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吧，少年】偏偏知己》以冬藏雪

13、我不是未知

　　又是一年国庆，市里新建了一个游乐场，十月一日正式营业。穆司阳拗不过那群臭小子，卓治也不嫌事大在旁边推波助澜，结果就是他们在国庆当天跑到了游乐场。

　　月考的结束撕开了他们身上的封印，众人撒开丫子就冲了出去——路夏被乔晨和张百杨囫囵架起，直奔过山车检票口；唐佳乐去鬼屋也要拉上池大勇，美其名曰锻炼胆量，至于真实原因，其他人心知肚明。

　　卓治和贺兴隆跟着路夏他们后面去了大摆锤，穆司阳向来是不参与过于刺激的游戏，倒不是害怕，只是不习惯高空俯冲时心被悬起来的感觉。

　　把周边几个比较舒缓的项目玩过一遍后，穆司阳隔着一群小萝卜头凝望不远处的旋转木马，最后决定往里走些。

　　星耀能来游乐场还是岳阳用两瓶葡萄糖换来的，他花了一个半小时吊着点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和纪景梧诉说衷肠，终于等到他们部长松口，同意带他们去游乐场玩。

　　“我要玩这个！还有这个，这个，这个，我都想玩！”岳阳捏着地图，兴奋地指着几个刺激的项目，大声宣布。胡亮亮白了他一眼，并打破他美好的幻想，“排队两小时，游戏两分钟。”

　　冯志远立在胡亮亮身边，低头笑看岳阳手里的地图，吉诺被岳阳揪着袖子直不起腰，就连日常睡觉的宋慈都显露出极大的兴趣，指着过山车嘟囔自己也想玩。

　　纪景梧带着华崇弘去买水，游士星就是在这时候看见穆司阳的。

　　他站在岔路口前，微仰着头看指示牌，停顿几秒后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真巧，游士星取下眼镜，凝着那个愈走愈远的背影，心里默道，他转头看了看四下的人，脑海里有个想法逐渐成型，同时眼里迸射出狡黠的笑意。

　　纪景梧买完水回来就看见游士星站在指示牌下面，抬手指着一条路，说道：“景梧，我们走这儿吧。”

　　“走这边嘛。”还没等纪景梧开口，岳阳指着另外一条路说道：“我想去玩过山车。”

　　纪景梧抬头看指示牌，岳阳指的那条路确实有不少刺激项目，相反游士星选的路最刺激也就一个激流勇进。

　　所以，走哪条？

　　他把视线从指示牌移回前方，参天的大树立在道路两旁，叶影随着微风在地面斑驳摇晃，像是无言的邀请，纪景梧眯眼去看游士星一副不可捉摸的笑容，最终决定同他一起。

　　华崇弘自然是跟在纪景梧身后，岳阳他们要去玩过山车，只好在路口分道扬镳。

　　“吉诺，看好他们。”纪景梧叮嘱，那三人明明大一岁却还没当弟弟的省心。吉诺点头，“嗯”了一声，跟在岳阳他们身后，渐行渐远。

　　“嗯哼。”纪景梧打了个响指，下巴一抬，示意我们也走吧。游士星点头，笑嘻嘻地推着纪景梧往里走，华崇弘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其实游士星也不确定能不能遇见穆司阳，毕竟这边的项目也不少，在人海里相遇就只能靠运气。

　　当然，游士星的心思纪景梧察觉不到他就不叫纪景梧了，当下就开口问道：“怎么了？”

　　“我刚刚看到穆司阳了。”游士星一边揽着纪景梧的肩，一边梭巡四周，企图寻找到那个身影。

　　“看错了？”纪景梧一挑眉，质疑道。按理说穆司阳应该在训练，再退一步也应该在钓鱼才对。

　　“别质疑我5.2的视力，景梧。”游士星指着自己的眼睛，严肃地说道。纪景梧点头表示自己相信了，掏出手机解锁，摁下穆司阳的通讯录。

　　游士星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瞠目结舌，这位选手“碰运气”碰得有点犯规啊。

　　那边很快就接通电话，“喂”的声音夹着其它的杂音钻进纪景梧耳朵，他嘴角翘着笑问道：“司阳，你在哪儿？”

　　穆司阳把手机拿开看了看，复又贴在耳边，虽然不知道纪景梧问这个问题的原因，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新开业的游乐园。”

　　“哪个项目？”压低的笑声通过话筒灌进穆司阳耳朵里，他伸长脖子去看前方蜿蜒的队伍，低声说道：“碰碰车。”

　　纪景梧环顾一周，碰碰车场地离自己不远，给游士星打了个手势后便走过去，目光在人群中一一扫过，手机里传来穆司阳的询问，“你是不是也在游乐园？”

　　“是……”纪景梧应道，脸上笑容更甚，“司阳，回头。”

　　穆司阳听闻微微愣神，然后迅速转身，隔着攒动的人头从缝隙里窥见了纪景梧，少年站在阳光底下，脸上漾着明媚的笑容。

　　他指了指放在耳边的手机，做了个口型，穆司阳慌忙把手机听筒贴近耳朵，那边传来低低的笑声，连音节间的吐息也听得一清二楚，

　　“我等你出来。”

　　汹涌的人潮仿佛在那一刻静止，穆司阳眼里只容得下那一个身影，心跳声如雷般仿佛要乍破耳膜，他差点就要转身，逆着人流冲出去，去到他的身边。

　　可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桎梏和枷锁，他的莽撞还没来得及爆发就湮灭在冰冷的理智里。

　　纪景梧纪景梧，穆司阳反复在心里描摹着这个名字，无声叹气，他捂着手机，在电话这头轻轻地对着话筒应了一声，“好。”

　　明明毫无指望却让他心甘情愿自投罗网。纪景梧，你害人不浅啊，穆司阳心里嘀咕。

　　有了心事后，碰碰车显得索然无味，穆司阳在游戏结束后下车直奔出口，却又在踏出门槛的刹那装出一副平常的神色。

　　其实他一眼就能看见纪景梧，他身边的人来来往往，独他一人立在那里，云间漏下的日光跳跃在他肩颈上，淡开一点点光晕。

　　穆司阳停在距离他几米远的地方，看着调皮的风掀起他风衣的一角，下一秒又被他拉回来抚平。他瞧着那人的小动作，嘴角不自觉地向上翘。

　　到底是喜欢到了哪种程度，才会看见他就笑？

　　纪景梧好像有感应似的，在穆司阳笑的时候转身，恰巧撞进那双花繁似锦的眼睛里。

　　他恍惚间想起了游士星以前调侃他的话语，“景梧，我要是个女的，我也喜欢你。”

　　“为什么？”他记得自己这样问。

　　“不知道，你总有让人喜欢的理由。”

　　当初他还嗤笑这是什么说法，但这一瞬间他又希望有这么一个荒唐的理由，好让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眉眼里装的全是自己。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穆司阳轻咳一声，挑起话头。纪景梧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挑眉一笑，“你猜。”

　　少年一派落落大方的姿态，眉锋起落间清风明月般和煦的笑意流露出来，胜过这世间山河万里。

　　穆司阳抿唇，跳过纪景梧打趣的问题，问道：“你是一个人来的？”

　　“不是，他们玩别的去了。”纪景梧摇头，连华崇弘都被游士星拖着不知道去哪儿了。

　　穆司阳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瞅着纪景梧脸色欲言又止，他想问问他接下来想去哪，或者是——我们去哪。

　　不过纪景梧没给他这个机会，先一步问道：“你想玩什么？”

　　“我……随意。”穆司阳把问题抛回给纪景梧，和他一起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你不喜欢玩刺激的游戏？”纪景梧眯着眼回忆一下游乐园地图，问道。穆司阳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害怕？”纪景梧斜睥一眼，接着问道。

　　“你觉得呢？”穆司阳突然有点好奇自己在他心里是什么形象。纪景梧沉吟一会儿，随后摇头，复而扬起笑容，“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穆司阳以为他要带自己去坐过山车，没想到兜兜转转来到了鬼屋前面。

　　十人一组进入，前面有两对情侣和四个女生，纪景梧与穆司阳正好成为最后两个凑数的。

　　一进去视野明显暗了下来，连声音似乎都被隔绝，穆司阳只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使劲眨了眨眼睛适应光线，忽然前方的尖叫声如同投下的炸弹，在安静的室内突然炸响。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几乎要穿破穆司阳耳膜，他叹了口气，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不拉住纪景梧，反而陪他一起来受罪？

　　“听说这里有真人。”纪景梧扯着穆司阳快速地通过第一个关卡，那个从墙壁里探出的头还在来回摇晃。

　　前方的道路被四个抱成一团的女生堵住，阴森的绿光与红光交替，还不时伴有逼真的音效。

　　“人类怕的从来不是有形的事物。”穆司阳停下来等着前面的人通过，低下声和纪景梧说道：“而是未知。”

　　比如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跳出来吓你的鬼，还有前路未卜的爱情。

　　前面四个女生似鼓足了勇气，手拉手尖叫着冲过通道，拉长的声音随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而渐渐消散。穆司阳正要抬脚前进，突然左手小指头被勾了一下，继而一只手覆上他的手心。

　　穆司阳心脏一颤，电光火石间脑子里掠过好几个想法，唯独少了个把手缩回来的念头，等他反应过来时，纪景梧已经紧握住他的手。

　　“纪景梧。”穆司阳喉结滚动，低哑地叫着他的名字，想把手挣脱出来。

　　纪景梧没松力，把头偏向另一边，左手握成拳抵在嘴边，掩下一声轻咳，轻飘飘的声音跟着传出，“你不是害怕吗？”，他将穆司阳上一句话语中的意思曲解，虽然这理由编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

　　穆司阳偏头看向纪景梧，变幻的光晕映在那人的耳廓上，而后顺着修长的脖颈隐没在领口。

　　他本能地觉得现在的气氛有些微妙，可纪景梧光明磊落的样子让他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他俩又不是没牵过手，或许是因为自己心虚？穆司阳给自己找理由说服这个暧昧的举动，移开目光哂笑道：“你从哪看出来我害怕？”

　　“前面是未知。”纪景梧抬起左手遥遥一指，前方是狭长昏暗的通道，接着曲臂指向自己，“但我不是。”，话音落下，伴着乱了节拍的心跳，他的脸染上绯红，庆幸着现在灯光昏暗，旁边的人看不到。

　　穆司阳一时也被他的话语堵得哑口无言，两人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内盘旋又消失。

　　两人各自怀揣着心思，在这座黑暗布满荆棘的丛林里，怦然心动地宣泄着隐秘的爱意。

　　“我不怕。”不过穆司阳还是要为自己辩解一下，正说着，拐角处突然掉下来的假发令他脚步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走过。纪景梧察觉到他的反应，低笑两声，手上握得更紧了些。

　　惊吓时后退是人类的本能反应，一路上纪景梧也没少被吓到，穆司阳感受到逐渐被攥紧的手，不禁觉得莫不是这位少爷自己害怕才牵他的手。

　　路程再长也有走完的时候，缝隙间透出的天光晃进他们的眼睛，昭示这条路已经到了尽头。

　　抬手将门帘拉起，两人默契地在踏出去的霎那放开对方的手，将汹涌的爱意藏匿在表面波澜不惊的脸庞之下，唯独眼里的光还未来得及完全掩盖。

　　晚霞是粉的，恰好衬了谁的心情。游士星在回去的路上和纪景梧咬耳朵——

　　“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吗？”游士星眼里闪着名为八卦的光芒，他不相信以他家部长的性格，会一点事都没有发生。

　　纪景梧幅度微小地点头，好像有些害羞。游士星看他这个样子，脑海里电光火石间擦出微妙的火花，当下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你不会已经亲亲亲……”

　　“只是牵手而已。”纪景梧瞥了一眼游士星，好似再问你脑子里一天天的想些啥呢？

　　“哦，还好只是……”游士星放松下来，长吁一口气，脑子反应慢了半拍，话说到一半觉得不对劲，一回想差点给叫出来。

　　走在前面的队员们听到骚动转头，然而被华崇弘尽职尽责地挡住视线。

　　“那个性冷淡竟然会让你牵手？”游士星一时嘴快，把穆司阳的外号给搬出来。

　　纪景梧表示不赞同这个说法，“司阳哪里冷淡了？”他张嘴一股脑地把平生所学的美好词汇通通加持在穆司阳身上，末了还嫌不够似的补充一句，“他笑起来可好看了。”

　　游士星一向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面具裂开了，他没有追究纪景梧为什么用“好看”来形容穆司阳，反而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幸好脑子反应快压下了那声差点脱口而出的吼叫，“那个扑克脸还对你笑？！”

　　纪景梧还徘徊在穆司阳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外号时，游士星的内心戏俨然已经泛滥成灾——

　　穆司阳竟然对他们部长笑了！哦不对，应该是那座冰山竟然会笑！等等，他们部长被一个笑容就勾跑了？！

　　“等一下，重点不是这个。”游士星费力摁住自己浮想联翩的脑洞，打出一个“止住”的手势问出最关键的问题，“你俩牵手以后呢？”

　　纪景梧眼睛微眨，从游士星的角度能看到两片鸦翅般的睫毛垂落又抬起，他的心也跟着上下起伏，一派期待着发生什么的样子。

　　“松手。”纪景梧华贵的声线里蕴着让人难以察觉的困窘。

　　从逻辑上看说得好有道理，游士星只能沉默以对，半晌又试探性地问：“穆司阳就没有什么……反应？”

　　纪景梧摸着下巴回忆——比他们先一步冲出鬼屋的游客；躲在树荫下售卖气球的小贩；绑在树上迎风飘扬的旗帜……

　　周遭所有的景物都一一在他脑海里浮现，唯独没有穆司阳，因为他在松手后长达一分钟的时间里，没敢去看那个人。

　　纪景梧脸色变幻相当精彩绝伦，仿佛在上演一出无声默剧，最后带着犹豫的语气说道：“应该……没有吧……”

　　“……”游士星是以同情地拍了拍纪景梧的肩膀，看来这条路任重而道远啊。

　　“不过……”纪景梧话锋一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在游士星面前一晃，用小孩子炫耀自己所拥有的东西的语气开口，“这是他提前给我的生日礼物。”

　　他的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枚胸针，做工说不上粗糙，但也没多细致，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是游乐场的纪念品。

　　得，他们部长算是彻底栽在穆司阳头上了，游士星看着那枚胸针心里默道。

　　这个国庆如流沙般飞逝，穆司阳紧锣密鼓地准备市赛，就连早训都提早了半个小时。

　　计划实施第一天乔晨就迟到了五分钟，被他家部长勒令罚跑十圈，跑完之后扶着铁丝网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说星耀有个人要向部长你问好。

　　从乔晨破碎的叙述中穆司阳拼出了事件大概，对于乔晨口中所描绘的飞扬跋扈的形象，除了纪景梧他暂时想不到其他人了。

　　“他他他他还抓杏子的手！”乔晨愤怒地说出了自己最原始的心声，连他都没有摸过杏子的手，那家伙竟然堂而皇之地捏上去，呸，轻浮！

　　穆司阳看乔晨脸色就知道他在心里已经把纪景梧里里外外骂了个遍。好吧，青春期躁动的男孩子，他表示理解。

　　无奈地把乔晨赶回去训练，穆司阳站在球场外面监督众人，晨光囿于他眼睛里折射出琥珀色的光。

　　他一双眼睛锐利地扫视着球场的动静，思想却还飘飘然停在乔晨刚刚那句话上——无论怎么说服自己这个不重要，但是翻滚起来的情感又异常在乎。

　　眼镜片挡下少许的失落，穆司阳反复地跟催眠似的告诫——他那么好的一个人，应该会被很多人喜欢，自己不过是其中一个。

　　唐·德里罗说过，“我们犹豫不决不去碰的东西，似乎往往是拯救我们自己的关键。”

　　可这个关键，或许是拉纪景梧下去的深渊。穆司阳眼神喑暗，这个时候的他天真以为，自己只要待在安全区，就不会牵累到纪景梧。

　　然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纪景梧已经越过安全区，义无反顾地踏进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