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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从穹宇倾泻而下的大雨笼罩住了整个破庙,从密不透风的雨幕中忽然冲出两个人影。一个是粱裘一个是乌敕,两人一头一脸的水渍。乌敕一振双臂,抖了抖身上雨水,浑然不在意便往里走。

      “这劳什子雨干么说下就下,淋得人浑身湿漉漉。”粱裘用手掌胡撸了一把脸,边抱怨边甩去自己头上雨珠,刚想无所顾忌的脱下湿衣,猛然看了一眼陆杳兮,继而改为用力拧着衣角的水。

      这是间被荒弃的破庙。横梁上悬着几道残破幡巾,它们肮脏发霉,早已不辨原本颜色,在一阵涌入破庙的穿堂风里颤巍巍的晃荡,供台坐着一尊掉了脑袋的石像,它身上布满了缠结的灰白蛛丝,而这破庙屋顶裂了一个大窟窿,在头顶圈出一小块黑压压的天宇,此刻顶上积聚的磅礴雨水正从中淌泄而下,犹如一道小小的水帘。

      陆杳兮坐在火堆边捻散额前粘结的湿发,一双眼珠灵活转向四处。她也只比那两人早到须臾,乍到这古怪破庙难免好奇,然而她打量一圈,却无法辨出这里曾供奉何物。耳边淙淙溪水般的哗哗水流声不断,她扭头望向那一道垂落的‘小瀑布’,只见落地的雨水犹如无数珠子爆破一般散溅开。正微微出神,脊背忽的涌上一个寒颤,她猛地一哆嗦,掩鼻打了个喷嚏。

      ‘阿嚏——’

      陆杳兮吸了吸鼻子,忽然发现自己的鼻子有些堵了,后背心也涌起一股热意。她怔了怔,垂落眼皮,用力慢慢捏了捏鼻子。

      “我的衣服没湿,暂且先披着,别着凉。”

      陆杳兮听到头顶传来声音,接着身上便被披上了一件白长衫。等到她抬眼去看,梅扈已在火堆对面坐了下来。她拢了拢长衫裹紧自己,环视围坐的众人——浑身湿透的粱裘挨得火堆最近,恨不得把自己放上去炙烤,那张黝黑的脸上亮涔涔的,也不知是雨是汗。梅扈的脸色在火光映照下愈显苍白,他正伸着双手烤火取暖,而髯须黏湿的乌敕则望着灼灼燃烧的火焰出神,似是想到了什么往事,那凶神恶煞的面容在飘忽明昧的火光里透着悲悯的阴影。陆杳兮不禁怔然,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味被兄长仔细保护的自己如今居然会大模大样的和四个江湖恶人围坐一起烤火。

      “瞧你这一脸凝重,想什么要紧事哪?”坐在陆杳兮左侧的计罔忽然‘嘿’了一声,他歪头瞧陆杳兮脸色,嘴上语气轻松的打趣道,可手下也没闲着,翻转拨弄着火堆。

      陆杳兮转动眼珠看向计罔。那定定的眼神看得计罔一楞,他手下动作一顿,登时收起揶揄神色,仔细端看陆杳兮,觉得她神色有些不对劲,“丫头,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这一句话让火堆前的几人都向陆杳兮看来,这下他们都发现了她火光中微红的脸颊。

      陆杳兮闻言一顿,却噗嗤一声忽的笑出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露出一口小巧的白牙,“只是借着火光看,觉着你们模样愈发精怪,不由有些看呆罢了。”

      听着她几乎有些恃宠而骄意味的戏语,四人果不其然没有动真怒。只粱裘听着这话心里实在别扭,于是佯怒,他挺直脊背,瞪着独眼,粗声粗气道,“小丫头,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一直取笑我们兄弟样貌。别忘了我们是江湖上恶名昭彰的四大恶人,魑魅魍魉。”

      “四大恶人?”陆杳兮兀自念了一遍,想了一想,摇摇头,“我看不见得。”

      “怎么,你不信。”计罔一挑眉。

      “不信。”陆杳兮毫不迟疑的又摇头,目光扫过四人,拍了拍身旁的斗笠,莞尔一笑,“就冲你们方才救那小女孩。忙着作恶多端的人哪会有这闲情逸致像那样‘多管闲事’。”

      乌云压境前的片刻狂风骤然大作,他们四人途径一处屋舍,正巧那单薄破败的屋舍被大风刮散了,塌陷的石瓦下传出微弱呼救声。赶路的四人驻足救人,不料那被掩埋于残骸底下的小女孩获救后骤见面容凶恶的四人甚为惊恐,声嘶力竭的哭叫挣扎,最后居然晕死过去。就在这时,数个庄稼人模样的青年拿着铁锹锄头匆忙赶到,见此便认定四人对小女孩下了毒手,二话不说抡起武器攻击而来。梅扈虚弱又不得运气,左躲右闪间肋下居然受了一锄,计罔见此当即携了他先行离去。而后不多时兜头大雨浇灌而下,乌敕眼见陆杳兮要被浇透,便劈手夺过一人的斗笠给她遮雨,而脾气暴躁的粱裘被这群庄稼汉缠得烦躁难耐,忍无可忍的他手下力道加重,因此不免伤了几人,一众庄稼汉见滂沱雨势里粱裘格外凶狠,两人又都面目狰狞扭曲,心下既惧怕又愤怒,于是趁势偷偷携了那小女孩离去。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你们既有这般好心,那关于你们的传言,什么恶贯满盈,为非作歹,穷凶极恶,十恶不赦,我便统统不信。”陆杳兮掰着自己的手指一一细数道。她心中已对眼前四人大有改观,此刻脑袋渐生昏沉,心底那一丝好感便被放大了,她说着皱了下鼻尖,疑惑问道。 “可你们为何甘愿担这不光彩的名声?”

      陆杳兮等了一会,却没有得到回答,便以为他们不愿说,下意识使起了惯常对付兄长的那套小性子。她把脸往下一拉,不满又委屈的哼哼道,“既然你们想要收我为徒,却又不愿坦诚相待。如此互不相信的师徒,不做也罢。”

      破庙里静了一下,唰唰作响的雨声里,只听瓦檐边上有水珠串成的滴滴答答声。

      “因为凡战者终有一天会输。”梅扈的声音混杂在风雨之中,像雨珠一样轻盈。他说着,意味深长的眯细了眼睛,似笑非笑的反问,“好坏名声皆是枷锁,既有这般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来的名声为何不要?况且我们长着天生反派的样貌,而江湖上也确有不少人因此不敢找我们麻烦。”

      陆杳兮望着梅扈那种似乎在说‘何乐不为’的神情,诧愕的张大嘴巴,“即便是让你们背负无端的骂名和恶名?”

      “即便是骂名恶名。”梅扈的声音平淡至极,无关痛痒。

      陆杳兮有些愣神,火光在四人脸上映照出那相似相像的冷静,她觉得这样的做法不可思议,不可理解,更是不可接受,“你们难道不担心这些莫无须有的东西会为你们招来杀身之祸吗?”

      “你以为杀身之祸必然就是作恶多端的人结局?那可大错特错了。”梅扈露出一种高深莫测的神情,那副模样看在陆杳兮眼里简直像极了一只冷酷奸黠的狐狸,“江湖上不论正邪谁都可能怙恶不悛,谁都能有杀身之祸。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哪管你曾是这世上日行一善的在世观音。”

      他用寡淡平缓的语气慢慢道出了这人世的不公,苦楚和冷酷。

      “你以前……是什么人……”陆杳兮看住梅扈睁大了眼睛,从一开始她便觉得相比其余三人他的谈吐最是文绉绉,此刻那感觉尤为强烈。

      梅扈沉默,就在陆杳兮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只听他忽然道,“我年轻时是个城郊私塾的教书先生,柳风华也是我的学生。我原本应该安稳平静的过完一生,只是后来偶然救了个遍体鳞伤的江湖人,不想自此改变了我的一生。身边至亲好友皆受我牵连,被那个江湖人的仇家杀尽。”

      陆杳兮怎么也没想到梅扈有这般凄惨过去,原本有些浑噩的脑袋只觉一嗡,顿时白着一张脸,深深吸了口气。

      “老四粱裘原本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老三计罔是个勤恳卖力小铺小厮,而大哥乌敕曾投军。”梅扈索性也说开了,他朝着三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向陆杳兮示意,“老四当年被村霸抢占了田地家产,非但苦告无门反而被打瞎了一只眼睛,老三曾被冤枉偷窃而入狱,在狱中被屈打成招,枉受数年牢狱之灾。而当初从军的大哥则因跟随的将军过分愚忠,朝中奸臣又嫉恨忌惮该将军,为此唆使皇帝下诏布兵,故意使得大哥与一众将士于两军对阵中白白送死。”

      陆杳兮不想四人竟有这等不幸不平经历,听来心中悲愤难受不已,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才发现他们默然垂望的眉眼里依稀有着相似的沧桑,感慨他们遭遇坎坷,命运多舛之余,只觉眼前这几张丑陋怪异的面孔陡然变得顺眼平常起来。

      ‘劈啪’一根树枝被火舌舔舐得蜷曲收缩,发出一声脆响。

      “后来你们就遇到一起了?”陆杳兮轻声问。

      “从那场全军覆没的战斗中死里逃生的我如同孤魂野鬼四处游荡了不知多久,期间相继遇到了无助的老四和绝望的老三,于是我们三人做了结义兄弟,再后来我们遇到了师父和梅师弟。”乌敕望着火焰,像是从火光里又看到了那个尸横遍地的场景,眼中有烈火熄灭后的无尽灰烬,晦暗沉寂。

      “你们原来是师兄弟。”陆杳兮恍然。她先前便觉着这四人感情比之一般亲兄弟还要深厚几分。此刻才知原来除了四人有着相似的经历,他们更有着结义兄弟和师兄弟的多层身份关系。

      “我们师兄弟四人师承于同一人,同宗同脉。”梅扈点头,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寂寥,“师父当时年事已高,收我们为徒没几年后便仙去了。我们敛葬师父后,便一同下山寻了我们各自的仇人报了仇。”

      “我明白了。你们寻仇之事之后在江湖上传开,而对于那些非你们所为之事你们又不澄清,自此你们便成为了恶名昭彰的凶恶之徒。”陆杳兮听及至此,眼里有了然一切的清明,“不过,你们师父收你们为徒的本意或许并非让你们有朝一日去报仇。”

      计罔哼了一声,显然不满于陆杳兮自作聪明的揣测,他往火光跳蹿的火堆里丢了几根折断的树枝,又用手中树枝拨了拨,望着火堆中有几点火星蹿飘而起,才道,“不对。师父告诉我们伤人者必将伤己,学武不可恃强凌弱,只是这世上属于自己的公道有时却不得不需要自己去讨。所以他老人家让我们精武学艺,待得学成后为自己去讨回公道。”

      陆杳兮闻言愣了愣,心想天下居然有这等坚守本心,快意恩仇,想法如此恣意不羁之人,不由好奇心起,问道,“你们师父是谁?”

      “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无名无姓,曾说自己只是残留世上一缕亡魂影子而已。”平举手掌烤火取暖的粱裘插了一句嘴,他语气里满是对那已故师父显而易见的尊敬。

      陆杳兮正寻思这回答简直和没说一般无二,这时喉间骤起痒意,不禁一声闷咳。她皱了皱眉,抬手按住前颈,似乎想捂住下一刻就要自喉间迸发而出的咳嗽,她朝火堆挪近一点。

      “好了。我们兄弟的故事听完了,该轮到丫头你了。”粱裘烤火的双手搓了搓,他侧过脸,用独眼看住陆杳兮,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有什么好说的。”陆杳兮横了一眼粱裘,撇嘴嘟囔。

      乌敕却不打算让陆杳兮含糊过去,凝神思索了一下,问道。“陆丫头,你怎么一个人在山上走?”

      陆杳兮交臂环在身前,想了想,微微一耸肩,答道,“家里并不允许我出门,这次我是偷跑出来的。江湖在哪我就往哪去,我要去闯荡江湖!”

      粱裘闻言浓眉一挑,猛然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道。“好极好极,闯荡江湖凭的就是一身武学本领,你若拜我们为师,我们……。”

      说来说去,四人还是对收徒之事不死心,可陆杳兮有些不明白自己既无半点武学根基,又非武学奇才的天资佳质,何以四人这般执着于收自己为徒。

      “你们真要收我为徒?……咳。”陆杳兮打断粱裘,垂眼忽然问道,又终是忍不住喉间那股泛起的痒意,掩唇咳出声。

      “是啊,我们兄弟四人寻思了好一阵子觉得是时候要收个弟子来继承我们的衣钵了。你既要闯荡江湖,那不会武功怎么行?”粱裘一心以为陆杳兮改变了主意,心中大喜。

      乌敕沉吟了一下,捻了捻下巴髯须,这才道,“陆丫头,你确是我们中意的徒弟人选,但拜名声恶劣的我们为师确实也会为你带来许多不幸。因此,拜师一事我们不强人所难,你可自行决定。”

      乌敕这话仿佛一盆冷水,浇灭了粱裘刚冒头的欣喜,破庙内的气氛陡然安静下来。这个问题四人不是没想过,却只是刻意不提。此刻乌敕陡然揭开那层粉饰的纸,其余三人便都陷入沉默,他们确实中意陆杳兮这个‘徒弟’,可也正因如此,为免那天下第一庄的声讨名单上再多加一个名字,他们而今不宜收徒。

      陆杳兮忽然脸色变得很难看,她苍白的笑了笑,“你们真是眼光不太好。我从小身上有病,根本练不了武,和你们无缘师徒……我……咳咳咳……”仿佛为证明自己的话般,陆杳兮骤然爆发出一阵咳嗽。

      那咳嗽来得如此猛烈也如此忽然,甚至一下盖过了破庙四处的瓢泼大雨声。

      计罔怔愣住,随即想到什么,嘿嘿笑道。“丫头,你别装。一套把戏玩一次也就够了,我们可不会再上当。”

      “咳咳咳咳——”

      陆杳兮‘戏’演得认真,捂嘴背过身一刻不停的咳嗽。梅扈率先察觉陆杳兮的异常,她这副佯装不适的样子未免太过逼真了,咳嗽声里隐隐听出了细微嘶鸣。

      梅扈起身走到陆杳兮身侧,刚扶住她的肩膀,下一刻便皱紧了眉心——陆杳兮全身都在痉挛。他轻轻扶正陆杳兮,只见她半阖眼皮,脸色潮红,嘴唇苍白,整个人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胸腔中发出一阵阵漏风似的骇人嘶鸣。他和计罔对视一眼,言语中添了担忧,“这丫头不是在装病。”

      计罔脸色一变,关切询问,“丫头,你哪里不舒服?”

      乌敕向着陆杳兮俯身迅速翻看了一下她两眼眼皮,触手指尖只觉令人心惊的凉意。

      “只是咳咳……旧、旧……疾……咳、而已。”陆杳兮半睁的眼皮动了动却无力抬起,她几个字说得断断续续,可居然还虚弱的笑了笑,倒好似浑然不在意自己一般。

      梅扈反应快,立即想到旧疾之人必随身携带常用药,便问道,“你身上带药了吗?”

      陆杳兮顿了一下,在咳嗽声中慢慢摇了头。

      梅扈却没放过那一丝的停顿,他略一沉默,便忽然明白过来,眼神闪了闪,蹙眉向她求证,“丫头,你给三弟四弟,还有给方才那重伤小女孩的药其实都是你自己保命的药是不是?”

      粱裘闻言心中一沉,下一刻他想到什么,急躁的猛然站起。‘刷’的抽出大刀,只见他手提寒刃,面露凶相,“这还未过多久,兴许那小女孩还未服药,我这就去抢回来。”

      “别去。咳,若你去抢了来……咳咳咳、那我死也不……给你们当……徒弟。”陆杳兮好似疲累至极的落下眼皮,嘴里似是而非的哼了一声,而后沉沉陷入了昏迷。

      “丫头,丫头!”计罔脸色焦急的连声呼唤。

      粱裘看着陆杳兮的样子,心下无可奈何却又焦躁难安。他憋屈无奈得咬紧牙关,烦乱之中把手里的大刀“嗙”的一声狠狠插在地上。

      计罔想了想,抬头看向乌敕,冷静道,“大哥,四弟说得对,我们此去抢药或许还来得及。”

      乌敕像在思索什么,垂眼看着陆杳兮,髯须一动,正要开口,却有一个声音抢在了前头。

      “那姑娘本就有从娘胎里带来的弱气心悸之症,遇到雨天便极易发病,无法畅快呼吸,此番她又受风寒入体,引得新病旧疾并发一气。若再无药物续命,性命堪忧。”

      众人闻声一惊,目光齐刷刷的循声看去,只见庙门口站着一个月白衣衫的清俊青年。

      外边的雨不知不觉已然停歇,空气中尚且残留着清冽的雨后湿气。四人不知那青年何时出现在庙门口,也不知他在那站了多久,只见他手持一把倒垂的青色油纸伞,从伞身上滴落的雨水在地上已汇聚成一面深色小水渍,他抬眸浅浅扫了眼众人,视线在梅扈怀中的陆杳兮脸上顿一顿,默不作声走进庙中。

      梅扈见这青年丝毫不为他们四人所顾忌,竟神情自若的大步而来,不禁皱眉,而围着陆杳兮的粱裘和计罔已然站了起来,各自按上腰间刀剑,警惕的看着眼前这个清冷古怪的青年。

      乌敕起身上前一步,目光深沉的盯住这来历不明的青年,“你是什么人?”

      那月白衣衫的青年在四人两步开外站定,眼皮轻轻一抬,“祈盏息。”

      粱裘一怔,只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居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可下一瞬间他独眼一睁,黝黑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狂喜和激动,“药医谷,药医谷!你、你莫非就是药医谷谷主祈盏息?太好了,太好了,亏这丫头命大,现在有救了。”

      祈盏息对粱裘的聒噪细微一皱眉,他顿了顿,神情漠然的与乌敕对视。

      乌敕盯着祈盏息那看淡生死一般的无悲无喜面容,沉吟片刻,问道,“你药医谷从不平白无故为人施救。祈谷主此番特意前来,是想要我们兄弟为你做什么?”

      祈盏息丝毫不惊讶被人拆穿目的,更没有任何迟疑,开门见山道。“七彩冰魄,听闻此花去年被天下第一庄庄主赫涟缓所得。魑魅魍魉素来形迹恶劣,就算会闯庄窃花也是寻常。”

      “我还正纳闷药医谷谷主怎么突然大驾光临这破庙来了,原来是祈谷主有意来寻我们兄弟啊。”计罔早就听说药医谷谷主祈盏息有收集各种珍奇药材的癖好,曾为一株西域血莲以自身血肉滋育,数月前还为一支明雀人参远赴关外深山。计罔甚为精明,眼珠一转,已迅速盘算了当前情况,他皮笑肉不笑的嘿了一声,语气轻飘飘道,“那谷主应该知道我们兄弟四人如今被那天下第一庄盯上,若前去,等待我们兄弟的将是一场以寡敌众的厮杀。”他如此说的本意是想和祈盏息谈条件,让他先行施救昏迷的陆杳兮。

      祈盏息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略一点头,平静道,“选择在你们,我们各取所需,这很公平。”

      梅扈闻言,望着祈盏息的眼神复杂起来:江湖上无人不知但凡入那天下以第一庄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再返出的,而这祈盏息显然知晓他们四人此时的处境,可他居然想以此来借他们兄弟之手去硬抢花。一个行医救治的医者,非但心中毫无恻隐,不近人情,心思居然如此不上道。可这般凉薄自私的人心他们兄弟四人不是早就领教过了吗?一念及此,梅扈忽对自己悲悯嘲弄一笑。

      祈盏息淡淡看了眼众人的反应,从容道,“诸位不答应也无妨,只是这小姑娘的病症乃娘胎与生俱来,我实在也束手无策。但若有了那七彩冰魄,要根除这小姑娘的病也便有了一线生机。”

      气氛陡然安静下去,潮湿的空气里听得火堆灼燃的哔波声,也听得陆杳兮胸腔发出的可怖嘶鸣声。乌敕略一斟酌,转向三人,回首却见他们皆不约而同的望向自己,四人眼神只一交汇顿时便有了决定。乌敕转回头,对着祈盏息恭敬抱拳,“我们兄弟此刻动身,若一切顺利,于那天下第一庄来回最快也需三日。祈谷主,在我们取回那七彩冰魄花前,就劳烦谷主替我们看顾住这丫头性命。”

      祈盏息闻言眼眸一抬,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无声颔首,“诸位请放心,祈某赌上药医谷的名声定然会护住她的性命。”

      四人听他如此做得保证,心中微微宽落一些。

      祈盏息说完,却迟疑了一下,像是忍不住心中疑惑,他竟开口多问了一句,“魑魅魍魉是游离江湖的独行鬼魅,无门派无亲友。这小姑娘是何人?你们竟待她如此好,居然不惜以身犯险。”

      计罔脑子灵活,一下便听出祈盏息的言下之意——他诧异于江湖上无恶不作的魑魅魍魉居然会对一个身有顽疾之症的小丫头如此上心。

      “这丫头是我们的小徒弟,以后她还得给师父们端茶奉水。”计罔想到陆杳兮若是清醒,听到自己平白占了她便宜必然咋呼,不禁扯嘴一笑。他看向卧躺在火堆旁的陆杳兮,见她在昏迷中像是忍受什么痛苦一般紧皱眉头,不禁也跟着蹙眉。

      祈盏息的视线落向陆杳兮,漆黑的瞳孔动了动,没有再说话。

      “二弟。”乌敕转向梅扈。

      “我和你们同去,否则我可是违背我们在师父坟前发过的誓言了。”梅扈说着,笑了笑,继而又道,“总要有人在外给你们做接应。”

      乌敕点头应允,四人便不再迟疑,迅速离了破庙。

      祈盏息面对破庙门口默立半晌,视线从四人消失的方向收回,转过身,踩着屋檐低落的水滴声走至陆杳兮身侧蹲下。他细细端详了一会昏迷中的陆杳兮,从衣袖暗袋里摸出一只褐色瓷瓶,拔开布塞,倒出一粒殷红药丸喂给陆杳兮。

      嗒——嗒——

      檐角悬落而下的水珠发出沉重的声响,犹如静谧之中胸腔内心脏跳动的频率。祈盏息坐在火堆前,侧耳倾听着,不觉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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