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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999年春:地尽头 ...

  •   直到周末,西奥多才从家门口的一堆垃圾信件中翻出安东尼??戈德斯坦寄来的信。他站在父亲新种的花中拆开了那封信,发现里头是一张婚礼请柬。
      也不知是海风太凉还是花粉太多,西奥多当场打了个喷嚏。看到莉莎??图尔平和钱伯斯的名字时,他当即意识到自己必须改掉看到任何一个拉文克劳都会想起李素的毛病;他可不愿意再被偶然碰见的泰瑞??布特大肆嘲笑了。
      西奥多觉得自己正在把事情越弄越糟。他不想把他的往事和情感问题搞得尽人皆知——虽然已经尽人皆知了,之前四处找人打听李素的近况更是让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和平年代成年人的世界远远比战争时期十六岁食死徒预备役的世界来得复杂,所谓刻骨铭心的深爱对当事人来说只会是累赘和他人茶余饭后尴尬的谈资。
      就算李素给西奥多回过一封信,这也说明不了什么。收到她的回信距今已经有三个多月,这段时间里他每每提笔铺纸都写不出任何东西。他能说些什么?难不成问她有没有结婚的打算?
      那可太蠢了。
      不管是文化、环境、时间还是地域,他们都相隔万里,在回忆之外找一个合适的话题着实太难了。李素或许从离开英国的那一刻起就向前看了,西奥多还停在那天的火车过道上。他自命不凡地认为自己在恋爱问题上看得比人现实得多,知道长久的恋人从不依靠一腔热情,可这样的现实放在自己身上总归让人十分难过。
      年轻人要趁能幻想的时候多幻想,不要总是说什么现实——这是父亲说的。西奥多觉得父亲简直是在开玩笑,后者明明就是年轻的时候幻想太多,到了中年才会整天说自己是老男人的。更何况他们经历了那么多风雨,现在能幻想起来才怪。
      西奥多不认同这句话,但他认为父亲说的对。爱幻想的年轻人存在,只不过不是他而已。
      他看了看手里的请柬,第一时间想到了拒绝。随后他又意识到从拉文克劳出来的人不能代表李素,李素更不能代表拉文克劳,要是他拒绝了就是欲盖弥彰。随后西奥多登时开始期待这场婚礼,在几秒钟之内连穿什么最好看都考虑好了,因为他潜意识里觉得他能再见李素一面。
      西奥多被自己的毫无骨气气得又打了一个喷嚏。大约他此生都无法从李素和骨气之间做选择了,他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反正曼卡利南??诺特这位好父亲在晚餐时得知此事后笑得很开心。
      “我们这个社会就应该改改早婚早育这个大问题,”曼卡利南作出指点江山的姿态,“我那一辈结婚早是因为要早点创造后代——现在谁还在乎这个?到了你们这里竟然还留着这个毛病,唉……我和你妈妈都觉得这样很不好——你妈妈十九岁就生下了你,大把的美好时光全花在了你这个小兔崽子的身上……不过你倒还好,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打算,我很欣慰。”
      西奥多差点把嘴里的南瓜汁喷出来。他想不明白父亲是在夸他还是损他,话题奇怪的走向倒和往常一样。他感觉自己要是再埋头吃东西不说话下去恐怕会被父亲说得抬不起头,于是他赶在父亲接着信口开河之前抬起了头。
      “我必须提醒你一下,爸爸,”西奥多说,“他们这么早结婚单纯是因为爱情。”
      这回轮到曼卡利南差点把嘴里的南瓜汁喷出来了。
      “那小马尔福也是?”曼卡利南扬起眉毛,“我听说那小姑娘才十七岁,我还以为他们家会有点时代性的进步呢……”
      “是的,我保证。”西奥多眨了眨眼睛。
      曼卡利南也眨了眨眼睛,他儿子顿时更加慌张了。
      “那你呢?你的爱情生活怎么样?”
      西奥多发出了一阵像极了他父亲但他自己绝不会发出的尴尬笑声。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爸爸。”
      父亲满怀期待地看着儿子。
      “我没有爱情生活,而且我觉得早婚早育确实很占用时间。”
      西奥多满肚子揣着奇怪而悲哀的自信,不过他确实认同自己说的后一句话。负起家庭的责任对他来说十分可怖,但如果是跟一个灵魂契合的人共同承担倒也没什么。
      问题是他没有灵魂契合的人。
      好在父亲不提倡“找个人照顾你”的爱情理由,不然西奥多可能会在被对方磨死之前先把对方磨死,他一向很擅长这个。
      西奥多自认为对李素抱有回忆性质的爱意,但他不认为她一定就是他的灵魂伴侣;他们探索彼此灵魂的机会很少,而他已经错过一次了。李素击碎了西奥多的旧世界,这并不代表她的旧世界不会被别人击碎。由于生活环境的差异,她了解他远远比他了解她更多。抹平这种差异的唯一方式就是跨越万里走进她的世界,而这对现在的他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这样想着,西奥多觉得自己或许应该认命了。李素会来更会走,她不会为他驻足,他也不会为她启程,他们没有什么缘分。
      西奥多能盼望的大概只剩下几句寒暄了。
      对,没错,就是这样。
      他只是想再和她说说话。
      “真是我的好儿子。”曼卡利南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西奥多的肩膀,手里点上了一支烟。

      安东尼??戈德斯坦的改变比战后重建起来的魔法世界的改变要大得多。若不是他站在帕笛芙夫人茶馆门前朝西奥多挥手,后者几乎要认不出他了。
      “好久不见,西奥多。”
      “好久不见,安东尼。”
      成年人的世界或许还得加上一项互称名字的假热情,不过西奥多觉得他们之间并不是假热情。战争已经过去,伤疤即将平复,他已经不用掩饰自己与安东尼相同的想法了。
      然而安东尼的心境已经改变了,西奥多能观察出这一点。从前的安东尼不羁得甚至有点欠揍,说起话来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和现在这个看起来有些唯唯诺诺的年轻人没有一丝关系。他的伤疤或许已经愈合,可痕迹将永远不会从他的生命中抹去。
      西奥多不愿去想,但他知道这里头一定有达芙妮的缘故。
      “最近怎么样?”
      这话是西奥多问的。他一向不擅长跟人说客套话,可是安东尼没说,只能由他先开口。
      “挺好的。你呢?”
      “我也是。”
      “我们这话说了也等于没说。”
      安东尼咧开嘴笑了,迟疑了一刹那才把手放在了西奥多的肩膀上。后者这才觉得以前的感觉又回来了,但他可以冲梅林发誓安东尼以前从来不这么笑。
      “确实。”西奥多附和道。
      “你没怎么变,真的。”
      安东尼这话颇有些信誓旦旦的说服的意思;西奥多知道这是一种安慰,即使他并不排斥改变。但是他无论出于什么角度都无法对安东尼说出同样的话,只好笑了笑。
      “我们是进去喝一杯还是……?”
      “陪我走走吧……这是个适合回忆的好地方。”
      也是,西奥多想,回忆才是叙旧的主题。生活还在继续,但它无法阻止一些人沉溺于过去。
      霍格莫德是这个世界上少数现实中的童话,即使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即将结束,它也依旧是一方净土。霍格莫德占据了西奥多对李素回忆的一大部分,走过高街也是重度了一番他们的美好时光。他记得猪头酒吧她冒冒失失的闯入,记得蜂蜜公爵她矫揉造作的笑声,记得禁林旁边她借着酒劲说出来的真话,记得那年情人节大雨中最后的拥抱……五个月是介于一见钟情和细水流长之间的时间跨度,但无论长短都足以刻骨铭心。
      “我以前不觉得这里风景好。”安东尼轻声说。
      西奥多倒觉得这里的风景一直不错,只不过如今更好了。正值周末,几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捧着一大把花朵有说有笑地经过,那都是李素当年拿在手里的绣球花。西奥多他们才毕业不久,学校里还有不少认识他们的人,一路走过来他已经打了好几个招呼。时过境迁,西奥多反倒成了话多外向的那一个。
      “还是一如既往地受欢迎——我们两个都是。”安东尼半开玩笑地说。他这个玩笑开得十分勉强,让西奥多有些为他感到心酸。
      西奥多还未作出回答,安东尼却站在原地不走了。他们才走到三把扫帚门口,这场散步本应更长一些才是。
      让安东尼愣怔的是窗后坐着的女孩。西奥多在一瞬之间也把她看成了十七岁的达芙妮??格林格拉斯,直到看见她对面的德拉科才意识到自己看花了眼(这让他对德拉科感到十分抱歉)。
      “走吧,”安东尼的声音比蝴蝶翅膀的扇动还要轻,“都过去了。时间会冲淡一切。”
      让西奥多感到十分羞愧的是,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对李素的感情。三年的时光或许还不足以让爱意消逝,尤其在他们重新建立起联系之后。
      德拉科在窗子后面忿忿地瞪着西奥多。以后者对前者的了解,这种眼神通常代表的含义是“能滚多远滚多远,不识相的木头脑袋”。这个时候西奥多还觉得自己是个小孩子,于是他冲德拉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安东尼扑哧一声笑了,但那笑容眨眼间就消失了。
      “怎么了?”西奥多尬笑着问。他很惊讶自己此时居然还笑得出来。
      “……去猪头酒吧喝一杯怎么样?我请你。”
      安东尼的语气几乎是在恳求,这让西奥多的心口堵得很厉害。

      “她真的不算是一个好姑娘。她总是当恶人,而且乐于当恶人——即使她坏得并不彻底。我觉得她这样子有意思极了,最后她也没放过我。你跟素闹得不欢而散也是因为她挑拨离间,我当初头脑发昏得厉害,就做了她手里的棋子。我那时候想,我一定是病了才会被她算计,后来才发现……她并不值得我爱,可是……”
      酒精果然是催化回忆的好工具。黄油啤酒在痛彻心扉的十九岁男巫中间并不流行,酩酊大醉才是他们的最终追求。西奥多小口小口地啜饮着面前的火焰威士忌,只觉得难喝得要命——这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只是个倾听者,喝醉与否对他来说不重要。
      “我不怪达芙妮,真的。如果我执意和素走在一起,只会害了她。”西奥多冷静地说。
      他把桌上的水痕划作太阳的形状。时至今日他还保持着当初的念头——李素不是他唯一的光亮,却是最亮的那一簇。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还没有鼓起勇气,她在他心里的地位都不会改变。
      “你没恨过她吗……哪怕一秒钟?我以为她周围的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记恨着她。”
      西奥多摇了摇头。他的爱恨都太过强烈,没有多少留给像达芙妮这样在他的世界里不重要的人。如果非要感同身受,他对李素也恨不起来。
      他最恨的还是他自己。
      “我恨她,到现在都恨她。”
      安东尼猛灌了一口酒,呛得直咳嗽。西奥多刻意没有看前者的脸,但他知道安东尼肯定已经醉了——不然他不会说这种话。西奥多印象中的安东尼??戈德斯坦向来是很有分寸的。
      “她死在我面前的时候张着嘴想叫我的名字,可是她被死咒击中了,就倒在我脚下,我却不能把她也一起带走……我答应过她要把她妹妹送出城堡,只要我那么做了她就嫁给我……我转过身去推了阿斯托利亚一把,我说,‘你难道想跟你姐姐死在一起吗?’阿斯托利亚比她姐姐主意大得多,她拉着我转头就跑,一滴眼泪都没掉……我也哭不出来,只是恨自己为什么爱上那种言而无信又喜欢算计别人的女孩子,哪怕我连算计都不配得到,只配被她明晃晃地利用到她死。”
      后来发生的事情西奥多早就在德拉科那里听过了,他现在只能再听一遍。
      “后来阿斯托利亚却跟着马尔福一起逃走了。我知道马尔福是阿斯托利亚更安全的选择,我知道我其实是他们的敌人,我都知道,我只是有点不甘心罢了……我们给对方的所有承诺都没有兑现,我甚至没能安置她的尸体都……特拉蒙塔娜??莱斯特兰奇带走了她,我不肯,她就问我,‘你是她什么人?’”
      沉默。这大约就是那时安东尼的回答。
      西奥多把一口火焰威士忌含在嘴里不咽下去,以此逃避说不出口也想不出来的安慰。
      “你看,西奥多,我早就对你说过,”安东尼把酒杯拿在手里摇晃,“你比我要幸运得多。她死了,我连为她哭泣的立场都没有。”
      当“至少李素还活着”的念头在西奥多脑海中掠过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再不能沉默下去了。
      “别这么说,安东尼。”
      安东尼忽然笑了,这笑容让西奥多浑身冒鸡皮疙瘩。后者根本不知道前者有什么笑的理由,前一秒他明明还在悲伤。
      “我真的以为我能娶她。事实上这并不难,我只需带她回家……我什么都想好了,你知道,她想得比我还彻底,即使她只是想利用我脱身也没关系……只要我带她回家。”
      光这一点就何其难,西奥多想。人生中到底还是过客多,想挽留的和留不住的都不会留下,但是把这些事情归咎于命运本身似乎太可笑了——命运也是人创造的,虽然那些人不是他们自己。
      “……罢了,谢谢你听我倒了这一场苦水,我不敢去找我的朋友们……你知道我的意思,请你原谅我。”
      安东尼诚恳得甚至有些畏缩的语气让西奥多看到了三年前的自己。那时他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放下,如今倒也微微释然了。
      “能成为你倒苦水的对象是我的荣幸。”西奥多说。
      这是真的,如今大家都散了,可他依然需要一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这个朋友能是安东尼??戈德斯坦,确实很让他高兴。
      “那么,”安东尼举起酒杯,就像三年前的鼻涕虫俱乐部聚会时那样,“敬生命。”
      “敬生命。”
      西奥多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那尖锐的味道呛得他几乎要流眼泪。
      他的余光瞥见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安东尼的眼眶滚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1999年春: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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