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吧，少年】偏偏知己》以冬藏雪

12、觊觎月亮

　　育青第一场迎战育航中学，穆司阳正在会议室里安排出战顺序，大门突然“嘭”的一声被撞开，还没来得及反弹就被人一把摁死在墙上。

　　乔晨裹着路夏冲进来，一路上跟蝗虫过境似的，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穆司阳眼皮一跳，紧接着他听到一声掷地有声的怒吼，“队长，我们要双打！”，他抬头看着冲到自己面前的人——路夏脚尖着地，帽子也歪在一边，前胸被乔晨的手臂环着提起，与穆司阳脸对脸深情对望。

　　穆司阳不着痕迹把椅子微微挪后，拉开两人的距离，暗忖又是谁把惹到他们了。

　　“你们怎么了？”一旁的池大勇面色扭曲，一面心疼墙壁，一面还要操心队员。

　　那两人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不过看表情再结合目前事情状况，穆司阳看来大概率是双打被人虐了想要找回场子。

　　他的想法在比赛当天应验。看着场上几乎凝为实质性的仇怨，穆司阳稍稍后倾，那股火药味儿浓重得观众席都闻得到。

　　私下里约球等比赛结束后再算。穆司阳抱着双臂，心里一哼。

　　势必要找回场子的两人前半场打得不错，只是那“哼哼哈哈”的奇怪吼声让穆司阳无从吐槽。

　　人生就是起起落落，穆司阳盯着赛场上的节奏，眉毛紧拧，这两人在球场中央以外的地方……配合度为零。

　　“别让别人知道是我们教的他们啊。”唐佳乐低声一咳，一手搭上池大勇的腕带，一手遮住眼睛生无可恋地说道。池大勇抿唇，在这一点上他与唐佳乐迅速达成一致。

　　然而一切都被卓治看在眼里，眸光微闪，笑容狡黠，哦，罪魁祸首原来是你们。

　　被压制后的转折点让齐教练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用单打的打法来打双打他们还是第一个！穆司阳也无奈地摇头，这两人脑洞还真大。

　　接下来所有胜负都在严智明的数据预料之中，总分六比零完胜育航中学，顺利晋级。

　　“六比零。”

　　把队员全部遣散回家后穆司阳听到熟悉的声音，转头看见纪景梧站在他身后，眸光玩味，语气戏谑地学着比赛时的广播，“好消息，好消息，育青中学胜利了，原本抢七局，现在通通六比零……”

　　穆司阳镜片后的眼睛狠狠地瞪过去，从广播开始他就知道这可能又是一个黑历史，他无奈地叫了一声纪景梧的名字，打断他接下来将要出口的揶揄。

　　纪景梧收起脸上的玩笑，郑重地向穆司阳伸出手，并由衷地替他高兴，即使接下来的路更加难走，“司阳，恭喜晋级。”

　　“谢谢。”穆司阳握上那只手。纪景梧的手心干燥，虎口处有着长年练球形成的薄茧，摩在他皮肤上有些痒。

　　收回手时穆司阳陡然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明明那个人就在眼前，却像是隔着重叠的山峦，是他看不清也触不到的真实。

　　“怎么了？”纪景梧见穆司阳恍神，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问道。穆司阳垂眸，轻轻摇头，错过了纪景梧凝望他时眼里的认真。

　　天空被云霞分为一层一层的，橘色的暖光打在穆司阳肩上，中分的刘海贴着他额前垂落，纪景梧突然很想给他一个拥抱，像他过去拥抱所有人一样，在他肩上用力一揽，或许又不一样，他想抱得更久些，去感受对方的心跳。

　　没有理由，他就想那么做。

　　“走吧，司阳。”最终纪景梧只是像朋友一样拍了拍穆司阳的肩，与他并行在洒满余晖的小道上。

　　四十中和玉峰中学比赛结果出于意料，去年退赛的玉峰中学以极大的优势拿下比赛，即将成为育青的第二轮对手。

　　穆司阳和玉峰队长徐子平有过一面之缘，去年玉峰被退赛时，他正好去大赛组委那里交资料，迎面碰见从里面出来的徐子平，沉着脸和他擦肩而过，满身压抑的气场让他忍不住回头留意。

　　少年背着网球包的背影萧索，但一步一步又走得极其坚定，后来穆司阳才知道那时的徐子平是去办理退赛手续的。

　　齐教练在宣布比赛名单，穆司阳听到第一单打是自己后才从回忆里拔出，点头表示明白。

　　考虑到乔晨的脚伤还没完全痊愈，齐教练就让他作为替补上场。穆司阳蹲着系鞋带，听着一旁乔晨忽悠一个女孩子，想来就是路夏口中所谓的“初中同学”。

　　乔晨光辉的形象在女孩子面前立一次就被不可抗力因素破一次，穆司阳忍着笑听完池大勇那一番替补的言论，开口把乔晨救下来，“好了，我们准备进场吧。”

　　听着后面个个队员的神补刀，穆司阳和池大勇不约而同地捏了捏眉心。

　　“下面请贺兴隆，卓治，施铁男，燕江上场。”

　　广播播报着上场名单，穆司阳转头，看了一眼正在做准备运动的贺兴隆，转而把视线移到卓治身上，轻轻朝他点头，“没有压力地上吧。”

　　卓治一笑，点头嗯了一声，与贺兴隆上场。

　　“上旋球的力度很强。”第一球结束，穆司阳就窥出端倪，随后他看到徐子平离开座位。

　　旁边的唐佳乐和池大勇在小声议论，穆司阳回过头继续盯着赛场的战况，耳边响起齐教练的声音，“有信心吗？”

　　他长吁一口气，眼神凝练沉默不语，他相信自己，同时也相信自己的队员。

　　赛程过半，卓治的球风逐渐显露出来。那种防守反击型的球风，穆司阳曾和严智明认真剖析过，最后一致认为这可能和他性格中不认真的部分有所联系。

　　要说卓治其实才是最让穆司阳头疼的家伙，他对比赛披露出来的热情琢磨不透，某种程度上就像把比赛当做……一场游戏。

　　虽然这个词放在这里并不太好，但这是穆司阳能想出来最贴切的词语了，他上一次见到卓治认真起来还是在高一，他俩私下比赛那次。

　　变故来得很快，穆司阳难得看卓治认真一次，在他说出“裁判，我们弃权”的时候。

　　窃窃私语的声音在身后的观众席响起，穆司阳一连听到几个“为什么”，连贺兴隆自己都不乐意，拔高声调表示自己还能继续打下去。

　　他推了推着眼镜微微一笑，对卓治的选择毫不意外，从高一那会儿，他抓着自己的手臂劈头盖脸地叱责的时候就知道了，卓治的底线，和他非典型的温柔。

　　“没关系的。”卓治温言安慰，“大家会替我们赢回来的。”，他眉目一勾，笑得如冰雪初融，转头看向观战席的队员，他相信他们，就像他们相信自己一样。

　　穆司阳望进他眼睛，微微点头，卓治递过来的接力棒，他和队员，一齐接过。

　　目送卓治和贺兴隆离开，穆司阳转回场地，接下来上场的是育青的黄金双打，没有悬念地拿下了比赛胜利。

　　张百杨其实是不用他担心的，穆司阳看着你来我往的球，但体力是他的优势，也是他的劣势。

　　只是还需要再磨练啊，等比赛结束后找严智明去商量他的训练计划吧，穆司阳心想。

　　路夏的比赛是穆司阳最担心的一场，不仅是因为中间出现的状况，还有他那个倔强的性格。穆司阳盯着赛场上移动的人，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虽然他给了十分钟，但路夏的性格怎么可能轻易放弃。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家伙，穆司阳叹气，完全忽略了自己去年也是如何的不让人省心。

　　胜利不出所料落在路夏这边，穆司阳对路夏有信心，或者说对他所有的队员都有信心。

　　赛后握手时穆司阳盘算着区赛结束后正好有一段时间能让路夏休息一下，倒是其他人火急火燎的，架着路夏就冲去医院。

　　穆司阳点头和徐子平告别，无奈地跟上他们，卓治看着穆司阳走到跟前，转身和他一起并肩离开。

　　“司阳，他很像你。”去医院的路上卓治突然开口。

　　“是吗？”穆司阳推了一把眼镜，低声回应。

　　“即使受伤也不肯放弃。”卓治低头敛眉，其实不止穆司阳，路夏、贺兴隆甚至是育青的其他人，都不肯放弃，只有自己……他深吸一口气，闷闷地问道：“输赢真的那么重要吗？”

　　树影斑驳地落在地上，穆司阳沉默地走着，半晌才开口，语气坚定不移，“很重要。”

　　他背着大河学长的期望，其他人有自己的梦想，而卓治……你想要的是什么？穆司阳微微偏头去看和他并肩的人，阳光洒落在他脸上，笑容和初见时一样淡然。

　　医院穆司阳已经来惯了，轻车熟路地带着路夏挂号，看医生，完了后还引以为戒叮嘱众人要对自己的安全负责，卓治双手插兜笑眯眯地看着他，这孩子怕不是忘了他高二时种种恶劣行径了。

　　晚上庆功宴当然是在兴隆烧鹅举行，穆司阳靠在椅背上放松，一桌人唯恐天下不乱，去起哄路夏和齐瑛，末了还带上乔晨和徐杏子。

　　一桌人在那又吃又闹，穆司阳注意到卓治不说话又在捣鼓些什么，默默地把碗筷拿远了一点，他可不想成为第一个试验品。

　　唐佳乐有幸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看着他的反应，穆司阳决定把碗挪得更远些。

　　乔晨的鬼主意一出接着一出，趁着路夏睡着后掏出笔在他的纱布上写写画画，穆司阳摇摇头，端起饮料喝了一口，就当没看见。

　　一顿饭结束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城市的夜空月明星稀，不远处的霓虹灯还在闪烁，街上的凉风顺着领口灌进穆司阳衣服里，他拢了拢衣领，交代道：“好了，大家回去早点休息，明天还有一天的训练。”

　　“拜拜。”

　　“好——”

　　“晚安。”

　　高高低低的声音交错，众人互相挥手告别。

　　每年的网球例会在九月底举行，也就是区赛结束后的第二天。几个学校轮流当会议室，今年正好在星耀。

　　育青离星耀不远，穆司阳下课再过去也赶得及，还顺带叮嘱了池大勇几句，叫他看好那一群坐不住的崽子们。

　　会议在小礼堂举行，一个班的大小，平时是学生会开会时用的，五个一排连在一起，共有十列，中间留出一条供人行走的通道。

　　距离会议开始还有十几分钟，穆司阳在门口看见了纪景梧，他正和游士星说些什么，眉头紧锁，连周围气压都低了几分。

　　进去的人都匆匆路过他身边，唯有穆司阳驻足向他看去，见纪景梧偏头对自己勾出笑容，才略微一点头径直走进大门。

　　纪景梧和游士星最后交代几句，跟着进入礼堂大门，他都不用刻意去找，眼神立刻就落在第三排的穆司阳身上，越过一排排的座位向他走去。

　　穆司阳刚坐下头顶就出现一个人影，紧接着一只手伸出来压下他旁边的椅子，纪景梧的身音在他耳边响起，“司阳。”

　　他眉眼一扫刚刚的阴霾，露出些许原本的神采飞扬。穆司阳循着他的声音转头，见他正细致地挽着袖口。

　　“最近还好吗？”待袖口工工整整地挽到手肘处，纪景梧才抬头，嘴角的笑容明晃晃地灼人眼。

　　“挺好的。”穆司阳拿出笔记本，拉开卡在扶手边的板子折成书桌，完了犹豫几分，才试探性开口，“出什么事了？”

　　“岳阳带着宋慈吃坏肚子了。”纪景梧食指抵上太阳穴，语气里满含无奈。

　　今天周六，岳阳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在中午午休时出校园浪了一圈，还顺带拐上了宋慈，估计是在外面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来时肚子就不舒服，一个下午去了好几趟厕所，人看起来一副虚脱的样子。

　　他刚刚就在和游士星商量如果还是这样的话就带他们去看校医。纪景梧叹气，这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穆司阳听他说完后给了几条小建议，他也是从池大勇那里听过来的，毕竟他的搭档唐佳乐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

　　纪景梧记下来给游士星发过去，随后收起手机，会议也刚好开始。

　　台上的人讲得声情并茂，字正腔圆，大意就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体育精神，偶尔引出案列，讲的还算精彩，新上任的部长难免有着新鲜感，但对于老部长就很无聊了。

　　特别是纪景梧这种当了三年部长的人，这连演讲稿都不曾换过，不免觉得无趣。

　　这时候能干嘛呢？当然是骚扰隔壁的穆司阳啦！

　　纪大少爷双手交叉搁在腹部，偏头去看穆司阳的台面，笔记本垫于卷子之上，“会议记录”四个字刚劲隽永，锋芒毕露，和他本人的性格大相径庭。

　　过了一会儿纪景梧似不满足于现状，探手去拨弄穆司阳的笔记本的一角。穆司阳斜睥一眼，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纪景梧修长的脖颈，偏头的幅度大些还能看到他眼角的泪痣。

　　他见穆司阳没反应，便得寸进尺地去勾人家笔头。穆司阳的手被碰得一抖，笔画顿时扭成了麻花，他转头就见纪景梧笑开了怀，心说这人怎么跟小孩子一样。

　　拿笔敲了敲纪景梧的手背，穆司阳压低声音说道：“认真些。”

　　“我都听了三年了。”纪景梧理直气壮地反驳，末了还反过来呛穆司阳一声，“你也认真点，别写卷子了。”

　　育青的高三学子每月底都有一次月考，成绩要贴告示的那种，穆司阳心分二用一边听会议一边刷题，然而这个美好的愿望被纪景梧打破，他偏头看着纪景梧，那人笑得灿烂，在挨打的边缘疯狂试探。

　　不能打不能骂，除了宠着还能干嘛？不过穆司阳宠人的方法别具一格，塞给纪景梧一支笔，分他一半的卷子，让他自己去玩。

　　纪景梧拿着笔还真就认真地去做题了，一道立体几何很简单，他扫过题目解法就在心里形成，刷刷下笔。

　　穆司阳在解数列，同样笔动的飞快。一个左撇子一个右撇子，一张台，手臂不可避免地挨在了一起。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衣料和他手臂摩擦，让穆司阳心思完全不在学习上，皮肤的接触让体温迅速上升，贴着他温凉的手臂让感知更为敏锐。

　　纪景梧的体表温度比寻常人低些，游士星当初知道后还诧异了一小会儿，毕竟这个人耀眼得像太阳。

　　穆司阳今天才知晓，听纪景梧解释完后，他又突然觉得这人好似月亮般清冷。

　　他这样算不算觊觎月亮？穆司阳抿唇轻笑，酒窝浅浅地浮现出来。

　　时间一晃就过，台上人说完后会议就散了，穆司阳低头收拾东西，肩上一沉，一条手臂搭了上来，耳边同时响起纪景梧的声音，“司阳，一起去吃饭？”

　　穆司阳犹豫几秒后，拉上书包拉链，点头，由着纪景梧搭着他肩，顺着人流出去。

　　出口处游士星正百无聊赖地转着手机等着纪景梧出来，看到同行的穆司阳有些意外。

　　目光从纪景梧手臂上转移，游士星推了推滑落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浮现出一丝神秘莫测的笑意。

　　“景梧。”游士星走进喊了一声，略略偏头示意到另一边去说。纪景梧放开穆司阳的肩，和游士星凑到一边。

　　“他俩没事了，现在在校医室输葡萄糖。”游士星一上来先说明情况后，跟做贼似的往后瞥了一眼，随手勾上纪景梧的肩，压低声音问道：“你和穆司阳怎么回事？”

　　“司阳？”纪景梧不明所以，“等会儿一起去吃饭。”

　　游士星拿手肘顶了一下纪景梧，压低声音细数他的罪状，“你上个学期后半段请假五次，拉琴时咏叹调的次数骤然增长，有时候听到穆司阳的名字都会下意识转头……”，他的语气逐渐严肃起来，眼眉拉成一条锋利的直线，“你看那些书是因为他吧。”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纪景梧头一次被逼得哑口无言，半晌后才点头，他没办法反驳游士星的每一个观点，只是讶异他竟然观察得那么细致。

　　穆司阳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两人勾肩搭背地说悄悄话，眼神游离在游士星手上，沉默几秒后收回目光叹气。

　　勾肩搭背只是个稀松平常的事情，穆司阳自嘲，手却不自觉地摸上右肩，好似那里还残留着纪景梧的温度。

　　谈话的时间不长，结束后游士星用力拍了拍纪景梧的肩膀，把他推向穆司阳。纪景梧向游士星点头，两人心照不宣地多了一个秘密。

　　转头看着穆司阳时对方也在看着自己，看着夕阳勾勒出他柔和的轮廓，纪景梧慢慢走向他，坚定到义无反顾。

　　纪景梧的眼睛很亮，闪闪的，跟拥着星辰大海似的，穆司阳脑子里的想法无可抑制地冲破重重阻碍，敲在他心上——

　　他难得起了冲动，想要揽月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