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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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对面是白玉汤，黛玉定不会说这话。
她虽然年纪小，可幼承庭训，倘若真逢那等图财爱利的贼子，就算受人恩惠，也必不肯轻身辱节，同流合污，玷污林家姓氏。
又或者，对方真是说书人口中那等游刃有余的侠盗，她既承了对方恩情，再如何也不该拿这等不软不硬的话来答。
但对面偏是这样一个少年，她又偏觉得这么说他定不会恼。所以脱口就是说了。
白玉汤果然没有恼。
只是刚才满是羞窘、又隐约带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的少年心性，像是被在自己也没发现的地方渗了一小滴水，此前也一直隐约想着的什么被轻轻碰了一下。
不疼，甚至不凉，就是……被碰了那么一下。
他娘，葵花派，小姬，在片刻的安静中，在他脑子里飞速闪了一闪，然后……
然后说书人就休息好了，又开始讲下一段。
刚才的窘迫、尴尬和安静就像没发生过一样。这段书换了个主角，讲的是六扇门郭巨侠的故事，白玉汤稍微松了口气。
黛玉听了一会，这段书精彩之处不比前头逊色，但和刚才听书时不同，她只觉心头一寸一寸冷了下来。至此她不必再隐约担心那个猜测会成真，只因那猜测已经成真。
父亲将她充作儿子教养，教她四书学问，为她延请师长，在家中连官府邸报也没少看过。
盗圣白玉汤也就罢了，六扇门乃是朝廷中人。倘若有这么一个六扇门郭巨侠，倘若有这么一个偌大的江湖，她岂会一无所知。
猜测还存有一丝幻想时，如同一把锋利的剑被细丝悬在心头，剑尖时不时轻轻掠过，带着刮搔时的寒意，叫人难受得厉害。可真确定的时候，丝线断、剑光寒，反倒没觉得痛了，竟也想不到要哭，竟是冷静得自己也不可思议，甚至她还有余力分神意识到一个问题——要怎么办。
白玉汤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说书，郭巨侠的大名威震江湖如雷贯耳，门下全是捕头捕快，哪个道上混的不知道他的鼎鼎大名，反正讲的无非就是大侠中的大侠光明磊落的故事，听两段也就是那么回事，余光不时瞥一眼那小女孩。
……看起来听得还很认真，小姑娘果然还是喜欢大侠。
这个念头刚刚转过去，他便发现女孩的状态不太对。
若说先前她多少带着一点千金小姐的娇稚之气，眼下却是极安静地听着，刚才顾盼流转的眼眸定定地垂着，她脸颊本就没什么血色，此时连唇色也微微泛白，偏不肯示弱似的一点动静也无——他倒想不到是什么缘故，只是这定是不妥的，忙伸手晃了晃她。
黛玉如梦初醒，眨了眨眼。
客栈里说书人正说到新的精彩部分，没人留意毫无动静回到楼上的“兄妹”二人。
“说吧，咋回事？”
黛玉回到房中，眼睫微垂，尚未开口，先向白玉汤敛衽为礼，再抬头时便明显带了歉意。
便不为先前的误会，也须为着将要出口之言。
“兄长先前说要那样送我回去，很不必了。兄长句句是真，我已尽知，可言及家父，我所说也毫无差池。兄长，家父确是扬州巡盐御史，姓林，讳字上如下海。因家母身故，家父托家师送我上京，兄长不曾听过家父名讳，只因我家……本不在此处。”
她将最荒诞之事一气说出，倒觉心头稍松了一分。话语不停将自己知道的一连串说出，干脆利落毫不多言，只因若是停上一停，她便怕自己说不下去。
“若有人不知兄长名号，原应是孤陋寡闻，可于我的确闻所未闻，非但兄长，那位郭巨侠身在公门、名动天下，我也不曾听过，兄长说扬州知府家，又说黄家，可我所知的扬州知府并不姓黄。”
“我不是疯魔了，是真的。”
女孩说完后，客房里一片死寂。
黛玉略低了头，不再出声，脸色苍白。白玉汤听得愣住，他咽了咽口水，想伸手摸摸女孩是不是风寒发热糊涂了，想说点什么“也许”、“可能”，但念头纷至沓来地涌出又统统转瞬间就打消，以至于一时间既没动也没说话，倒活像自己被点了穴道一般。
到最后那些念头在脑海里拼成两个大字。
麻烦。
“……那你想没想过，你是咋过来的呢？”
半晌之后，白玉汤终于定了定神，开口问道。
……
这便是两人又在正午出了城的缘故了。
这次走的是正经路，大白天的满街都是人，像昨晚入城那么走是万万不成的，白玉汤还把昨晚黛玉那些衣料打了个包袱挎上，虽然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万一有用呢。黛玉身体柔弱，风寒未愈，街上人又多，为免节外生枝，白玉汤一边牵着她慢慢走，一边时不时瞧瞧她脸色如何，顺路还买了俩烧饼。
好容易出了城，意思意思问了一句便将她抱了起来。运起轻功来就快得多了，少年单手抱着女孩，还有空顺口对她交代几句。
“放那口箱子的地方是我跟我发小一块住的，他这会多半是还没回来，所以咱到地方再想想办法慢慢来，看看那箱子到底是不是有啥特别的。”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小姬那人吧，哦，就我发小，他这人比较直接，你能避还是尽量避避。”
“……到地方了，我先去看看。”
片刻之后，白玉汤探头出来对她招了招手。
这“据点”是个废弃的破庙，黛玉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张望，只见神像和供桌都残破的不成样子，倒是收拾得还算干净，没有什么灰尘蛛网，庙角落上卷着两卷被褥，还有些零零碎碎和这儿风格一看就不一致的东西，白玉汤正站在那口箱子边上，刚打开箱子盖。
这时正当中午，天色明亮，和昨夜全然不同，黛玉仔细瞧了一眼，便发觉了不同。她自己的衣箱是紫檀的，这口箱子却是酸枝木的，打眼一看都是差不多的大小形状，都是沉甸甸透着红亮的老木头，细看就不是一回事了。若说是一模一样的箱子，那还有迹可循些，可这箱子连木头都不一样，她神色一黯，摇了摇头。
“这和我的箱子不一样。”
“可我昨晚搬的就是这个，那……要不你再钻回去试试？万一呢？”
这可以说是非常的死马当活马医了，可两人都没什么法子，黛玉轻轻点点头，抱着那只装着布料的包袱就钻了进去，白玉汤把箱子盖盖上，心里数了二十声之后打开。
黛玉进去时候是啥样还是啥样。
“会不会是要把布料也铺开？毕竟那个时候没包起来。”
既然事属荒诞，想出来的法子也就更加荒诞，白玉汤抖开了那只包袱，把布料往里垫上，又让黛玉钻进去试试。无果之后又试图根据记忆还原昨晚上那些布料究竟是个什么顺序垫进去的。
场面十分滑稽，少年不时抓抓头发，把箱子里的布料挪挪位置掉个个儿，女孩就在旁边等着，一铺好就钻进去试试，活像两个二傻子，任谁也想不到这两人一个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盗圣，另一个是巡盐御史家深养闺中的千金。
“没可能啊，我记得就是这样才对！”
箱子开合试了二三十次无果，白玉汤喘着气摆摆手：“先歇歇先歇歇。”不止他累，只是钻进钻出的林黛玉也娇喘微微，隐约带了点点细汗，她原要钻出来，被白玉汤按回去了，风寒之后出汗再受风可更麻烦，索性俩人就这么坐在箱子里外吃了烧饼休息一下。
“对不住……有劳兄长了。”
白玉汤又摆了摆手，咬了一口烧饼：“没事，这也说不好是谁整出来的。对了，认识快一天了，光知道你姓啥，还不知道你叫啥呢。”
黛玉犹豫一下，还是报了名字，又道：“倒是与兄长重了一字。”
“也没有，白玉汤是我道上外号，去参加盗王争霸赛特地起的，我本名叫白展堂。”
“这却又为何？”
少年咬烧饼的动作停了一停，含糊笑道：“那，咱要道上扬名，不得起个威风点的新名字嘛，你看珍珠翡翠白玉汤，这多顺口，又好记。”
黛玉闻言，觑了他一眼，倒也顺着他的话不再多问，轻轻“嗯”了一声，转开话题：“兄长确是名震江湖，那说书人也知道您的故事。”
白展堂也顺势嘀咕：“那他其实知道得也不是很清楚，挺多都是编的……其实除了人和比赛还有动机没错，那故事基本纯属虚构。”
“动机？”
“是啊，要不是为了这块牌子……”
说着，少年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晃了晃。只见那玉牌色呈碧绿、质地莹润明洁，不细看倒也不多么抢眼，但他却露出了点矜持的神色：“这就是争霸赛的彩头，盗界同仁奉我为首的象征。”
“……不过基本上也只有象征意义。”
那点矜持倒也只是一现即逝，白展堂随即就补了一句，还叹了口气，但看起来还是很珍惜这块牌子。
黛玉不免心生好奇，多看了两眼，白展堂见她神色，索性把玉牌递给她：“喏，就这个，反正，不管再怎么说，这牌子还是我最宝贵的东西。”
她小心接过，仔细打量，一时竟辨别不出是何玉质，牌子上镌了“盗圣”二字，不过浑然一色，并不显眼，又镂刻了别的花纹，就算戴在外头，若不细看也看不出来，翻来覆去正看时，忽被捂住了嘴。
黛玉一惊抬眼，只见白展堂比划了个“嘘”，外头响起另一个少年的声音：“老白，这么早回来了吗？”
她立刻反应过来，没等白展堂按就往箱子里一缩。白展堂飞快盖上箱盖，擦了一把汗。
“是啊，哈哈哈，小姬你今儿回来挺早的啊。”
两句话间，外头的黑衣少年已走了进来。
然而事与愿违，他四下一看就看到了白展堂脚边的箱子。
“行啊老白，收获不小啊，你又留条子了？里头装的啥？”
“没啥！就扬州知府屋里我随便搬了个箱子，压根不值钱。”
“蚊子再小也是肉啊，给我看看。”
“不值钱你看那玩意干啥，咱哥俩回头再干他一票大的。”
黑衣少年盯紧了白展堂，一步一步走近，他本就有点心虚，被这么盯着更是额头冒汗：“咋啦？”
“……你烧饼屑都掉衣服上了，还咋了。我给你拍拍。”
停顿片刻之后，黑衣少年移开了视线，白展堂暗中松了口气，笑道：“是嘛，忘了给你留一个了——喂！”
却原来黑衣少年走近，蓦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一掌拍开了箱盖！
他来不及多想就往箱子前头一拦，余光正瞥见箱子里的东西。
……哪有什么缩在绸缎堆里的女孩，分明是一箱珠光宝气、金灿灿细巧巧的头面首饰。
“老白，你眼界不低啊，这就是你说的不值钱？”
“那，那也……啊！啊！！！”
黑衣少年被他猛然的惨叫吓了一跳：“咋啦？”
“我……我……”
白展堂神色滞住，露出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
我的牌子——！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