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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   骨碌碌——

      车轱辘转动的声音由远及近,就在即将驶过一间简陋石屋时,只听‘嘎吱——’一声,那马车居然就此在石屋门外停了下来。

      屋内乌敕闻此,身形一晃,登时掩在窗后,他朝外小心的看了一眼,向对面同样掩在窗后粱裘使了个眼色。粱裘会意,提刀蹑手轻足的来到门后,两人举握着大刀,一左一右的背靠石墙,偏首盯住门口,只待来人进门刹那先发制人。

      门外有脚步声不急不缓的靠近,乌敕和粱裘捏紧手中高举的大刀,屏住呼吸。然而,那脚步声走到门前不知怎的顿住了,屋内的人正觉奇怪,忽然,有节凑的扣门声一下下的响起。

      “嗒嗒嗒——”

      乌敕和粱裘满心以为门那天下第一庄发现七彩冰魄被夺后派人前来索要,不想来人竟这般讲礼数敲门,着实愣了一愣,而屋内的一脸戒备的按上自己兵器的梅扈和计罔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诧异。

      就在这对峙暗疑的寂静里,一个冷淡又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知诸位在这石屋中,请开门罢。”

      四人闻声,心中更是惊异,从这波澜不惊的声音可知来人是祈盏息。

      乌敕收刀回鞘,上前开门。陈旧的木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乌敕与门外的祈盏息对视一眼,目光落下,倏忽看到他怀中横抱着陆杳兮,他眼皮一跳,立即侧身让祈盏息进屋。

      这石屋简陋破败,里边除了一张粗糙成型的石桌便是四块大石为凳,北面石墙前靠着一面铺着稻草的石榻,靠坐石榻的计罔见祈盏息横抱着陆杳兮进来,当即起身让出位置。待得祈盏息把陆杳兮安置于石榻之上,四人这才默契的围上前去察看她的状况。

      乌敕仔细打量陆杳兮,但见她沉沉昏睡,苍白瘦小的脸颊上泛出的异样红晕,他不自觉抿起嘴唇,那张凶相的脸孔因混合着担忧而看上去十分怪异。其实比之其余三人对陆杳兮的喜爱和爱惜之意,年逾半百的乌敕对伶俐活泼的陆杳兮还另有一种对女儿的疼惜。他平素虽肃穆寡言,看似难以接近,但对陆杳兮是真心实意的关怀。

      “你们怎么过来了?这丫头现今情况如何?”乌敕沉声问道,语气颇有责备祈盏息擅自带陆杳兮离开破庙之意。

      祈盏息自然也听出了这层意思,不禁多看了眼乌敕,“她担心你们,偏要来寻你们。所幸当时病情暂时控制住了,这才由得她肆意妄为。只是她经马车一路颠簸赶来过分虚弱,陷入疲累这才昏睡。”

      梅扈察觉到两人间气氛有些不对,他当即从石榻边起身,从袖中小心取出一朵琉璃七彩的花来,伸手递给祈盏息。“祈谷主,我们取到了七彩冰魄,望谷主施救于这丫头。”

      祈盏息看了眼梅扈递来的七彩冰魄,目光在他捏着花枝的手指上停留一瞬,眉心微微一动。他沉默的接过花,仔细收好,而后向着四人忽然躬身拱手,“我替阿杳多谢各位取来这七彩冰魄。”

      梅扈见祈盏息莫名朝自己行了一礼道谢,又听他称呼陆杳兮如此亲昵,惊疑不定的问道,“祈谷主,你此话何意?”

      祈盏息抿了一下唇角,直起身来,答道,“阿杳正是在下的妹妹。”

      这一回答大大出乎四人的意料,四人闻言俱是一怔,或看向石榻上陆杳兮,或看向祈盏息,一时间四人不知想着什么,神情各异起来。

      “什么!你说这丫头是你妹妹?”粱裘是个暴脾气,冲口便问道。他不可置信的睁大独眼,来回看祈盏息和陆杳兮,犹豫了一下,心中仍是不信,愕然的问道,“你们怎会是兄妹?”

      祈盏息见粱裘这般神情,知他是质疑两人样貌不像,解释道,“阿杳是我的义妹,我父亲在外云游出诊时带回了幼年的阿杳,因她天生有不治顽疾,因此自小便一直深居于药医谷内养病。”

      乌敕沉吟不做声,瞧向粱裘,见他嘴巴无声的一张一合,竟似不知自己要说些什么。

      一旁的计罔脑内急转,回想他们结伴同行的一路经历,这才意识到他们与陆杳兮一见如故,偏一心要收这丫头为徒,却居然连她来历都未曾仔细询问打听。计罔抿唇不语,心想:这般看来,只能怪他们四人太过大意,根本算不得这二人有意蒙骗。这么一想,发作不得的计罔心中不禁有些气闷。

      四人之中最数梅扈心思敏锐,他细细一想,便觉出了其中蹊跷之处。“既然谷主想替妹妹治病,又知治病之物在那天下第一庄。我想若谷主亲自去庄中求七彩冰魄,以药医谷祈谷主的面子,比起借我们四人之手去硬抢,得花的胜算自然要大得多。谷主又何必要让我们在天下第一庄闹出这般动静来?”

      其余三人闻言面色一凛,皆是想到问题的存疑之处,四双眼睛于是乎盯着祈盏息。

      “那是因为阿杳不愿离开你们。”祈盏息毫不避讳的直言,和盘托出原本心中所计较的想法,“我原先只知你们四人声名狼藉,认定你们必是作恶多端之人。我出谷寻阿杳,发现她居然和你们四人结伴同行,便寻了天下第一庄庄主赫涟缓来声讨你们四大恶人,好让你们放了阿杳,这一路我也跟在你们之后,后来得知阿杳对于你们的看法截然不同。”

      四人听闻此言,这才恍然为何当日祈盏息会时机如此凑巧的出现在破庙,他们当时知道他别有用意的寻他们四人而来,如今才知祈盏息是寻陆杳兮而来。而四人此刻心中更为震惊的是祈盏息竟能驱动那稳居江湖中心地位的天下第一庄,可震惊之余,他们气息一沉又俱是没了好脸色。

      祈盏息好似没注意到四人的神情变化,坦然的继续说道,“我这个妹妹性子执拗又从未涉足这险恶江湖,因此我担心涉世未深的阿杳受你四人蒙蔽蛊惑而不自知,偏偏她又不情愿离开你们,如此我便要确认你们是否真如江湖传言那般阴险歹毒,滥杀无辜,又是否真心待阿杳。这才有了诸位闯庄取花一事。”

      粱裘正听得陆杳兮不情愿离开四人,心中略感欣慰,然而又听祈盏息直言不讳的说起江湖对他四人评价及设计四人取花,当即想到虚弱的梅扈和断臂的计罔,顿觉恼怒和不满,语气极冲的嚷道,“我们待这丫头怎么样,这丫头自己心里清楚,你倒是可以问问她,这一路上我们是不是不但从未伤她半分,反倒被她一路调侃作弄。”

      计罔对他们兄弟四人被祈盏息暗自试探心生不快,他斜眼看祈盏息,嘿嘿一笑,怀着怨愤之心故意挑衅道。“谷主这试探之法也阵仗也忒大了点。那假若我们兄弟真就是那般恶人,对这小丫头也确是心存歹意,你又当如何?”

      祈盏息慢慢抬起眼皮,面色沉静如水的与计罔对视,语气冰凉的道,“那我便杀了你们,以免你们害了阿杳。”

      计罔眼色变幻,不再作声。祈盏息这冷淡的样子让人觉得他心肠冷硬,也的确说得出做得到。

      “不过,你们确实真心待阿杳,否则不会这般涉险取花。此事因我对诸位猜疑而起,我确实对诸位不起。”

      祈盏息目光扫过受伤后略显狼狈的四人,语气诚恳的表达歉意。

      粱裘正自气愤,不料祈盏息会来个如此突然的转折,看他态度变得这般软化和坦然,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之上,他鼓着脸颊,瞪着独眼,冷哼一声。

      “此事祈谷主无需过分自责。”梅扈笑了笑,“我们兄弟十分中意陆丫头,想要收之为徒。若没有谷主,我们知晓她身负的顽疾唯七彩冰魄尚可救治后,定然也会甘愿为之犯险。”

      “没错,若是换作别的什么人,除非我们兄弟傻了,否则绝不会做这种以身犯险的事情。”计罔虽对祈盏息依旧心怀芥蒂,但他并不否认梅扈说的属实。

      祈盏息没想到这恶名昭彰的魑魅魍魉居然是如此性情之人,他讶异的抬眸,深深看了一眼四人,略微沉吟后,开口道,“既然诸位看得起阿杳,想收她为徒,长兄如父,我便替她应承下此事。”

      四人对视一眼,石榻边上一直寡言少语的乌敕忽然出声,“自古有言长兄如父,但我们魑魅魍魉不信这套,这事答不答应我们得听听陆丫头自己的意思。”

      此言一出,其余三人俱是点头认同。

      “我愿意!”一个个细小若蚊蝇的声音骤然说道。这一声却让五人尽皆转眸看去。只见石榻上的陆杳兮不知何时转醒,她侧首正睁着一双漆黑眼眸看向乌敕点头,“我愿意拜你们为师。”

      四人听及此言,面上皆有喜色。粱裘大喜过望,搓了搓手,“好好好,丫头,终于想通了。”

      陆杳兮微笑着,目光一一看过四人,待得落到计罔身上,她忽的一怔,惊呼,“计大哥,你的手臂……”话未说完,她陡然想到什么,一下红了眼眶,眼里落下泪来,她带着哭腔道,“都是为了我,你才变得这样。”

      “小丫头,别哭,用我一条手臂换个活蹦乱跳还能供驱使的小徒弟也值。以后一定记得比起你其他师父,更要好好孝敬你计师父就行了。”计罔眼睛溜转了一圈,下巴朝粱裘一扬,故意道,“你梁师父的待遇可以忽略不计。”

      粱裘一听这话,顿觉自己待遇似有些不公的苗头,他拧起眉头,黝黑的脸孔顿时看上去有些凶恶,还未待得他开口,梅扈的声音抢在了他前头。

      “祈谷主,现在七彩冰魄也到你手上了,这丫头的病是否能治?”

      粱裘和计罔一听这话,视线都落到了祈盏息身上。

      祈盏息点头,“阿杳的病虽然顽固,但以这珍稀的七彩冰魄为药引,配上西域血莲和明雀人参,内服修养一段时日应能大好。”

      “那太好了。”粱裘一拍手掌,放声笑道,“丫头,等你病好了,我便把武功尽数传给你。”

      “你那功夫粗狂,不适合这丫头,还是得先学我的轻功才好。”计罔心中轻松愉快,不免便与粱裘争抢了几句。

      粱裘瞪大独眼,不甘示弱的反驳,“你的功夫只顾逃命有什么好的,我看还是我的武功比较好。”

      陆杳兮原犹自对计罔失臂一时挂怀伤心,此刻听得他二人这般争执不休,竟一时忘了心中悲戚,噗嗤一笑,继而撇了撇嘴,“二位师父别争了,等我从药医谷养好病回来,我同时学你们二人武功。”

      那边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忽闻陆杳兮如此说,对视一眼,便住了嘴。

      “陆丫头。”石榻边的乌敕替陆杳兮拢了拢身上盖着的披风,“你要回药医谷?”

      陆杳兮此刻看着凶神恶煞的乌敕,心中并未有从前那种忐忑害怕,反而感到了这张不苟言笑的面孔下的慈祥。她微微一笑,道,“药医谷在深谷之中,利好养病,哥哥说最快半年我的身体便能大好。”

      “那等你好些了,我们去谷中探望你。”计罔插话道。

      陆杳兮却不答应,“药医谷中往来江湖人众多,几位师父到时若在谷中遇上两个仇家,还不搅乱药医谷。那时我还如何清净养病。”

      粱裘听着陆杳兮称呼师父心中大感受用,心中只觉她说得有道理,乐呵应道,“也是。”

      “那我们约定一年,等我出谷后给你们行正式拜师大礼。”陆杳兮说着一顿,随后有些担心的叮嘱道,“这一年里你们一定不要惹是生非。”

      陆杳兮因身体虚弱,话说得既轻且慢,于是听上去便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计罔瞧了两眼陆杳兮,笑眯眯的调侃道。“唷,你这丫头,怎么还没行过拜师礼便管起自己师父来了。”

      祈盏息静静听着陆杳兮的声音,默默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沉吟不语,忽闻身畔有一个压低的声音响起。

      “谷主,借一步说话。”

      祈盏息转身,见梅扈向着门外走去,他略略一顿,只听陆杳兮还在说着什么,便也抬步向门口去。

      “祈谷主,有一件事,我想求你。”梅扈见祈盏息步出门口,立即朝他俯首双手作揖,这是他曾经做教书先生时的习惯,这些年依旧未曾有任何改变。

      祈盏息扶起梅扈,也不问他所求何事,径直应承下来,“你救了阿杳,我答应你。”

      “我想请你帮我救治一个人。”梅扈开门见山道。

      祈盏息沉吟了一下,道,“是柳风华。”

      梅扈脸上的愕然是那般明显,他望住祈盏息,“谷主,你见过小风?”

      祈盏息没有否认,“他和我有过承诺,死后会把青宵剑赠予我。”

      “什么承诺?”梅扈心中一沉,似意识到什么。

      祈盏息看着眼前这个文绉绉的青年,眼神似有不忍闪了闪,道,“在他无法撑不下去时帮他一把。”

      梅扈闻言眼里满是不敢置信,然而下一刻脸色煞白——他知晓柳风华如今只为仇恨而生,于是他便去做那个废去他一身魔功的人,让他恨自己不得敲骨吸髓。可他忘了,柳风华骨子里其实只是一个书生,有骨气有自尊有骄傲,又十分软弱。可自己一心想着让他活下去……却居然忘了,自己居然忘记了。

      “就在你废去他武功那日,我见过他,他用青宵剑和我换了药。”祈盏息不疾不徐的道。

      梅扈握紧了拳头,冷静的看了祈盏息须臾,才哑声问道,“小风、他死了?”

      祈盏息摇头,“我给他的是忘忧药。从此这世上再无柳风华。”

      梅扈愣了半晌,忽然笑了笑,用更嘶哑的声音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多谢祈谷主。”说着,梅扈向着祈盏息双手作揖深深俯身,他一拜到底,顿了须臾才慢慢起身。

      “梅先生。”祈盏息忽然叫道,眼眸里有深深浅浅的阴翳,“我方才见你指尖青白,你是否强行以不当的方式催动了内息,你可知这样……”

      梅扈抬手制止了祈盏息往下说,细长的眼角带着一种浅淡的笑意。“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多谢谷主关心。”

      话音未落,石屋内粱裘的洪亮的粗嗓门便嚷叫起来,“二哥,二哥!这丫头好厚的脸皮,还没拜师,倒要我们先给徒弟赠礼,现在就差你没给啦!”

      祈盏息看着梅扈朝自己一揖,返身回屋,屋内一众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只听得一阵欢声笑语。祈盏息远眺澄明的天际,深吸了口气,而后无声叹息,“我原就只想试探他们真心,可没想到最后事情会变得这般……阿杳,你以后会恨我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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