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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龙应该藏在云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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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岳阳就冲进纪景梧的班级里兴冲冲地拉着他倾诉昨天跟踪宋慈的见闻。
由于他的长篇大论找不到重点,纪景梧果断转向游士星,让他叙述。
游士星说得简单明了,大致是跟踪的过程和自己的猜测,总之中心人物就是海广正选金文太。
末了岳阳补上一句,“还欠了我一碗章鱼烧!”
早上的日常训练宋慈难得没有睡觉,纪景梧正坐在椅子上监督队员们时,就看着他一脸兴奋地扑过来,提出想要和海广打练习赛。
震惊了后面一干人等。
原因纪景梧猜的八九不离十,他在那次崇宏生日时就有看出点苗头了。
偏头和游士星对视一眼,见他点头纪景梧也将计就计,揣着一副严肃的模样给宋慈下套,“就算和海广打练习赛,那比赛也不能交给整天都不练习就光顾着睡觉的人。”
宋慈没出意外地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纪景梧挑眉继续说道:“就算只是练习赛,他们也是去年的全国第一,必须要全力以赴!”
“对吧,崇宏?”纪景梧看着宋慈思考的神色,在添了一把火。
“是的。”华崇弘适时点头。
“所以——”纪景梧拉长声音,等着宋慈的决定。
“我不睡了!”宋慈喊得极有气势,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只要让我和文太比赛,我一定会认真训练!”
“啊嗯。”纪景梧嘴角勾起,他就知道宋慈一定会上钩,起身对着华崇弘说道:“崇宏,打给海广副部长。”
“景梧!”宋慈乐开了花,张开手给了纪景梧一个拥抱。纪景梧捏着眉心无奈地笑,嘱咐道:“比赛别打的不像样子。”
“嗯!”
自从宋慈立下军令状,睡觉时间肉眼可见的减少,游士星和纪景梧轮番当宋慈的对手,这倒把游士星折腾得不轻。
连冯志远和吉诺私下里都在讨论宋慈的变化,这种执念可谓是不一般。
纪景梧拟的友谊赛说辞,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挑衅。田子龙收到时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召集队员特别说了几句,毕竟对方的实力不容小觑,而且……市廷也不在。
比赛当天很快就到,纪景梧和田子龙商量出场顺序,气得田子龙想打人。
金文太是双打,纪景梧非要让他和宋慈单打,还说这次的练习赛目的就是这个,可不得把田子龙气的七窍生烟。
“有我和你打,你急什么?”纪景梧瞥了一眼真田,挑衅道:“球技没有生疏吧?”
“哼,纪队长你可真是有求必应。”田子龙知道他的目的后把金文太的名字填在了第三单打。
比赛开了三局,纪景梧是知道宋慈的弱点的,体力不济是他一直没改过来的毛病,更何况最近觉也没怎么睡,他估摸着宋慈体力的极限,站起来想要打断这场比赛。
“我不会输。”
就在他站起来的同时,纪景梧听到了宋慈的声音,也看见了他眼里灼热的战意。
“哼。”纪景梧哼了一声坐下,虽然最后的结果宋慈果然不负众望地直接睡在了球场上。
纪景梧捏着眉骨无奈地摇头,还不得不承受田子龙的吼声,“太松懈了!”
招手让华崇弘把宋慈扛回来,纪景梧走到比赛场地,看着对面的田子龙说道:“让你们见笑了,不过接下来可就不一样了。”
他与田子龙的比赛和正式比赛一样激烈,几个回合下来汗水就顺着脸颊流下,不过破绽嘛,他看出了不少。
比赛算是平局,他们没有进入抢七。纪景梧挥挥手结束比赛,走到网前握手时他低声说道:“感觉你今天不在状态。”
田子龙礼貌地握手,一声不吭回了队伍。柳濂看着走进的田子龙,抿唇想要说什么,却止住了声。
比赛过后纪景梧让星耀队员们各自散去,宋慈还睡着,他只得向田子龙借了他们的网球场等他醒来。
柳濂把钥匙给纪景梧叮嘱几句后,小跑几步追上田子龙的身影,两人并肩离开网球场。纪景梧看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黄昏把建筑晕染成橘黄色,一眼看去有种油画的质感。柳濂停在田子龙前面,挡住他的去路,直视着他帽檐下的眼睛,淡淡地指出问题,“你今天的状态很不好。”
“我会加强训练。”田子龙压低帽檐,准备越过柳濂。
“子龙。”柳濂抓着田子龙的手臂迫使他停下,两人肩并肩,一人向南,一人望北,沉默了一会儿后柳濂接着开口,“偶尔也把压力分些出来吧,你别总是……”
“濂。”田子龙低声打断,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叫过这个好友了,他明白对方是出于好意,可他不需要别人的帮助。
柳濂慢慢松开田子龙的手臂,看着远处的教学楼长叹一口气,“你的帽子从阿市住院后,就再也没反着戴过了。”,那鲜活的情绪,似乎也隐藏在了帽檐之下。
“我没事。”田子龙给好友一个安慰,同时也在安慰自己。
宋慈这次可谓是睡到饱,把这几天欠下的觉一次性都给补了回来,揉着眼睛醒来时听到纪景梧的声音,“醒过来了吗?”
“我是不是……输了?”他垂下头小声问。纪景梧抱胸,看着天边沉下去的夕阳,说道:“打的还真是不像样啊嗯?”
“对不起。”宋慈低着头认错。
纪景梧看着他失落的表情,从口袋里掏出一对护腕递给他。宋慈眨眨眼接过,“这是……今天比赛文太带的……”
“嗯,文太有话让我传给你。”纪景梧清清嗓子,开始复述金文太那段话,“虽然很不情愿也不想收,不过还是期待着能收到你护腕的那场比赛吧。”
宋慈有些低落,喃喃地叫了一声,“景梧……”
“下次要赢。”纪景梧起身,向着门口走去,随后似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说道:“哦,对了,还有一句话,他让你要好好睡觉休息。”
这句话好像摁下了宋慈身体里的某些开关,让他又回到了原先的生活状态。不过据游士星统计,他睡觉的时间在逐渐减少,虽然这个过程极为缓慢。
看着宋慈照样躺在地上睡觉,纪景梧摇着头,语气里有淡淡的宠溺,“算了,他那个样子就好了。是吧,崇宏?”
“是。”
高考来得很快,郝大河正式把部长的职务交到穆司阳手里,从今以后,就要他来扛起重任了。
七月份初始,各学校也开始陆陆续续放假,穆司阳忙里忙外交接网球部部长的事宜,钓鱼的时间都没有。
连手臂的复诊还是纪景梧打电话来提醒他,穆司阳才如梦初醒。纪景梧听着电话那边一阵“叮铃哐啷”的声音,笑着问道:“司阳,你不会还没出门吧?”
“出了。”穆司阳把门带上,掏出钥匙锁门。他虽然是刚踏出门,但好歹也是出门了。
听着那边关门的声音,纪景梧笑了一声,放低声音安慰,“别着急。”,许是手机的质量太好,连他放缓的呼吸声都循着信号传递过来,层层撞进穆司阳的耳朵里。
把手机微微移开耳朵,穆司阳应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飞快地挂了电话。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纪景梧恰如其分的关心让自己慢慢形成某种依赖,他给予对方的信任超出了他意料之外。
甚至连事先安排好的日程都能放心的忽略,就因为对方能提醒自己。穆司阳有些懊恼,像今天这种事情他本应该记得的。
他得断。
穆司阳捏着微红的耳朵钻进出租车,再怎么进一万步,他们也只能是知己,这好像比输赢来得更加残酷。
七月的微风扑在脸上有些热,司机慢慢停靠在医院门口,穆司阳看见纪景梧站在树荫下低着头划拉手机。
纪景梧良好的修养从站姿里就能窥出一二,除了玩闹,其余时间他站得都很端正,脊背挺拔,身姿如松。
至少穆司阳认识他以来,他一直都是这样。
匆匆付钱后下车,穆司阳向着纪景梧走去。
好似心有灵犀一般,纪景梧在那一瞬间抬头,白日的太阳有些晃眼,他眯着眼睛适应几秒后才看清来的人,随即嘴角绽开灿烂的笑容,把手机塞进口袋里迎上去。
“等了多久?”穆司阳走近,打量了纪景梧一圈,琢磨着“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用来形容现在的他再合适不过。
“没多久。”纪景梧摇头,催着穆司阳进去,“走吧。”
复诊的流程还是老样子,穆司阳感觉医生的眼睛跟X光似的把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才放开他填单子,嘴上还叮嘱着注意事项。
单填到一半主治医生被一个小护士叫走,穆司阳实在闲得无聊,捞过医生写到一半的病历过来看。
医生写的字好像都是龙飞凤舞的,穆司阳仔细看了一会儿,最终决定放弃,把病历本转一百八十度准备推回去,突然横亘在眼前的手让他一顿。
“让我看看。”纪景梧说着把病历本转回来,一手顺势撑着桌面,俯身仔细翻看。
这个距离让穆司阳不自在地动了一下,可纪景梧左臂压过他肩膀,把他圈在了桌前。穆司阳能清晰地听到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贴在耳边的呼吸也是热的。
病历上写的都是诊断记录,纪景梧仔看得很细致,一字一字分辨的那种,他要看看穆司阳有没有谨遵医嘱。
“纪景梧。”穆司阳轻拍压在他左肩上的手臂,低声叫那个人的名字。
纪景梧把手臂挪高两公分,给穆司阳一个小小的活动范围,可姿势仍然没变,看着病历慢悠悠地问道:“你这几天怎么这么听话?”
这说得他好像不听话似的,穆司阳身体稍稍前倾避开耳边灼热的呼吸,平了心跳回答,“最近在忙交接的事。”,他可是忙得连握拍子的机会都没有。
“队长啊……”纪景梧摩挲着纸页边缘呢喃,穆司阳听他这语气,压下他正要翻页的手问,“怎么,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纪景梧起身舒展手臂,垂眸凝视穆司阳,那张脸如往常一样波澜不惊,看不出什么。
于是他犹豫了,将要脱口而出的问题在唇舌间绕了一圈才慢慢滑出来,“你是不是……”
“在担心?”纪景梧挑了一个比较合适的词来形容。穆司阳一愣,似有若无地瞥了纪景梧一眼,果然最了解你的还是对手。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主治医生推门进来,打破两人之间的氛围,纪景梧看了一眼穆司阳,默默退到一边。
剩下的流程很快,医生叮嘱几句后就放他们离开,两人踏出医院大门,太阳比来时更加热烈。
穆司阳抬手遮挡在眼前,阳光通过指间的缝隙悄悄溜进,映射在他的脸上。
医院来往的人都是步履匆匆,唯独纪景梧的脚步声沉稳有力,踩在大理石台阶上,一下一下敲在穆司阳心里。
他叹了一口气,转身看向纪景梧,延续在接诊室提出的那个问题,“你怎么看出来的?”
纪景梧下完最后一级台阶,停在穆司阳面前,清亮的眼眸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最后摇头,“没有,你忍得很漂亮,我看不出什么,是……感觉出来的。”
感觉到他的害怕、焦虑、不安和担忧,所有的情绪都指向育青,更准确的说,是身为队长的责任。
纪景梧当然明白“队长”这个词意味着什么,队员扛得下的,他得扛,队员扛不下的,也得扛。
穆司阳平视他的眼睛,纪景梧的观察力自己一直很清楚不是吗?
在他把书给自己的时候,在他为自己解围的时候,在他说自己固执的时候,在他送自己回家的时候,在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的时候……
所以他才会在和他比赛的一开始拿出全部实力,他从未奢求过纪景梧不会发现他的伤,只求能在纪景梧看出来之前结束比赛。
他转身向前走,风卷着他的声音拂过纪景梧耳边,“那纪队长有没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全国大赛冠军不只是他穆司阳一个人的目标,也是育青的目标,是他们共同努力的方向,也是他们坚定不移的梦想,他作为队长,要带他们夺冠。
纪景梧跟上穆司阳的脚步,换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今晚有空吗?”,对这话题的转变速度穆司阳一时来不及反应,几秒钟后才点头。
“怎么了?”穆司阳疑惑,这位少爷又有什么想法?
“来我家。”纪景梧冲他笑,并且着重强调了一遍,“一整晚。”,他想借他一整晚,带他去看星辰璀璨,去看朝阳初升。
穆司阳脚步一顿,又若无其事地接上步伐,偏头去看纪景梧,他眼里流光辗转,眼角的泪痣被阳光烙得分明。
“为什么?”他下意识去问原因。
“司阳。”纪景梧走在他的身边,开口低声叫了穆司阳的名字,他身边这个人,喜欢把所有的担忧和顾虑都压在心里,教别人看到的他都是一副英勇的模样。
穆司阳等着他下一句话,心里猜想了好几个理由,却未曾想到是一个问句,他问:“你是不是什么东西都喜欢一个人扛?”
听到这话穆司阳心脏跳漏了一拍,随后是更加猛烈地撞击胸腔,生物电流涌到四肢百骸,激起酥麻的快感,而那种感觉人们把它称之为——心动。
“好啊。”他答非所问,应了纪景梧的邀请。
十七岁的穆司阳把自己所有的情动都归结于纪景梧太过霸道,不由分说闯进他的生活,后来才发现他是自己的偏爱和例外。
纪景梧说的“家”是偏郊的庄园。穆司阳站在大门口往里看,手上发着消息说自己已经到了,几分钟后看到管家把纪景梧送出来。
“这是要去哪儿?”穆司阳看向纪景梧身后背着的包,问道。他可是两袖清风孑然一身,除了个人啥都没带。
“跟着我。”纪景梧和他打哑谜,在前面领路。几个弯弯绕绕过后穆司阳看到了上山的石阶。
“爬山?”穆司阳跟着纪景梧踩上石阶,看着前面洒满月光的石板路,疑惑出声。
星月静栖,耳边是夏夜专属的蝉鸣,纪景梧打开手电筒,光束代替月色将路照得更为清晰。
穆司阳看着他转身向自己伸出手,嘴角扬着比月光还皎洁的笑,“你喜欢看日出吗?”
他喜欢,穆司阳覆上那只手,用力握住。可那个笑起来要了他命的人,他不能喜欢。就像龙应该藏在云里,而你,应该藏在心里。
白日登上山顶都需要一个小时,更逞论现在是晚上。加上穆司阳近视,纪景梧怕他摔跤而放慢脚步牵着他走,两人登上山顶耗费了快两个钟头。
凉亭还是那座凉亭,只是身边的人换了一个。纪景梧放下四面的卷帘,看着已经坐在沙发上的穆司阳,他脸上的表情是少有的懒倦。
穆司阳阖眸窝在沙发里,他这几天把自己绷得跟弦似的,很少有这样的放松时刻。
旁边的座位微微凹陷的同时,穆司阳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搭在他的胸口,睁眼一看,是一条毯子。
“山中寒露重。”纪景梧挪动身体靠近穆司阳,毛毯不大,他俩得挨着才能完全盖住。
穆司阳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仰头看着清冷的月亮和闪烁的星辰,还有飞机划过夜幕留下的云痕。
他们聊了很多,从诗词歌赋到人生哲学。最后纪景梧手搭上他的肩,轻轻拍着跟哄小孩儿似的,声音温柔又低沉,“我们在带着他们前进的同时,他们也在推着我们向前。”
过了许久,穆司阳才低低地“嗯”了一声,偏头目光停在纪景梧身上,他好像已经睡着了,连自己这么肆无忌惮的视线都浑然不觉。
月色下他的脸廓柔和,垂落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光影交替间眼角的泪痣敛尽了月华。
穆司阳第一次的见色起意,是拿出手机对着他摁下快门,随后替他捻好被角后,自己也合上眼眸沉沉睡去。
杳蔼流玉,天光瑰丽。朝阳悄悄从地平线爬起,将附近的云朵染成粉色。
纪景梧缓缓睁眼,揉着僵硬的脖子把脑袋从穆司阳肩膀上慢慢挪开,起身去打开四周的卷帘。
穆司阳浅眠,肩上的重量移开时他就醒了,揉着眼睛摸出眼镜带上,风夹着清新的草木味灌进鼻腔,令他脑袋清醒了几分。
他抬头看去,纪景梧站在不远处,正侧着身对他笑,山间的晨雾将光映射出丁达尔效应,在他身后洋洋洒洒落下,太阳在他身后慢慢攀上山顶,流光也由粉色变成蔚蓝色。
纪景梧唇角的笑意逐渐扩大,握紧拳头推出,“好好养伤,早日康复。我要和真正的你比一场。”
“当然,赢的会是我。”他眉梢扬起,补上一句。
“好。”穆司阳握拳,抬手将拳面轻轻和他相碰,眉眼间流出温和的笑意。
烈日悬于天幕,见证少年的赌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