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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三章】此心安处 ...

  •   话表陈祎误闯入傲来国花果山境界,被通臂猿以阵法困住,进退两难。正此时,忽见那槐荫尽头香烟缭绕,画栋雕梁。

      陈祎心道,“我也无处栖身,此处倒似个庙宇道观,不是佛家便是道家。我且走近了借宿,左右是个去处。”

      遂整顿衣裳,疾步向前。待到门首抬头一望,却见一块黑底烫金的匾额,上书“齐天庙”三个大字。陈祎又惊又喜道,“竟是齐天庙,却不知是否花果山境地?莫不是阴差阳错的,倒教我寻着了?”你看他欢欢喜喜,入得庙内。但见梅园一片,尽是苔枝缀玉,尚馀孤瘦雪霜姿。雪色映着红梅簇簇,与昔日行者所言无二。

      再至大殿,大圣雕像正立其间,左右柱联上书:大智通天火眼金睛明善恶,圣功度世镇妖伏怪佑安宁。陈祎望着那凤翅金冠的猴王,依稀故人模样,面容无水无波。

      “八年了……”陈祎轻叹一声,不知不觉便落了泪。再细看那石像眉眼,一雕一琢匠心独运,却刻画不出那人半分灵气与柔情。自归去长安至今已八载春秋,可这八年却仿佛一个轮回,让他与从前的陈玄奘彻底割裂成两个人。

      玄奘满月遭灾,顺流而东被法明长老收留,自此便是克己复礼,谨小慎微。这一生做过最荒唐的事,其一是杀了刘洪,其二便是爱上行者。前者罔顾戒行,后者颠覆信仰,虽百死而犹未悔。陈祎从庙堂前取来三炷香,点燃后举至眉眼前方。

      佛说,香支一燃,法界蒙熏,一切众生皆能闻法得利益。谓觉而不迷,正而不邪,净而不染。

      陈祎拈香而立,轻声道,“圣佛慈悲,可解得小生迷津麽?”

      他一路行来,世人皆道斗战胜佛雷霆手段,菩萨心肠,区区数年就扫平人间多少作乱妖魔。街市上小童涂着花脸,持着长棍,便以为能似他一般扫净天下污浊。茶楼里伶人举着皮影,唱罢闹天宫,又歌斩白骨。十二三岁的女儿家聘聘婷婷,山野间折几束最明净的花枝供在齐天庙,想求一个似大圣爷一般英明神武的夫君……

      那人是众生心头的朱砂艳艳,明媚如骄阳,亦是野火烧不尽的草长莺飞。陈祎甚至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再一次将这神明扯入尘埃里,牵动他的喜悲,动摇他的持守。命盘无章,连他自己也剪不断理还乱,徒惹伤心而已。

      陈祎出不得山林,便于齐天庙暂住且按下不表。却说那行者自灌江口赴宴,兄弟三人把酒言欢,谈笑风生。行者这厢薄醉,正支肘侧头而眠,却在迷蒙间听到陈祎的声音。一时间仿佛音容笑貌皆在眼前,轻唤声“师父”,便惊醒了。

      正此心神不定期间,忽听二郎笑道,“兄弟你瞧,灵山上的佛爷也怕做噩梦,不似你我这等少心肝的人睡得踏实。”哪吒听罢亦笑道,“二哥是清闲命,躲在灌江口逍遥度日。却难说哪一日得了大圣的造化,有你操劳的。”

      大圣听他二人调侃,无奈轻笑,却不言语。哪吒惊讶道,“却奇却奇,他今日竟认了你我这调笑,也不恼。”二郎道,“你非要他恼,砸了我这灌江口不成?”

      大圣这才应道,“兄长可莫揭短,老孙多年不做这等撒泼的勾当了。你二人若再依依不饶,我可启程回了。”

      哪吒杯酒下肚,无奈道,“无趣不是?成了佛心眼倒比以前小了。闷闷不乐的,也不知甚事牵肠挂肚,来了这半日,没见你开怀的,一味喝闷酒。”

      二郎抬眼看着大圣神色,瞧不出悲喜。不由得感慨这人成佛后性子磨平不少,喜怒亦不形于色。继而轻轻一叹,望着庙门外四四方方的天。“我这些时日,总会想起封神之战时,那段驰骋沙场的年月。而今日子过得清闲,整个人倒变得瞻前顾后起来,行动间总有无数考量。不知是好是坏。”

      行者微微一笑,“兄长无事一身轻,倒也有这等感慨?心有牵挂之人,自然不得快意潇洒。老孙觉得好,也不好。好是好在,这一双眼除却看自己,也看天地人间,芸芸众生。坏却坏在,少了些胆气和魄力,无趣的很。”

      二郎点点头,沉吟片刻,又道,“大圣若心有牵挂,便尽全力一博,又有何不可?”

      行者饮尽杯中酒,夹起盘中一块糖点心送入口中。入口酥脆甘甜,大概会是那个人喜欢的味道。行者不由得忆起,昔日在天竺国,三藏曾与当地百姓讨教熬糖之法,并将此法带入大唐。行者在人前一派坦荡,却实难将心底情愫完全藏匿。苍茫天地间,他寻不到任何一件与三藏有关的东西可以作为留念。可这红尘中,山河远阔,人间烟火,却无一不是他。

      行者收起心绪,坦然一笑,“世间事,并非尽全力便能有所谓结果。老孙从前求的是与天同寿,后来求的是正果金身……可再后来,却是难得两全。此时若还负隅顽抗,岂非自寻绝路。老孙从不做没把握之事。”

      二郎闻言举杯,似有所思。哪吒笑道,“齐天大圣和二郎真君伤春悲秋,也不怕别人听了酸倒了牙。您二位且宽怀几日,既是难得逍遥,又何苦记挂前尘往事?”

      二郎道,“兄弟说的是,你我相聚,无需伤春悲秋。”哪吒又道,“这才是,长日无聊,倒不如我同二位说些趣事解闷儿。”大圣听了摇头,“你待在那方方正正的天庭里,能有个甚么趣事?”

      哪吒道,“大圣莫这般瞧不起人麽,我要说的这事,是凡间的又不是天上的。”二郎道,“兄弟要说,我等愿闻其详。”

      哪吒神神叨叨,故弄玄虚似的神情道,“我接圣旨来寻大圣那日,听闻凡间有些不太平。原是江南地界,有一众恶徒寻衅滋事。我正好路过,便打算管管这是非。可我到了苏州才知道,那几座山的匪徒,几日前便教人打怕了。抢来的钱财也尽数归还,洗心革面了嘞!”

      大圣道,“这是好事,却有何怪哉。”

      哪吒猛灌几口清酒,一拍大腿,笑得前仰后合,“这事奇便奇在,收拾了那群土匪的,是个文文弱弱的小公子。第一个被救的人,是个酒铺掌柜。据他所说,那公子生的倾城绝世,漂亮的跟个姑娘似的。看那匪徒为难老板,起身上前理论。说什么慈悲,道什么好善。为首那头儿听不下去,险些动手打他。把那公子吓得哭哭啼啼,老板眼看要完了,谁料公子一身功夫倒也不差,一个人就解决了十来个贼人哩!”哪吒清清嗓子,又道,“公子解决了那伙人后,便像跟他们杠上似的。强盗走到哪里他便走到哪里,最后可算将贼窝都端了,这才天下太平。且那人也怪,无论如何与人打闹,都是剑不出鞘,还从未有人见他拔过剑嘞!”

      大圣与二郎相视一笑,不由道,“当真奇人,功夫好,胆子却小。”

      哪吒道,“谁说不是,我听了也觉离谱。若说这世间英雄,不是我与大圣这般爱说笑玩闹的,便是二哥这般话少沉闷的。哪有这样,打个架还哭哭啼啼的。着实奇人!”三人感叹一番,便也抛诸脑后。

      如此小聚几日,左不过广说天地之事,也算得闲散怡人。三日后,大圣与哪吒辞别二郎真君各自归去。

      这厢通臂猿立在归雁亭,忽见东海上空祥云霭霭。叫一声手下群猴道,“整仪仗,接大王与夫人回家去来!”

      众猴领命,大开山门,备轿辇往齐天庙去。大圣在云上远远看见,遂按落云头,唤声“孩儿们!”通臂猿见了扯住道,“大王如何在此?要往哪里去?”大圣见他等如此,好笑道,“老孙三日未回而已,何劳这等挂念?却整了仪仗跑到山下来接?”

      通臂猿叹一声,无奈道,“您素日回家,都要先在山下齐天庙住一夜,批完公文再回,今日怎就直接回来了?”大圣道,“老孙一身酒气难受的紧,往那海里去洗了个澡。正欲回山换身衣裳。”

      身侧一猴儿道,“大王不寻夫人去?”行者听了,眉心微皱,疑道,“甚么夫人?”

      正欲细问,忽见通臂猿神情,十足十恨铁不成钢。再看这两副仪仗轿辇,愣在原地久久不语。

      过了半晌,行者回头望着齐天庙一团瑞气,熟悉的仙泽,沉声问,“什么时候的事……”通臂猿抱拳道,“大圣才去赴宴,他便来此。被我以法术困住,留在庙里,如今整三日。”

      通臂猿看着行者的面色,那般懵懂无措。仿佛间隔着一千多年的岁月倥偬,看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小石猴。一跃而起,穿过飞湍瀑流,笑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何不拜我为王?”他率性坦荡,敢作敢为。他生来知礼,拜谢四方。自成佛后,他纵横四海,棒下妖孽散尽。生死关上都能一笑而过的人,此刻却彷徨的像个孩童。通臂猿望着行者远去的背影,似是宽慰,吩咐群猴道,“且回罢!”

      齐天庙里红梅簇簇,白雪纷飞。陈祎立在梅林间,一身白衣不染纤尘。忽听身后庙门“吱呀”作响,回首一望。凤翅金冠的猴王缓步而来,眉眼如初。

      数年间,那猴王上天入地,来回奔走,无缘得遇故人。却不知陈祎独自个离天竺,过汪洋,偏访多时,阴差阳错至傲来国境地。陈祎手持红梅,轻轻一笑,便将八年来相对不可相亲的离恨苦一笔勾销。

      行者急忙趋步,小心翼翼的将那人揽入怀中,待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人的呼吸与心跳,才缓缓收紧手臂。梅林间暗香浮动,雪光映着他二人相拥的身影。

      陈祎紧紧贴着行者的怀抱,冰天雪地中一派温柔。“悟空……”陈祎轻声唤他,从前诸多宣之于口又只能深藏于心的情愫,此后再无需遮掩埋葬。

      “怎穿的这样单薄?”行者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陈祎身上,指尖拂去他眉心微凉的落雪,“师父如何到此?这些年又漂泊何处?”陈祎听着他一声又一声的关怀,言语间的欣喜迫切不遮不掩。“我走了许久,辗转多时才到这里。”陈祎轻轻执了他的手,哽咽道,“你还要我吗……悟空。”

      行者鼻头一酸,几乎无法回答。久病积年,这人消瘦不少。面色也不似从前红润,便是手里红梅艳艳,也衬不出半分血色。行者吻了吻陈祎的额头,柔声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口。”正说着,便打横抱起陈祎往齐天庙去。

      二人进了齐天庙,陈祎近宿的禅房倒也温暖舒适,熟悉的檀香味儿萦绕其间。行者方一凑近,陈祎便窘迫的红了脸。“你……你如何知晓?”

      猴王道:“数月前,行至天竺,听国王说来。但望他指与我你何处去了,却是杳无音信也!”

      陈祎道:“却是如此……我本不欲让你知晓。此事原是三年前,我在盂兰盆会上与大鹏金翅雕起了争执,灵山中有处浮屠塔。那塔中里有把宝剑,乃是昔日金蝉长老自裁后,被锁入塔中的。那剑出鞘必要见血,邪性的很……”

      行者听罢眉心紧蹙,仿佛想起什么一般,问道,“师父莫非就是,凡人说的那个……”

      “不错,的确是我。”陈祎无意瞒他,也答得坦然。自天竺国离去,陈祎一路东行,游荡人间。平素唯有逢着庙宇道观,才借宿歇息。他身佩宝剑,却从不出鞘。若逢哪个恶霸横行,哪个强人伤民,他便出来将人一顿好打。只是这公子胆子极小,若逢个凶神恶煞的,壮着胆子打完,自己也吓成个泪人儿了。哭的梨花带雨的,可惜了一副端正相貌。

      行者的神色忽而变得复杂,过了片刻,忍不住大笑道,“纵使老孙也不算个粗苯之人,若要信这是师父做出来的事,当真是为难我也。”陈祎脸上烧的滚烫,嗔他道,“你这泼猴,连你也笑话我…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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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风雪愈急,行者将被角掩了掩,凝视着臂弯里熟睡的人儿。便那样看着他,轻轻抚着他一头青丝。散开在指尖,愿做连理枝,与君千千结……行者昔日,总觉得三藏在情之一字上,有自己的自持。即便他二人连理同心,也不曾有一刻,行者敢说自己完全懂他。可到了今时今日,行者却不由得感叹,“我二人平日里,总有自己处事之本,即便到了如今,也不能说完全愿意依照着彼此为人之道而活。偏偏是这样不同的人,今生今世,竟分不开了。我这师父平日无论如何固执,却是个痴心的。老孙怎能辜负他?”

      屋外寒风止,积雪压断梅枝的声响亦清晰可闻。陈祎翻了翻身,却醒了。“悟空”,行者应他一声,问道,“师父可是口渴?”陈祎点了点头,指着桌上茶盏道,“那是我自庙里寻的,还未曾拆封,我便拿来用了。”

      行者起身,沏了杯茶端给他,“从前齐天庙也有守庙之人,只是凡人寿短,他年岁大了些,在这山野间守庙着实辛苦。老孙便替他寻了个去处,打发了他归家养老去了。这套茶具是他留给老孙的,我便放在庙里不曾拆封。”

      陈祎将杯中茶水饮尽,茶香格外馥郁清冽。行者笑道,“取了梅花上的雪水泡的,师父可喜欢?”陈祎赞道,“偏你心思巧的,昔日在取经路上,亦想得到以松针烹热汤来洗漱。”

      行者接过他手中杯盏放好,掀开被角上榻与陈祎对坐。二人四目相对,沉默许久。行者忽然道,“陈学士当年吞下定颜珠,与凡人已是不同。一时之间不会有性命之忧,师父不必忧心。”

      陈祎诧异的看着行者,问道,“悟空,你是如何……”“老孙看到了师父行囊中的玉像,又知晓你此行路过江南一带,便猜到师父是回了家中,拜了父亲大人而来的。”

      行者扶住陈祎的肩膀,正色道,“师父还记得,在寇员外家中,我同你说的话吗?”

      原来那行者前去地府寻寇员外魂魄,临行之时,忽想起三藏昔日言语之间,有想要孝养父亲之心。可彼时尚不知西行路远,何时抵达。陈光蕊凡人之身,行者恐他难等到三藏回来,反教三藏遗憾一生。此时阎王却道,“陈光蕊尚余十三年阳寿,他曾吞食颜珠,醒时依旧如当日十七岁少年郎一般。故而比寻常凡人长命!”

      亦是那日,行者归来,拥着三藏问他将来有何打算?“若师父想奉养父亲,老孙自然愿意同师父一起,为他养老送终。”

      彼时,陈祎只觉他情深,哪里晓得他替自己思量考虑了多少。不由得泪眼朦胧的,扑在他怀里道,“你总这般,什么都不同我说。此番父亲问我,他与娘亲可还有缘分。我来此寻你除却你我之事,便还有此事相求。”

      行者道,“师父说哪里话来,若我不问,还打算瞒我?是怕老孙觉得,若非父亲大人有求于我,你亦不会来寻我麽?”

      行者捋了捋陈祎额前的碎发,无比温柔的抵着他的鼻尖,“老孙一见你这副模样,还能不知你心里有我麽?剔去佛骨,三年伤病,醒后便还俗归家。师父的心意,我怎会不知?你且安心,此事我定会竭尽全力。待明日,我与你回家安置,便上天替父母大人求个恩旨。此事事关凡人命数,老孙不可妄为,师父明白麽?”

      陈祎埋在他怀里愈不肯放,亦不知是替当日的唐三藏亦或是今日的陈祎,只一遍一遍在他耳边呢喃,“悟空…多谢你,多谢你……”

      行者捏了捏他的脸,笑道,“都要做我夫人了,还说这个?”陈祎被他一取笑,愈发面红耳赤,无地自容。紧紧抱着行者,在他怀里装睡,再不答话了。

      毕竟不知大圣此后可能求来恩旨,陈光蕊与满堂娇又能否再续前缘?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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