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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   陆杳兮回药医谷后,因盼望早日病愈出谷而全心全意养病,自此也不复从前那般热衷与来药医谷求医的江湖人打交道,因此也就不知随后江湖上掀起了一场倾整个武林之力的声讨之势。

      时值废去柳风华武功之事令江湖上对于魑魅魍魉的传闻变本加厉——他们四人被传欺人太甚,灭人满门,毁人毕生修为,却留其性命故意以此来折辱对方;再者伤天害理,无端加害无辜农人幼童;另有故意寻衅滋事,夜闯天下第一庄盗花之事。这些种种,致使他们一跃成为江湖人人得而诛之的首要危险存在,乃至过往他们做下的那些‘恶事’一一被细数重提。

      魑魅魍魉如此劣迹斑斑,恶贯满盈,各路江湖中人对之无不鄙夷至极,咬牙切齿,除之后快,于是乎,江湖上群雄并起,声讨之势无比壮大。

      此番声讨前后共持续数月有余,最终九大门派共同围剿魑魅魍魉于上塘江边,经过一番苦斗,终于铲除了这江湖四大恶人。而魑魅魍魉身死那一幕,令当时许多参与此次声讨的江湖人暗自唏嘘不已——

      当时上塘江水滔滔湍流,一路急奔流去。江边乌敕和粱裘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然两人相顾而视,脸上皆露出一种畅快淋漓的笑容,随即高声齐道,“兄弟一心,不求同生,但愿共死,绝不独活。若违此誓,不得好死。”那是他们在师父坟前发过的誓言,此生四人定要同生共死,绝不肯违背。

      话音刚落,他们二人便同时翻转手腕,长剑寒刀贴向颈侧,随着手臂向下猛然一压,二人血溅当场。

      自此,魑魅魍魉这四大恶人绝迹于江湖。

      这一切,在药医谷中耐心养病的陆杳兮全然不知晓。

      只是这一年将近年关时,药医谷忽然来了许多江湖人,那些负伤的人们无不交口谈论着一个大快人心,振奋整个江湖的消息:为祸江湖的四大恶人终被正派歼灭于上塘江边。

      而这时的陆杳兮已养病近一年,身体已无大碍。她一来按耐不住从前的性子,二来因即将出谷去寻魑魅魍魉,便有意事先打探四人在江湖上的消息。她和从前一般扮作谷中寻常药女穿行在回廊下,然而刚走近内堂外,便猛然听到有人提到了魑魅魍魉。她心中一喜,想着这消息得来的倒是便宜,当即脚步一顿,左右一瞧,蹑手蹑脚的蹲靠在墙角。她在心中暗道这四人此番被人提及,定然是没有听从自己叮嘱在江湖上惹了事,她倒要听听这四人到底闹出了什么动静。陆杳兮这么想着,便竖耳静听。

      堂内皆是不拘小节的武林中人,又都是负伤前来。这些人在江湖上或许喊打喊杀,但来这药医谷便都是求救自己性命的,因而一众人各自言语间不禁互让三分,这交谈倒也算进行得融洽。

      “没想到魑魅魍魉竟是浪得虚名,四人中据说武功最高的梅扈武功竟极差,计罔又是个独臂,不过那乌敕和粱裘武功倒是着实不低,那四个恶徒当时似乎拼死也要活着,本想着这必然会是场艰险恶斗,谁料到梅扈和粱裘二人重伤不治后,那计罔和乌敕居然随即跟着自戕而死。”说话的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显是对场出乎意料的‘大战’有些意犹未尽的不甘心。

      “不过没想到,魑魅魍魉这般恶名昭彰之徒,居然会如此重情守义。”屋中有人接话,不同与前边说话之人,竟满是慨叹。

      话音刚落,忽然有人发出一声冷笑,语气装腔作势却若有深意的道,“这江湖上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哪有善恶可辨。人道表面好,谁知肚里心。说不定那些个名门正派背地里不知怎样龌龊阴险呐!”

      这内堂一屋子谁人不知这个江湖是个大染缸,到底魑魅魍魉是否真的做了如此之多的‘恶’根本无人能说得清,但此刻屋中的人皆是阅尽千帆,刀尖上混生活的老江湖,自然心知肚明只要魑魅魍魉一死,那些所有的‘恶’便会悉数为这四个江湖恶徒坐实。

      屋内忽然诡异的一静。

      “你说这话,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来来来,赶紧说给大伙听听。”一个陡然嚷嚷起来的声音打破了那种古怪的沉默。

      那挑起话头的人却敷衍的笑笑,“嗨,我这小老头子能知道什么,就是随口一说。这真要知道个什么,我今日还能坐在这里和你们扯皮?”

      “哟,真看不出老爷子还是个怕死的。”有人趁机讨了个便宜,阴阳怪气的声调惹得前边说话的老头叫骂起来。

      哄闹之声一时间吵翻了天,一阵阵谈笑轰然传出。

      那四人终因担了那些默无须有的罪名至死——陆杳兮怔怔的抬头望着天际,只见暗灰的天际正飘落下柳絮似的白雪,纷纷扬扬,密密麻麻。此刻她脑中一片空白,顾不上周遭的一切,只是就这般呆楞注视着那么脏的穹宇天色里居然能落下如此白皙的雪来。

      等到陆杳兮回过神,她发现自己已拔足奔向谷口。轻盈的雪花堆积粘结了她的头发,冰冷刺骨的雪水打湿冻僵了她的脸面,她身着单薄未披氅衣的跋涉在雪地里,身上却只觉得热,满心满眼满胸腔满嗓子火燎一般的热。

      “哈——哈——”她张嘴呼出一口热气,吃力的一步步踩在雪地里,胸腔里的刺痛渐渐麻木了,而不知何时她口中呼出的热气居然变冷了。就在踏出谷口刹那,她身子扑簌簌的猛然一颤,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纯白的雪地里骤然像是开出一朵殷红妖冶的花来。她朝着前方望了一眼,眼前一黑,扑到在雪地里。

      她的身体已休养得差不多,原本再过一月,只要再过一月她便可出谷去寻四人,谁知事情却成了如今这般样子。眼前的白皑皑的雪遮蔽了一切,她在失去意识前恍惚感到自己眼角既滚烫又冰冷。

      外出采药归来的祈盏息远远看到谷口雪地里那道几乎要被雪全部掩埋起的鹅黄人影,神色骤然大变,他扔了背上的药篓,心急如焚的踏雪狂奔,俯身扑跪在雪地里拼命挖扒积雪,终于从中拉扯出了浑身冰冷的陆杳兮。他看了眼怀中陆杳兮那青白的脸色和殷红带血的嘴唇,心下焦灼惊惶,煞白着脸横抱起陆杳兮。

      “啪嗒——”

      就在他抱着陆杳兮转身的刹那,有什么东西掉落在了雪地里。祈盏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皱眉朝地上看去,然而只看得一眼,他整个人当即一僵。他转头看了眼陆杳兮,薄薄的嘴唇抿成一道线。

      雪地上静静躺着两件东西:一只垂着彩带拨浪鼓和一支雕花牙黎。而陆杳兮垂落的手间勾着一枚精巧的袖珍算盘,另一只手间则紧紧捏着一只竹叶哨子。祈盏息认出这些东西皆是陆杳兮回谷养病前,她向乌敕,梅扈,计罔和粱裘四人分别讨要的收徒赠礼,只因她曾在自己面前一一显摆和念叨过,他这才记得了。

      祈盏息眼神黯然悲戚,他当即明白过来陆杳兮何以变成这副模样——她知晓了魑魅魍魉死于上塘江边之事,一时间悲痛难以,想要出谷却因气急攻心口吐鲜血,最终昏倒在谷口。他不发一言的拾起拨浪鼓和雕花牙黎,抱着陆杳兮的双臂紧了紧,一步一深的向着药医谷去。

      “邦、邦、邦……”

      有节奏的拨浪鼓声在雪花弥漫的药医谷中渐渐再也听不见。

      陆杳兮因着这次雪地昏迷而再次引发未完全痊愈的顽疾,此次病势尤其凶猛,她就此一病不起,一直到第二年中元节前,她才终于得以下地。然而,她刚能走动,便谁拦也不住的立即出谷去了那座五人曾一齐待过的破庙。那破庙是他们约定的拜师之地,然而陆杳兮到了那里,却发现那被废弃的破庙变得愈发残破不堪,几乎遥遥欲坠,其间飞扬尘土如雾,蛛丝遍布如盘丝洞,而四下里未发现一点有人曾来过的痕迹。

      “大师父,二师父,三师父,四师父。我们约好的,我来拜师了。”陆杳兮对着空荡荡的破庙,喃喃叫唤,空荡的破庙里回荡着她的声音,空而静,沉而缓。她看了眼潮湿发霉的灰色稻草,张了张嘴,最后只呆呆望着地上那经久残留的黑色屑末印记。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良久,陆杳兮默念一句,忽然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一发不言的朝着那印记俯下身去重重磕头,拜了又拜。礼毕后,她垂着眼睛站起身,又沉默了许久,直到月落西山,薄暮渐始,她这才一咬牙,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破庙。

      这个江湖更新迭代的速度惊人的快,无论是非黑白,不论成败对错,不管是江湖恶人还是英雄豪杰,都终将被人所遗忘。这个江湖自此将不会再有人提起消失的魑魅魍魉的名号,但陆杳兮终将是那唯一铭记他们的弟子。

      “邦、邦、邦——”

      天遥暮沉,破庙外依稀传来孩童晃动拨浪鼓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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