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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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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幽灵,一个异世界的幽灵,游荡在京城的街头。
白展堂离了荣国府总要找个地方落脚,那地方自然也不能像他说的那样再回头进皇城干个一票。
说归说,这还不光是犯怵的问题,虽然根据前一天的经验来看,这儿皇宫对他来说确实堪称门户大开、宾至如归,可要真像个昼伏夜出的鬼一样,每日就偷摸那么点吃喝,一个人都不认识,每天去偷蹭了吃住,那他成什么人了,可不真成鬼了嘛,都是寄生那还不如在荣国府,好歹杀熟——呸。
从葵花派叛逃出来他再怎么狼狈都没再回头去赖无双。
因此当务之急还是要找个能上的道,但凡有个道也好办,只可惜这头的朝廷武力值都这样了,江湖只怕也式微得看不过眼。略收拾好了样子之后他在街上走了一圈,虽是身上有伤,也已顺手摸了十几个荷包,又给人塞了回去……毕竟主要是试试水,压根没心思看里头有点啥,就这么瞎偷他自己都嫌磕碜。
归根结底,还是在这边连个方向都没有。
正无所事事晃来晃去的时候,恰听到不远处一阵人声喧哗。白展堂正不知能找点什么事,循声就跟着人过去看起了热闹。
只见人群中是个穿金戴玉、耀武扬威的公子哥儿,身后簇拥着一群小厮。这公子哥长得虽白净,却着实被一脸横肉坏了相,若能把他剖成两半,或许倒是个清秀青年。
此时就见他手底下小厮把个老人一围,那人一脸窘迫,袍子底下洗得发白,手里还拎着小半篮子鸡蛋用一只胳膊护着。那几个小厮倒没上手,只是围着老人嘻嘻哈哈地嘲笑,他每欲走时便晃到前头堵住,像猫捉耗子般捉弄。
公子哥却不耐烦,抬起一脚踹在老人手里篮子上,登时鸡蛋碎了一地,令老人袍子根上黄黄白白溅得狼藉,嘴里连带骂道:“穷酸的贼泼贱怎的就没个够,还敢跟进京城来了,当时就该叫你认识认识你薛大爷,跟你那倒霉主子到一块。”
那老人听了这话猛地抬头,一双眼都带了血丝,公子哥只浑若未见。眼看老人要开口说话,几个小厮忙拖的拖拽的拽将老人按在地上,公子哥第二脚又要踹在老人身上。
“诶呀别挤我啊!”
就在此时,一旁人群里骤然跌出一个白衣少年,他被挤推出来收势不住,生生撞进小厮堆里将人撞散,直摔在那公子哥身上。
……白展堂自然不觉得自己喊一声住手他们就真会停,他又不是六扇门的,也没必要当街行个侠仗个义什么的,但这公子哥看起来就是人傻钱多还不是好东西,不顺白不顺。
对面虽带了几个人,但几个不会武功的人根本造成不了阻碍,他借巧劲一拨,便将几个小厮拨开,又顺势把老人往包围圈外一推,最后连伤口都未曾牵动地把那公子哥按在地上——自然他的荷包也就跟着姓了白。
余光瞥见那老人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跑远,白展堂才不紧不慢地爬起来,一脸真诚跟那公子哥连声道歉,又回头喊到底是哪个混蛋撞的他,自是无人应答,演了几句就打算功成身退,晚上再去摸他家门,要走却被那公子哥一把拽住了胳膊。
偷他荷包被发现了?要甩脱这几个人半点也不难,白展堂本就是做好了打算的,实在不行大不了下黑手,他胳膊一挣,然后……
这人的眼神怎么哪儿不对?
次日荣国府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喧哗。
连黛玉也听说了薛家大爷出事。原是隔了两层的亲戚,她也向来没闲心去打听,架不住这事闹的这样大,便躲也没躲开,直往她耳朵里钻。
“……你道怎的,当晚上人被吊在府衙门口,领口上插着张纸条,脸已被打得不成样子了……”
“……那老头口口声声是要给他家少主人赔命,难不成真有……”
“嘘!薛家大爷连人家脸都没见着,人就动不了了,听说在衙门口还通僵硬着呢,差点以为被打死了,放下来好一会才能活动,这不是……还能是啥?”
“这事闹大了……薛姨太太……宝姑娘……”
黛玉本是出来躲个清净,没想到廊下两个婆子也正议论此事,这么快回房也奇怪,她没奈何只得听两人对话,却不料听到了有些耳熟的形容。通身僵硬不得活动……这滋味她自己倒是试过一次。
也不知那位薛姨表哥到底是如何犯在兄长手里了,但既然说到“赔命”二字,她骤然懂了此前姐妹们为何对薛家旧事讳莫如深。
她也出来了一会,原想转身回房,脚下却生了根似的,想将两个婆子的话听完,可她们本就是没来由的闲聊,一会儿话题又到了二太太身上,黛玉只听到她们提了一句“香菱”,似是这事和这个叫香菱的丫头有关。
她不曾见过这个叫香菱的,既没跟着宝姐姐,怕不是……薛姨表哥的屋里人,眼下生了这事,若和这丫头关联,只怕她性命堪忧,毕竟不过是个卖身契握在人手里、生死由人宰割的丫头。
可惜婆子说得不清不楚,黛玉只知香菱可怜,旁的却也只能靠猜,她低头忖了一回,手指捏了帕子,转身便回了房。
那边厢,梨香院里。
薛姨妈又哭又骂又急,跟的小厮如何敢说他家大爷昨天又干了欺男霸女的行当。
且也不像是有什么瓜葛,昨儿大家看在眼里,那少年是被人群挤进来的,年纪不大,颜色却生得甚好,大爷有些心痒也不奇怪,碍着人多,也不过是嘴上手上去占占人家便宜,还是被那少年溜走了。
想来还是跟那死鬼冯渊的老货交了天运,不知怎的倒得了这样的助力,小厮只将昨天冲突轻轻带过,又把那老管家刁滑之处说到十二分,听得薛姨妈泪水涟涟,只恨不得当即把那老货拿来打死。
想到此处,她猛地想起一人,一叠声道:“快把那香菱拿来!真真的白虎客煞星,我们家留不得这样的灾祸苗子!”
她既这么说了,底下人巴不得一声,早有人将香菱带来丢在地上,那香菱不过也才十三四岁年纪,吓得脸儿煞白,结结巴巴指天发誓对大爷绝无半点坏心。
薛姨妈却恼得狠了,眼见她娉娉袅袅、纤细娇弱,眉心一点胭脂记越发添了楚楚可怜的风姿,那恼上又平添一层说不得的怒意,当即指她便骂,又道:“我再见不得她的,拉出去打一顿,生死不论,若留口气便寻了人牙子一发卖出去!”
香菱吓软在地,有婆子便要来提她,这时门外忽传来一声:“妈妈不可。”
只见门口站着个端方美丽的小姐,年纪虽轻,却自有一番气度,她捏了什么在袖中,快步走进,视线扫了一眼地上的人,含笑道:“妈妈气急了,忘了我们这样人家,只有买人的,哪有卖人的理呢?且家中向来宽仁,素无殴伤奴婢之事——快停了,还不把这丫头带回房里,在这儿给太太碍眼不成?”
薛姨妈又惊又怒:“我的儿——”
却被那小姐进来攥了手,又轻轻晃了晃,她深知女儿宝钗才干不凡,便是先夫在时也常赞的,方才不情不愿地摆摆手,算是放过了香菱。
待人都下去,她才忙问:“那丫头害你哥哥至此,竟罢了?!”
宝钗低头,仍是大方从容,握了薛姨妈的手,款款道:“妈太心急,事已至此,难道我不恼的。只是香菱之事,若在衙门堂上已挂了名姓,咱们动了她,被人问起时岂不容易给哥哥多了一层不是?”
“妈眼下只合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也不叫她走,也不叫旁人弹了她一指头,再同姨妈说说,去信给舅父,待此事结了,便嫌她晦气,不过几两银子打发了便是。”
“好在哥哥带她回来后,还不曾明光正道地摆酒,从此只说她是我的丫头便了。”
薛姨妈听了宝钗之言,渐渐听进去了,感慨道:“我的儿,亏你想得这样周到!”
若是黛玉亲见此景,定也要佩服宝钗行事周密。
她命春纤去寻宝钗借书之后,便一人坐在房里,单手支颐,眉尖微蹙,也不知此事成是不成。紫鹃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担心姑娘又心里存了事,察言观色倒了茶水,轻声笑劝:“虽有些晚了,姐妹间来往原不碍什么,以宝姑娘素日为人,姑娘很不必虑的。”
黛玉自然听得出双关的安慰之意,紫鹃虽不知她做了什么,却能猜到她定不止为了借本书,特地派了春纤去也是为了避嫌。
她其实也并不在乎宝钗是否意识到她是有意为之,正如紫鹃所劝,宝钗为人素昔大度平和,又才慧过人,她解得自己意思定会前去劝阻,也定会将此事埋在心底,一点也透不出风。便她不提醒,宝钗也未必会一叶障目多久,这么提醒也只是为着一份心,能早些,那丫头或便能好些。
因此,紫鹃劝她之事,劝得虽极对,却非她此时心头思虑之事。
她只是在想……自己能做的也不过如此罢了。
香菱的事也是,家里……也是。
但紫鹃终究说得也不错,多思无益,她暂将思绪压下,转脸笑道:“好丫头,说得宝姑娘那样好,不如你跟她去?”
“真真不识好人心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