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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回 公主 ...

  •   玄兴十一年,贵妃诞三皇子。圣上久无后嗣,龙颜大悦,遂赐名为玠,并迎宗殷公主回宫,大赦天下。

      宗殷公主姓闻名宓,宓字来源于她的母亲静皇后,取其安静贤美之意。她出生于太子府中,三岁即入平禅寺为国祈福,如今已有十载,因其食邑于宗殷,故赐封宗殷公主。

      圣上登基当日,公主便自请入庙修行,因而从未在宫中住过一晚,静皇后则携二皇子居于长乐宫中。后因静皇后早薨,二皇子迁居,长乐宫封殿,其中宫人全数陪葬,使得此地再无生息。

      如今公主修行归来,圣上感念其母女情深,乃命人清扫旧居,准其搬入殿内,待日后择婿成婚之时另建别府。

      为了恭迎皇女,内务府特抽调了各宫曾事太子府的老宫女、并新选进来的一批良家子,一同安排到长乐宫先行清整。这些老宫女都是看着公主长大的,有一位更是昔日太子侧妃的贴身丫鬟,由她们领着,总不至于大错。
      那几个新入宫的孩子倒也差强人意,其中一个叫阿沅的最为机灵,凡事都先着一眼,嘴巴也甜,深得嬷嬷们的喜爱。
      眼看着公主当晚就要入主殿内,长乐宫一整天都忙着装饰宝绸、置备物品,午后得了个空闲,阿沅便带头央求嬷嬷们给大家讲讲公主的性格喜好,也好让她们有个准备。

      “你这奴子倒是会讨好!深宫掖庭之事也是你能听得的?若再让我遇着你们几个在背后议论公主,看我不去回了公公把你们一个个的舌根削了!赖骨顽皮的东西!”王嬷嬷劈头盖脸地斥骂下来,新人们皆畏缩低头,不敢搭话,只有阿沅赔着笑上去捏肩捶腿,几句话又把王嬷嬷哄得颜色舒展,开口道:“……倒也罢了,你们既已进宫,又要侍奉贵女,是该知晓些体己事。”

      “嬷嬷,你就给我们说说公主入平禅寺的事吧!”

      “对呀对呀,听说公主出生那日夜空清明、辰星跃出,平禅寺的慧安大师当晚便登临太子府上,恳求太子夫妇将公主送到她身旁修行。可为何公主三年后才入寺呢?”

      “哼!”王嬷嬷冷哼一声,“宗殷公主金枝玉叶,又是皇上唯一的女儿,哪可能被个老尼姑要去?更何况静皇后宝爱公主至极,公主幼时的贴身衣物都是她亲自缝制的,任谁给公主呈上什么吃食都要先用一口,连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看了都咋舌……”

      “嬷嬷请用茶。”阿沅一边向王嬷嬷奉茶一边问道,“这可不是外人能知道的东西,嬷嬷当真是宫里有资格的!皇后对公主如此珍爱,想必公主也十分敬重皇后吧?”

      王嬷嬷惬意地呷一口茶,抬抬眼皮看她,笑道:“那是自然。当年皇上即位前夕,静皇后突发旧疾,请了全京城的大夫来都瞧不好。说句大不敬的话,这吉时是耽搁不得的,我们府里上下都替皇上忧心,就怕皇后的病冲撞了国运啊!正当众人着急火燎的时候,公主突然在奶娘的搀扶下跪在佛堂前,既不叩拜也不念诵——想来那会子她还小,不懂这些——说来也奇,公主跪了一晚上,皇后的病竟好了!当日便与皇上一同参加了大典,这登基册封一事才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阿弥陀佛,静皇后真是有造化!这宗殷公主怕不是什么仙人转世罢?”

      “可不敢乱说!”王嬷嬷狠瞪那小宫女一眼,接着话头道,“那日皇后转醒,全府上下还没喘出气来,就听公主稚声向皇上开口求入平禅寺修行,说是她在寺中一日,皇后便平安一日。皇上爱女心切怎会应允,可是公主去意已决,未入宫门便入寺门,这一去就是十年。如今公主终于回宫,虽不至于骄奢辱下,我们也万万怠慢不得。”说罢,挥手让众人继续忙活去了。

      长乐宫殿后是一片极旷朗的花苑,阿沅带着几个小宫女到这里布置。苑内风光宜人,山石活水齐全,中心小池边坐落着一间游廊延伸出来的望风亭,再往下走是一块树荫深些的空地,散养了几只孔雀。

      午后日光正好,名叫小尤的宫女抱着一盆万年青往亭中走,边向身边那人闲话道:“澜儿,这下子可轻松了。先前我那同乡的还笑话我被分配到长乐宫来,如今怕是气歪鼻子也不够酸的!”

      “有什么可轻松的?”澜儿皱眉讶叹道,“若是被派到各宫娘娘那里,直接跟着姑姑们学习侍奉门道才叫好差事呐!这宗殷公主从未入宫,旁人都没有伺候过,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我家里可要怎么好?我幺弟的大事还指望着这点儿月钱呢!”

      “嗳哟,你这不是已经觉出来了么?”小尤朝她挤挤眼睛,却伸头朝前面那位喊道,“阿沅姐姐你听听!这丫头还懵着呢!”

      阿沅回过头来,笑眯眯地在小尤头上拍一下,嗔道:“鬼精鬼精的,成日就知道捉弄澜儿!”

      小尤捂着额头对澜儿说:“既然阿沅姐姐发话了,我再不诓你。你想呀,咱们公主从未入过宫,宫里的尊贵排场自然一概不知。就算她在太子府长到三岁,小娃娃又能记得什么?况且公主从小伴在青灯古佛旁,吃的住的连平常人家的小姐都不如。我们即便随意侍奉,对公主来说也是极好的了。她既没见过这套规矩,又上哪儿去教训我们呐?”

      “还不快打住!”阿沅听了这话,直笑骂道,“你这碎嘴子,惯没有这样编排公主的!”又转脸向澜儿说道:“你也别听她的疯言怪语,我只告诉你,公主一心向佛,平日生活自然是清净素雅为宜,指不定就是每日吃斋诵经,不理人间事罢。我们没有掌事姑姑指点,实在也是没那个必要——我听王嬷嬷话里头也是这意思。”

      “那我便放心了!”澜儿这才舒展眉头笑了起来。

      众人各自在宫中做着分内之事,竟不觉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傍晚。
      日暮西沉,宫中华灯高挂,乐音袅袅,不多时,就听小太监来报,说是公主已从庆典上下来,正在回宫的路上了。

      酉时三刻,细碎的车马声从宫道尽头传来,只见远处两列宫人屏声引路在前,一辆装点朴素的宫车笃速在后,缓缓而至。

      长乐宫的婢女们候在殿外,见车已停稳,领头的王嬷嬷忙上前打帘,另几个老宫妇则伸手前去,齐声道:“恭请宗殷公主。”其余众人也跪安应和道:“恭请宗殷公主。”

      话音刚落,车内那人忽然探身而出,提裙而下,一旁几个供搀扶的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宗殷公主已肃然站在殿前。

      她一身繁复艳丽的勾花重锦长裙,腰间垂下两条彩纱霞披,双耳翡玉坠,臂环累丝镯,粉黛薄施,光彩逼人。虽久未宫装华服,却庄重端持,毫不避怯,好似九天玄女下凡,又如上古女妭止雨,眉目胜月,神姿皎皎——这哪里像是刚从寺庙里修行归来的“尼姑”?那副不怒而威的神色与皇上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甚至更威严几分。

      众人吓得一时回不过神来,只听那公主沉声道:“尔等不必多礼,起身罢,随我进来。”便先行往宫中走去。

      侍在门前的婢女们赶忙让开道路,阿沅退避在前,忍不住偷眼看去,就见公主裙幅波荡,广袖飘摇,转瞬间踏入殿内,带起一阵芬芳动人的东方花香气,却让人无法分辨究竟是何种花朵熏染的。
      她一时恍神,下意识地被身后诸人推挤着往屋里走去,直到公主上座、嬷嬷们端来食盒,才记得上前服侍。

      黑漆八角套盒揭开,阿沅从中端出一碗胶参珠米粥、一盅金缕梅花齑、一碟糖滚赤沙团子、小半盘樱桃乳酪缀冰并鲜瓜糕点少许。

      王嬷嬷躬身进言道:“这是特让小厨房为公主准备的消夜,皆是故静皇后当年在太子府里最爱吃的,特别是这冰点,连皇上用了都赞不绝口呐!”说着,向阿沅使了使眼色,后者会意,走上前用小银勺将每份吃食盛出些许,一一尝过后禀告道:“饮食皆宜,请公主稍后享用。”

      宗殷公主并未动筷,只抬眼向王嬷嬷道:“为何让新进的宫女试菜?你们倒省了不少事。”

      按皇家规矩,开宴用膳前,需由宫里有年纪的仆婢先行用菜,以试毒否。且此人不能事先定下,以免有心者伸长手脚,以财贿奴,后患无穷。

      王嬷嬷登时心惊肉跳,忙回道:“是这孩子自告奋勇,说公主心向佛老、敬上爱民,定看不得婢女以身试险。而她孤身一人,并无牵挂,若当真有难,也无父母兄弟心摧肠断,愿为一试。老奴见她心诚至此,实在是不忍阻拦啊!”

      公主听罢,颔首道:“原来如此。”顷刻,在众人松下一口气时,又道:“把这些撤下罢,我不用夜食,往后也不必做了。这个宫女,打发到外殿洒扫,再不可入内。其余人等退下,亦不必夜侍。”

      “这、这……”王嬷嬷愣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我平生最厌旁人对母后轻慢不尊,更不必说巧借她的法子在我跟前谄媚。王嬷嬷,你当年在府里服侍侧妃时所记的旧事,还是尽早忘了罢!”宗殷公主缓缓起身,见底下已跪倒一片,王嬷嬷更是伏在地上抖如糠筛,又道,“长乐宫不是养人斗法的地方,且把心思都收收。若再有此事发生,不必回我,直接撵出去便是。”

      众人皆低头称是,王嬷嬷忙命人将阿沅带下去,并亲身上前将食具一一收拾,随后领着宫女们悄然退至殿外。

      四周已空无一人,宗殷公主在殿内徐徐踱步,点亮了所有角落的立灯,然后持着一个小巧的金座烛台来到床前,盘腿坐下。
      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柔和的白光从她的眉心泛起,渐渐包裹住了她的周身。

      这一夜,宫中的欢歌笑语一直持续到子时,而长乐宫的灯火,则如亘古东曦,永照未央。

      天近日旦,月色昏暝。京城西边的一座深宅大院前,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小步趋近,正要伸手拍门,又回头张望了几下,见身后大路上并无行人,才轻声拉响了门环。

      方府的管家提着灯笼出来应门,本想盘问几句,可只瞧了那人一眼,便卡紧了喉咙,再不敢出声。他迅速伸手将来人拉进院内,又就着门缝往外头窥视好半刻,确认再无他人,才将大门合拢,仔细锁上。

      “……”来人刚欲张口,管家便急作噤声的手势,得到对方点头知会后,又比划着令其跟上。

      二人快步穿过前院,直往主屋而去。进至屋内片刻,里头便亮了灯,不一会儿,又窜出一个脚程极快的丫鬟,往东厢房里请来一位披头散发、连鞋子也来不及穿的小姐。

      这帮人在屋内直呆到天亮,也不知谈些什么,直到日上三竿,房门才被打开——方敏媁领着一个脸生红疮的丫鬟来到自己屋内,指着外间的床向她道:“小、小弃是吧……往后你就住在此处,当我的贴身丫鬟。只要你安稳呆在府里,我自然好好待你,绝无亏欠。”

      这话从“声名在外”的方家大小姐嘴里蹦出来实在听得别扭,只是那丫鬟不仅相貌怪异,性子也奇得很,听了自家主子如此俯就的一番言论,竟也不知道感恩戴德,只虚瞪着眼睛、如同鬼魂一般站在那里。

      方敏媁最怕她这副模样,丢下一句“你歇会儿罢”,便逃也似的往屋外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找回了些意识的婢女“小弃”挪步来到床前,终于支撑不住,一下子歪倒在上头,昏睡过去。

      她满面的凄楚憔悴如同一张透不过气的面具,已严丝合缝地把过往一切漠然扣于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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