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长》砚冬

6、长街长（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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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的好多年，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从春阳到冬雪，从夏蝉至秋霜，少女的年华已不在，青丝成银发。

　　这一天的京城又下了好大雪，一个佝偻的老妇人慢慢地从长街头走来，一步一步发着颤，她其实也就四十多岁，但风霜满面，腰也似承受不住生活的重压而弯了下来。

　　天牢前又换了两个新守卫，阿哑踌躇着步子，最终还是上了前去。

　　食盒与字条还未递过去，那两守卫就开始驱赶她了：“去去去，天牢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阿哑反应不及，被其中一人推到在地，食盒砸到地上，里面的糕点也洒了出来。

　　“嗤，这丑东西。”阿哑掩面的布料不小心掉落下来，两守卫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还要再驱赶时却被一人拦住，两守卫一看，连忙站好行礼：
　　“大将军。”

　　阿哑的眼神已经不太好了，她跌落在地上，眯着眼朝那人看去，那人默不作声地扶她起来，叫出她名字：“阿哑。”

　　依稀可辨少年时的容貌，阿哑试探着在雪地上写了个“则”字，然后抬头看那将军。

　　李则点点头，又帮着她把食盒糕点收拾好，闲聊似的谈起他这些年的经历：“我啊，在军队里立了功，一步一步走到大将军这个位置，娶了左丞相家的女儿，现在也是儿女双全……”

　　阿哑眉眼弯弯，为他感到高兴。

　　李则看着她，笑了笑，视线落到食盒上，又道：“我帮你给送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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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着熟悉的道路走进去，李则轻叩牢房门，角落里的人听见声音，转头来看他。

　　“到是很久没见着你了，”慕远阑笑道，又看他服饰，“你这是成了大将军了？”

　　李则点点头，仍道：“公子。”

　　“我这么大年纪了，可担不起这公子的称呼了。”慕远阑轻笑，站起身走过来，“给我罢。”

　　将糕点与字条一起递过去，慕远阑看字条，神色晦暗不明。

　　过了会，他轻笑开，李则愣愣地看着牢房里的落败人，心里一阵恍惚，原来这便是天生的贵人，任他再落魄，再狼狈，一笑，仍是风华无边。

　　“阿哑其实有大名。”慕远阑突然开口，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阿哑，他敲敲下巴，“我起的，叫慕涯，天涯的涯。”

　　李则默默听着。

　　“你先前说她脸毁了，怎么回事？”慕远阑突然问，几十年前的事了，他却拖到现在才来问。

　　这件事李则以前找人打听过，他从记忆里扒拉了一阵，开口：“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纠缠她，她逃脱之后怕再遇到这种事，就索性把自己脸给划了。”

　　慕远阑听着，而后点点头：“到是她的性子。”

　　两人之间又是一番沉默，李则主动开口：“公子，我会照顾她后半生。”无关情爱，无关风月。

　　慕远阑看他，突然轻笑，他磨搓着字条，说：“不必了。”

　　李则一皱眉：“慕远阑！”

　　慕远阑眼神柔和，他轻轻摇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言，又问他：“你可有笔，我想回句话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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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则出来的时候，阿哑还立在风雪里等着，恍然如昨。

　　她对这次字条会有回音感到很惊讶，看了字条，阿哑笑了起来，又朝他行一礼，然后转身顺着长街走出去，佝偻的身子走得颤颤巍巍，在风雪里左右摇摆。

　　李则站在后面看她，脚底像是生了根，怎么驱使都走不动。

　　他其实是个懦夫，李则突然想到。

　　他转身一步一步朝将军府走去，未再看阿哑一眼，正如几十年前他飞速地逃离后，从此再未关心过她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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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里李则突然惊醒过来，阿哑那具枯瘦干瘪的身子在他眼前晃呀晃，李则仰头，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匆匆起身，点了两个亲兵往长街赶去，好歹把她下半生给照顾了吧。雪子打在李则的脸上，风声在耳边呼啸，恍若一曲哀恸挽歌。

　　推开吱呀吱呀的木门，李则看见躺在床上再没有呼吸的阿哑。

　　阿哑走得静悄悄的，她睡在床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手里还攥着那张字条。

　　李则轻轻将阿哑的手掰开，将那字条取出来看。

　　字条上面是阿哑娟秀的字迹：

　　——君住长街头，我住长街尾，我们这样，可也算是厮守一生了？

　　下面是慕远阑的回答：

　　——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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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则回去的时候路过天牢后门，两个人匆匆提着一个大麻布袋出来，李则心一动，叫住他们：“这是谁死了？”

　　“秦贼的那个走狗，慕远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