的经历每每受到同学们的同情和“一致对王”的团结友谊。事实证明二班同学的团结就是纸老虎，并不影响他们毫无负罪感地偷笑。罪魁祸首唐辞同学或许是因为有些负罪感，或许是因为天生冷脸，笑得很收敛，只弯了嘴角。
　　程也咬住下唇，有些无语，每次都这样，两个人的合作永远只有程也背锅。
　　程也并不是非要与唐辞较劲，只是过去的三个星期里每次讨论都是以程也开始，程也结束，唐辞只会说，“嗯，你说得对。嗯，我也觉得。”他的语气神态可不像赞同，反而敷衍更多，像是程也在唱独角戏。程也本人并不乐于主动搭话攀谈，谁知道碰上个三棍子打不出来一个P的闷油瓶，只能担当起话题引导者，奈何实在带不起冰箱大人的热情，于是再不想热脸贴冰箱。心里没有埋怨是假的，转头看看秦怀和新同桌相谈甚欢，内心不免更涌起前任不见旧人哭的悲愤。
　　下课杜格来找她，她也没怎么搭话，只是爬在桌子上写写画画。
　　唐辞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绿色的纸在手里开始折 。唐冰箱手指很灵活，是在小学可以当美术课代表的那种人才，人才经常下课折一些千纸鹤，小鸟，爱心，玫瑰花，螳螂。唐辞绘画功底也很了得。他的桌子上有块上任主人留下的划痕，有天每节下课就看到唐梓用铅笔在上面涂涂画画，隔天程也比他早来教室就看到书桌上一个活灵活现的“杀生丸”铅笔画。程也本人作为画直线不直，画圆不圆，连纸飞机都不会折的万年手残党一枚，对民间手艺人唐辞及其作品非常好奇，偷师学艺估计做不到了，只是看一张纸在他手里变化成各种形状就很解压。不巧今天手艺人成为了压力源，程也没心思再偷看。
　　两三分钟后一只折纸绿色青蛙蹦蹦跳跳地跳上了程也的课桌。笔尖停住，程也呆愣了两秒，不太确定同桌是什么意思，他怎么还没拿走，是送我的吗？唐辞一脸正直威严，自顾自翻着书也不解释，她怎么还不动，是不喜欢吗，不喜欢干嘛老偷看我折纸？过了一分钟程也忍不住余光撇他，正好对上唐辞不满的眼神，气氛一时有点尴尬，程也：“啊这个……”还没说完唐辞起身向后门走去。“不是，这什么意思呀，莫名其妙？”唐冰箱从卫生间回到教室的路上，保持高冷酷帅，面无表情，貌似正常在心里鞭挞了自己无数遍，为什么要给她折青蛙！为什么要递给她！越来越尴尬了怎么办，真是个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