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长》砚冬

4、长街长（六）

　　06

　　那还是四大姓氏分裂天下，割据一方的时候，慕远阑作为其中实力最强大的秦氏家臣，一时荣宠极盛，光耀无边。

　　大晚上的从花楼喝酒回来，在一个小巷子里，他捡了个小哑巴。

　　小哑巴十二三岁，头发跟鸡窝似的蓬着，脸上也被泥和灰弄得脏兮兮的，唯一双大眼睛明又亮，干净得像最清冽的湖水。

　　慕远阑觉得好玩，逗狗似的甩给了她一块糕点。

　　“小哑巴，你吃呀。”

　　小哑巴便狼吞虎咽地吃了。

　　吃完了还要舔舔，手指上的灰被她给一齐吃了进去，舔干净后又继续拿着她那双大眼睛盯着慕远阑看。

　　慕远阑啧啧两声，心里可怜了一下这小哑巴的遭遇，随即起身晃悠着朝府里走去。月光倾泻下来，小哑巴看着这人背影，从地上爬起来追了过去。

　　慕远阑在前面走，小哑巴就在后面跟。

　　“喂，小哑巴，”慕远阑忍不住了，他转身，手上的折扇啪一声打开，“你真当我是个善人？”

　　哑巴望着他，认真地点两下头。

　　慕远阑默默深吸一口气，加快了步子，小哑巴见状跟着跑了起来，中途还因为跑太快绊了一跤，抹把脸，顾不上疼，锲而不舍地跟着慕远阑到了慕府大门口。

　　慕远阑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兴起，竟带回来这么个麻烦玩意。

　　慕府的大门小哑巴进不来，等第二日慕远阑出来看时，小哑巴还在大门口的地上睡着，身子蜷缩着，像条灰扑扑的小狗崽子。

　　“赶不走？”他问门丁。

　　门丁泄气地摇摇头，语气里带着浓浓的疲惫：“赶了又来，怎么都赶不走。”

　　慕远阑看着地上窝成一团的小哑巴，秦家也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小姐，粉粉嫩嫩的，每天骑在她哥头上作威作福，和这干瘪小鬼简直不是一个岁数的，慕远阑敲着折扇想，这小哑巴可怜也是真可怜。

　　“那就留下来吧。”思索了片刻，他说。反□□里头空荡荡的，增点人气也不错。

　　小哑巴就这么成了慕远阑的贴身侍女，唤做阿哑。

　　慕远阑每次见到她都要在心里夸一句自己，嘿，我可真是个大善人。

　　07

　　城破的那一日，慕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落了下来，风景虽然依旧，但府里人逃得逃，散得散，往日门庭若市的官家府邸现在变得萧条无比。

　　慕远阑坐在湖心亭里悠闲地饮酒，还哼着小调，看家仆们四处逃散，他轻晃酒杯，唇角勾起一抹笑。

　　阿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平静地看他。

　　“你也走啊，”慕远阑又饮了杯酒，“你怎的不走？”

　　阿哑没动静，看他。

　　“哦，我忘了，”慕远阑想起什么，大悟道，“你是个哑巴，又是个漂亮姑娘，这世道离了我这么个大善人哪里能活得下去？”

　　阿哑辨不出人语气里的嘲讽，移了步子，她拿起另一个酒杯，猫似的添了一小口酒。

　　好辣，阿哑浑身一个激灵，赶忙放下酒杯。

　　“嗤，傻子。”慕远阑见她那样一下乐了，在身上摸索几下，掏出封信来递给她。

　　“阿哑，”他唤她，名字缱绻在舌尖滚过几遍，他道，“你拿了这封信到城最西边去，找一个叫佘铭安的人，城刚破，他带着你还能浑水摸鱼地出去，此后你就跟着他吧。”

　　阿哑不动，她一双漂亮眼睛一眨一眨，视线又落到了慕远阑手里的酒杯上。

　　刚刚那杯酒太辣，这杯会不会不一样点？

　　慕远阑急了，声音一肃：“阿哑！”

　　阿哑不理会他，又转头看湖里盛开的荷花了。时值初夏，湖里的荷花大朵大朵开着，一阵风过，碧浪波涛，粉红荷花夹杂其中，很是好看。

　　“整个秦地的人都知道我好色，整天流连花丛，还喜欢祸害良家姑娘，你知道那于家的二小姐吧，我前几日刚准备纳她为小妾，床单都已经滚过几回了……”

　　慕远阑讲了一大堆，阿哑却完全没反应，他怔了好一会，最后无力地阖上眼，语气微微苦涩：

　　“丫头，你倒是听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