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寄江南》满心如愿

2、第二章 南下寻医

　　等杜方鹤穿戴齐整从屏风后转出来，缪嘉凌原有一肚子话想问，尽皆在杜方鹤美得几乎有些凌厉的面容前折戟沉沙。
　　比如他很想知道如此一表人才、相貌堂堂的名门高足是怎么被骗进花楼差点卖了身，全身上下一件值钱的物件也没剩下，连挽发的簪子都没了，现在杜方鹤头上那支玉簪还是缪嘉凌友情赞助的。
　　可他看着杜方鹤清冷冷一眼扫过来，丹凤微吊，绰约又旖旎，愣是咽下了涌到嘴边的话。
　　不能让美人尴尬，缪嘉凌心想。有些事就当没发生好了。
　　杜方鹤明显不这样想。一掀衣摆在缪嘉凌对面坐下，他率先开口道：“今日之事，多谢。实不相瞒，我从江北来，江南的方言我实在不大懂，苦于此事良久。我如今身无长物，但凡日后兄台有需要我的地方，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缪嘉凌摸摸鼻子：“报恩的事再说，再说。你是九岳山弟子对罢？不知来澧江之南，所为何事？”
　　杜方鹤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缪嘉凌执扇一敲脑壳：“瞧我，忘了互通名姓了。我姓缪，缪嘉凌，拜师秀水，师从——嗯，就，我在秀水，也没学到甚么，呵呵。”
　　差点就说出师承了，咳。
　　“缪文渊前辈是你甚么人？”
　　“哦，那是我小叔叔。你认识他？”
　　“上一届南北大比，我有幸列席，见过前辈一面。”杜方鹤回忆道：“前辈的谷玄秘术使得出神入化，我想当时在场的人见了都极为心折。”
　　顿了顿：“所以方才见你亦用了谷玄秘术我未曾出言相询，你跟前辈的……风格，似是不大一样，我以为是我错认了。”
　　缪嘉凌摆摆手：“你可以直说的，不妨事，我就是个秘术废物，跟我小叔叔比起来差远了。”
　　杜方鹤：“……”
　　他试图安慰这娃娃脸少年：“闻道有先后，我观你年纪尚小，家师曾说秘术研习讲求机缘，想来是你机缘未至之故，待到日后机缘一至，倏忽间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也是有的。”
　　“我小？不小了，都十八了。”
　　杜方鹤：“……”
　　看着像十四五。
　　“对了，你师父是谁啊？”
　　“家师程秋霁，主修临凇秘术，我亦跟随学习。”
　　缪嘉凌眼睛都亮了：“‘艳绝’程秋霁！美人，大美人啊！”
　　杜方鹤深吸一口气：“缪兄……”
　　“听闻追求她的人能从澧江南岸排队到极北亡灵海，是不是真的？不过据说没几个能走进她的春红居对罢？程前辈到底有多美，你是她弟子，给我说说嘛。”
　　杜方鹤快要被缪嘉凌绕晕了：“我……”
　　“所以杜兄应该精通临凇秘术，怎的中了歹算如此狼狈？又为何来此？”
　　“是大师兄北归伤重，托我南下求医，我才——”
　　杜方鹤及时刹住，对面的缪小少爷唰一下挥开折扇遮住小半张脸，眉头一挑，眼底笑意微微。
　　他现在越来越觉得缪嘉凌像他养过的那只红毛狐狸了。
　　“九岳山的大师兄，成君对罢？”缪嘉凌轻摇折扇，“我猜猜啊，你说他北归伤重，应当说的是月前他从亡灵海北游归来之事，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的，想来该是他在亡灵海中遭遇了风暴，因而受伤。”
　　杜方鹤一拍桌子：“不是的！”
　　缪嘉凌摇扇的手都吓得停了，嘴上却不饶：“人人都说他抵达了亡灵海，还带回了传说中的《龙渊古卷》……”
　　“不是这样的！大师兄说他没有去过，那定然就是没去，大师兄说他从来没有拿过甚么《龙渊古卷》，那定然就是没拿！”
　　缪嘉凌眯了眯眼：“但是人人都这样说。”
　　杜方鹤着急争辩，两颊飞红：“没有，没有！”
　　“好，好，我相信他没有。”缪嘉凌似是妥协了，转而又问：“成君伤重？你亲眼看见了？”
　　杜方鹤不疑有他：“未曾。我想，是大师兄不愿叫我瞧见他病弱的样子。他嘱我南下求医，那我便来江南，大师兄一向待我亲善，这是我应该做的。”
　　缪嘉凌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大概猜到一点成君的心思，如今人人都不信成君的自辩，估计整座九岳山只有杜方鹤固执地一味信着，看他如此维护成君声誉，又是这样一副性子，只怕时日长了能与同门打起来。成君是九岳山掌门座下大弟子，继任掌门之位只是早晚问题，一柄川海剑舞起来如臂指使，堪称同辈第一人，如此人物若也能在风暴中遭受重创，那天下人再不要去极北冒险了，必死无疑。
　　眼下这个节骨眼特意将杜方鹤支开、远离九岳山，成君的处境不会很好。
　　不过这些话，缪嘉凌一句也没有说。杜方鹤的神情他都看在眼里，一是杜方鹤极其信任成君到了盲从的地步，二是一旦他将话挑明，他相信杜方鹤能立刻抛下他打道回府，浪费了成君一番心思，也辜负了眼前美人与好风景。
　　于是他放下折扇，伸出手，替杜方鹤理了理散乱的衣襟，然后笑道：“江南名医众多，光我知道的就有好些个，不知杜兄打算去求哪位岐黄名家？”
　　“丁仪。”
　　进来预备布菜的管家：“……”
　　缪嘉凌点了点头：“哦，丁仪啊。”
　　失手打翻了菜碟的管家：“……”
　　那是丁仪，丁仪啊！人送外号“催命缠枝莲”的丁仪啊！不要说得好像村口算命的王二狗一样好么！
　　杜方鹤有些迟疑：“你……不害怕？”
　　缪嘉凌随口道：“怕甚么？你说丁仪？他不就是那个大陆南方最强秘术师吗？”
　　“正是。我原以为你不知晓。”
　　“我秘术学得一般，但这个还是知晓的。”缪嘉凌不以为意，“你学得好，那给我说说，他真有那么厉害？”
　　“十二门秘术精通九门，这便不提了。最要紧的是，他是大陆上少有的太渊秘术修习者，能生死人、肉白骨，因而吸引了众多侠士前去求医。”
　　缪嘉凌挟了一筷子鸡丝：“嚯，那是挺厉害的……”
　　“何止是厉害！”管家一掌拍在缪嘉凌肩上，震得他快到嘴边的鸡丝全喂了前襟。“是可怖，极其可怖！他从来只自称‘缠枝莲’，皆因他早年修炼行了岔路，催动秘术时脸颊与眼瞳中会生出青莲；而旁人非要加上‘催命’二字你以为是好玩的么？多少人葬命在他手下！尤其是丁仪此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又有太渊谷玄傍身，救了杀再杀了救亦是常有。小少爷您今天必须跟我回家，若您打算跟着杜公子去找那催命的魔头，老奴立时便自绝于您面前！”
　　啊这，他刚想说自己是地头蛇又得空，要带着杜方鹤去找丁仪呢。
　　“求医是我自己的事，怎敢劳烦缪兄费心。”杜方鹤起身一揖，“多谢缪兄好意，我这便告辞了。”
　　他转身就走，缪嘉凌要追，被管家牢牢按在座位上不能动。
　　“诶别走！美人别走！”缪嘉凌气苦，一时口不择言：“你这人生地不熟的，我怕你被骗得裤子都要当了！”
　　杜方鹤：“……”
　　倒也不必说出来。
　　“我是认真的！”缪嘉凌挣开管家的手跑了两步直扑到杜方鹤跟前，杜方鹤被带着连退两步，怀里的少年仰起脸，圆圆的一双眼，浅褐瞳仁清澈明亮，跟他养过的那只红毛狐狸一样最会扮可怜。
　　“带上我罢！我熟悉这里，不会让你被人骗走盘缠钱财，被在饭菜里下软筋散，被骗进花楼里签下卖/身契……”
　　杜方鹤：“……”
　　好了，够了，可以了。
　　“而且，我有钱。”缪嘉凌抱住杜方鹤的腰，“不用露宿街头，不用餐风饮露，我们甚至可以坐马车不用走路——”
　　管家忍不住提醒他：“少爷，钱在我这里。”
　　缪嘉凌：“……”
　　杜方鹤将缪嘉凌从怀里扒拉出来：“缪兄，我真的不能带上你。”
　　缪嘉凌瘪着嘴：“为甚么？”
　　杜方鹤很认真地看着他：“丁仪本来就很厉害，我怕我打不过他，还要分神照顾你。”
　　缪嘉凌：“……”
　　管家：“杜公子，你是去求医的，还是去约架的？”
　　问得好。
　　杜方鹤说：“他不愿来，我只能请他来。”
　　管家诚恳道：“杜公子，恕老奴直言，上一个能与丁仪放对的人是‘不器剑’夏怀，大陆北方最强剑客。”
　　缪嘉凌更诚恳：“美人，要不我们还是别去了罢？这良辰美景的做甚不好，上赶着送死？”
　　杜方鹤：“……”
　　这两个人是丁仪派来的说客吗？
　　管家见他面有不豫，沉声道：“杜公子，在丁仪以前，我缪氏才是大陆上最擅长谷玄秘术的家族，缪氏自扬名起便仰赖谷玄立身。怎料这催命魔头横空出世，缪氏自恃名声，不是不曾与丁仪比试过，奈何次次铩羽而归，久而久之只能听之任之。数十年前大陆上人们但凡提起谷玄，谁人不是立时想到我缪氏一族？现下再提，恐怕唯一能想到的只有丁仪了。”
　　缪嘉凌：“啊？真的？我怎么不知道？”
　　管家大怒：“叫你学秘术你不学，非跑到秀水学那劳什子剑术，这会子听八卦倒是兴起，平日里怠懒了解，族中丑事倒是比谁都勤快。”
　　缪嘉凌对有关于他实力低下的责难向来左耳进右耳出：“东叔，我的好东叔，你就告诉我嘛。”
　　杜方鹤：“……”
　　听八卦就听八卦，可不可以把你的狐狸爪子从我衣服上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