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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计罔打量那不知来历的年轻人,他向来眼尖,只见那年轻人手持的那把长剑剑身青碧,剑尖之上攀附几道浅痕。他眯眼细看,发现那是镌刻其上的几道柳枝,顿时眼角一跳,变了脸色,“青宵剑!寒峭孤月天涯,风雨折柳人家。你是风雨堂柳家的人。”

      那毫无动静的年轻人闻此,两道阴冷目光骤然射向计罔,看得人背脊发凉。他犹如舔过血的嘴唇动了动,冷酷而无声一扯嘴角,“是,我就是被你们灭门的风雨堂柳家唯一活口。”

      梅扈此刻辨认出了眼前这张已褪去少年青涩的脸孔上的熟悉轮廓,面色一变,“你是柳风华。”

      柳风华是风雨堂堂主刘长天次子,不同于舞刀弄枪的兄长柳无垢,他痴迷书籍又体弱多病,全然就是个文弱秀气,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十五岁那年曾对自己的教书先生梅扈发愿将来要考取功名。梅扈甚至还清晰记得少年当时神采飞扬的眼眸,熟料五年后再见,他居然变成了眼前这般满身煞气之人。

      “梅先生,好久不见。”

      耳边这声恭敬而熟悉的称呼让梅扈心中刺痛,他看着柳风华像是才发现自己一般慢慢转过眼珠。就在下一刻,他呼吸猛然一窒,只见柳风华那双冰冷至极的眼眸漆黑中居然有丝丝红色缓慢的流转。

      “风雨飘摇!”梅扈全身一震,细长的眼睛陡然睁开,迸发出一种混杂着惊怒,痛心,失望的不可置信神色来。“你居然练了风雨飘摇!小风,你可知这武功……”

      陆杳兮第一次看到斯文从容的梅扈如此情绪失控的模样,她惊愕而茫然的看向柳风华,忽地睁大眼睛,倒吸一口冷气,捂嘴惊呼,“他的眼睛……”

      柳风华脸色冷如寒冰的盯着梅扈,可眼角却开始有血沁出。殷红刺目的鲜血从眼角淌下,垂落于他苍白的脸上,那画面令人毛骨悚然。

      “梅先生,小风他早在五年前就死了。而且,你也不配叫小风。”柳风华若有所感,抬手狠狠一抹眼角。他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仿佛只是好心纠正梅扈言语里的一个错误。然而,梅扈整个人却是一僵,敛下了眼皮。

      “尸者起舞,风雨飘摇,血目淌泪,白骨生花。不想柳长生的儿子居然会练这等阴毒武功。”乌敕此刻神情冷肃,脸上那道斩裂面孔的疤痕显得愈发骇人,他似感慨也似叹息的喃喃自语。

      粱裘震惊的望着血泪垂眼的柳风华,向一旁冷着脸色的计罔说道,“他是不是疯了,居然去练那种伤人十分反噬九分的不要命邪门武功。”

      陆杳兮本想问这风雨飘摇是什么武功,竟引得他们如此忌惮,此刻听得粱裘的话,心中一凛,顿时明白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歪门邪道。她怔怔看向柳风华,不禁出神。

      “只要能拉上你们四人,纵是去地狱又何妨。”柳风华说这话的时候,竟是一点点笑了起来,殷红的眼睛闪动着一种妖异之色,苍白的脸孔透出一股疯狂。

      梅扈脸色煞白的抿紧了嘴唇,他知道如今的柳风华已然把报仇作为活下去的唯一目的。

      “梅先生,你是不是很后悔当初把我从尸堆里救出?”柳风华盯住梅扈的目光荒芜,好似凝结着一片冰原,言语咄咄逼人。

      梅扈蹙眉不作声,整个人脊背看上去过分僵直。

      乌敕知晓柳风华的别有用心——柳风华不止要磋磨梅扈的心神,更要使他们四人内讧,因为柳风华知道当年梅扈救他这一节其余三人并未参与,这也就意味着另外三人也许并不知梅扈私放下放人。但柳风华不知的是他们早已约定四人同心,各人所执对象生死皆听凭各人处置,其余人绝无干涉。但就此换而言之,成疯成魔的柳风华有心若此,或许说明心中尚且对梅扈存着一点顾惜。

      “你无需用言语激讽梅扈。你想报的仇,我们都各有一份。”乌敕伸手放在梅扈肩头,微微用力一捏,梅扈那僵硬的身体一颤,随即松懈下来,他回头无奈而感激的看了眼乌敕。

      柳风华闻言见此,眼中狠厉之色翻涌,只听他口中字句抵着舌尖,道,“没错,你们杀了我的父亲兄长又血洗风雨堂,这份血仇不共戴天,你们谁都别想逃。”

      陆杳兮被柳风华的眼神震慑住,忽听得有人低声叮嘱,“丫头,你在这碍事,到石灶后头躲着去。”还未反应过来,肩上就被人猛然推了一把。陆杳兮踉跄一步,差点跌倒,她下意识回头,却见计罔蹙着眉心不耐烦的示意她往后走。

      就在陆杳兮转头奔向石灶时,背后传来柳风华冰冷的叱声。

      “拔出你们的刀剑。”

      他话音刚落,握剑的手臂骤然一挥而下。剑光如凌厉狂风,剑气如凛冽骤雨,一时间剑落之势仿若风雨飒飒,四处落叶枯枝飘摇。

      四人见此,面色严峻,只听‘钦——钦——’接连几声长音,阔刀长剑皆已紧握在手。

      躲在石灶后的陆杳兮探头见得乌敕和粱裘手握长刀,梅扈计罔一人以长剑指地,一人横持软剑,而那柳风华虽一人对阵四人,但周身气息却诡异迫人,也不知是否陆杳兮错觉,只见柳风华手中青碧剑身闪过盈盈浅淡妖冶的红光。此阵仗气氛压人,陆杳兮捏紧衣袖,紧张得咬住嘴唇,不自觉放慢了呼吸。

      “血海深仇,不死不休。”柳风华一声冷叱,眉眼之间的滔天恨意看得人骇然心惊。他衣衫凌风,鬓发飞扬,整个人倏忽犹如利箭一掠而出。

      乌敕眼神一凝,当即翻腕转刀,在虚空中横劈迎击。顷刻之间只听叮叮当当数下,寒刀利剑架抵之间,眨眼已过十数快招。柳风华剑招疾如骤雨又凌厉狠辣,且遇强则强,大有愈斗愈酣之势,整个人杀气腾腾。

      陆杳兮伸长脖颈观场中打斗,见那柳风华发红的双眸里蹿动着犹如嗜血的疯狂和兴奋,不由脊背一凉,她连忙望向身形翻动的乌敕,攀在石灶边缘的手指不自觉慢慢收紧。

      柳风华的落剑一下比一下重,乌敕每接一招,脸色便沉一分,渐渐只觉自己虎口发麻,握刀的手腕微微酸颤。计罔见乌敕只守不攻,意识到情形有些不对,心中一算计,当即对身侧粱裘使了个眼色,二人正待掠出,前方的梅扈已飞身入战局。两人一怔,随即也纵身掠去。

      五人立时陷入一场混斗,刀色剑影寒光四溅,兵器相击之声激鸣不绝。陆杳兮蹙眉,一眨不眨的凝视场中。她丝毫不懂武功,此刻只觉眼花缭乱,自己一双眼睛根本来不及看,她视线随着横斫纵劈的乌敕移动,只一个停顿,便再跟不上乌敕身形,她复又去看计罔,又是如此。

      三人甫一助阵,局势便产生了变化。四人配合默契,两人主攻,一人防守,一人在外掠阵,就像织就了一张慢慢困死猎物的蛛网,居然渐渐削弱了柳风华那层出不穷的猛烈攻势。虽然四人合力稍稍控制住了柳风华,但他们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各自以刀剑死死封抵住柳风华的攻击。

      柳风华意识到自己被封住了招式,阴沉下脸,当即变招挥剑力攻,但见眼前一人转腕持剑直直刺来,竟是梅扈,面上当即阴戾骤现,眼中杀意暴涨,然而下一刻他整个人一滞,递出的一剑失了力道。他忽的仰天一声狂啸,只听‘噗噗——’的两声,他双目竟忽然迸裂爆破,眼眶中骤然喷射出两簇鲜血。

      剑已抵至柳风华近前的梅扈见此一怔,就这一分神,他只来得及偏侧剑尖却未及躲闪,长剑削落柳风华鬓发同时,衣襟便被溅染上了一片鲜血。

      “啊!!”柳风华身形一颤,脚步踉跄,他捂住自己双眼,痛苦而嘶哑的低吼,宛若一只凶狠的垂死困兽。

      乌敕撤刀落地,见得柳风华这般发狂的样子,皱起浓眉。而计罔和粱裘一惊之下点足略退,待得二人站定,见那柳风华满脸鲜血的凄惨情状,心下皆骇然。

      梅扈衣襟染血,脸色煞白的持剑立在原地,看着柳风华俯首跪倒在地,卑微而发狠的死死捂住眼睛,看着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渗出,看着他承受极大痛苦却强忍住的微微颤栗,听到他强忍不住的闷哼。他用力抿紧唇角,始终冷眼旁观,不曾一动。

      陆杳兮愣了愣,不知电光火石之间情势如何便忽然有了逆转,那魔魅一般的柳风华不知怎的就败下阵来。她在石灶后张望一会,却看不清此间情形,想了一想,终是按耐不住好奇心,悄悄来到粱裘和计罔身后。她从二人之间探头去瞧,只见柳风华以手捂面,满手满脸鲜血,浑身剧烈颤栗,间或发出痛苦呻吟,不禁悚然一惊,等定下心神后顿了顿,她又转眼看梅扈,见他紧抿薄唇望着柳风华,眉目冷静至极。

      一时间谁也没出声,就在这短暂的古怪静谧之后,乌敕忽的上前,俯身查看柳风华,但见他七窍流血,于是伸手迅速点了抖成筛糠一般的柳风华的几处大穴。柳风华立时僵了一下,然全身仍不受控制的晃动起来,口中呜咽支吾,仿若陷入什么幻觉之中。

      “他强练风雨飘摇,此时经脉错乱,气血逆流,真气在体内乱窜,现几近走火入魔。”乌敕沉声道。

      风雨飘摇共有八重天,柳风华并非学武的料,可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捷径窘步为之,竟是以那副身子骨强行练就五重天,这点原本令人惊佩,但这五重天是风雨飘摇中最易令人经脉损伤,走火入魔的一层。

      “这小子对自己也真够狠。”计罔钦佩的看了眼柳风华,啧啧有声的称叹道,“这世上有骨骼清奇的练武奇才,自然也就有天生不适练武的愚钝或虚弱之人。不管这小子用了什么办法,以当年那副孱弱身子骨练这霸道邪功,还练到第五重天,这期间必然历经了常人不能忍的痛苦……这小子倒是和曾经的我们有点相像。”

      计罔说着忽然噤声,看了眼梅扈。

      梅扈闻言如梦初醒,他抿唇看向情状癫狂的柳风华,刷的一声,收剑入鞘,继而转向乌敕,毫无血色的面孔上没什么表情,全然睁开的细长眼眸眼瞳漆黑,只听他平静唤了一声,“大哥。”

      乌敕与柳风华对视一眼,略一沉吟,也不发问,只是点点头。

      梅扈得了首肯,又对计罔和粱裘道,“三弟四弟,帮我抓住他。”

      计罔和粱裘登时心领神会,他们亦不多问,收起刀剑,只管上前各擒柳风华一臂,乌敕则在前扣住柳风华的下颚。此刻的柳风华已是强弩之末,他体内真气胡乱流窜,全身冷热交加,痛苦难已,冷汗涔涔而下,早已无力动弹,毫无招架之力。

      “你们要做什么?” 柳风华在三人的禁锢中下意识挣扎,然而虚疲无力的四肢根本不受他控制。他此刻虽目不能视,可心思清明,知晓自己的状态,陡然意识到什么,心中那个猜测让他立时惊恐起来。

      “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梅先生!梅先生!”柳风华一张脸上纵然满是鲜血也看得出他神情慌乱。他疾声低吼,急得口不择言,像是忘了片刻前他还出言相激梅扈,恨不得把他杀之后快。

      柳风华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开始奋力挣扎扭动,可擒住自己的手臂犹如铁钳,虚弱不已的他根本无力挣脱。他在全身忽冷忽热中听到自己哀求梅扈,“梅先生,不要废去我的武功。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若成废人,我就再活不下去了。”

      梅扈站在柳风华背后,视线从他削瘦的脊背落到后脑勺,无声叹气,终于应声,“你并非一无所有,你还有仇恨。若要报仇,就得先活下去,这样你便仍有往后年岁可重来,到时可再来找我报仇。”

      柳风华听了愈发慌张起来,连连讨饶。“不、不、我不要。梅先生,梅先生,我碎骨重接才终于练到风雨飘摇的五重天,若武功被废去,那就再也练不成了。我求你,我求你!梅先生。”

      梅扈望着抖颤瑟缩的背影愣了愣,唇角紧抿成了一道几欲崩断的细线,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悲戚。

      那一个自尊,自矜,自傲,自我,执拗不屈的少年终究还是湮灭在了时间的尘埃里,又或者其实他当年从未把那个少年从尸堆里救出,那个被他唤作小风的少年早就死在了五年前。

      陆杳兮眼见面前这个不多时前还阴郁猖狂的年轻人骤然变得这般没有骨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皱了皱眉,伸手一扯粱裘衣袖,凑过去小声问,“碎骨重接是什么?”

      粱裘偏头,低声飞快道,“就是把身上骨头一根根弄碎挪动再重新接合。”

      陆杳兮没想到这居然就是字面意思,她素来怕痛,光想到那种情形便已心生惧意。她松开扯着粱裘衣袖的手,眼神古怪的定定看向柳风华。

      粱裘瞥见陆杳兮眉目少见的凝重严肃,甚至看上去似有隐隐怒意。他心生奇怪,正欲询问,忽觉手下柳风华全身猛然一僵。转眼只见梅扈双手按住了柳风华的天灵盖,他忙定神,手臂使劲死死按住发狂挣扎的柳风华。

      地上卷起一股气流,柳风华的鬓发四浮而起,他忽然高声嘶吼,如同一只走投无路的困兽一般绝望而痛苦,脸上一腔血泪混杂,看上去触目惊心。

      陆杳兮见此狰狞面目,刚一声惊呼涌上喉间,又怕惊扰了梅扈,便迅速捂了自己的嘴。柳风华的吼声须臾后戛然而止,梅扈面色青白,收回手的刹那居然站立不稳的踉跄了一下。

      计罔眼疾手快,抬臂托住了梅扈的脊背。“二哥,你觉得如何?”

      梅扈脸色十分难看的摇了摇头,正待张口,乌敕长臂一伸,猝不及防的一掌轻推向他右肩头。梅扈身形随即侧转,乌敕双掌递出,按上他的脊背,梅扈一怔,只觉脊背之上有源源不断的暖意涌入。

      须臾,乌敕撤掌,梅扈转过身来,脸色稍缓,他感激道。“多谢大哥。”

      “二弟,你承受这风雨飘摇反噬,这几日切记不可运气,不然轻则四肢麻痹,重则断经绝脉。”乌敕负手背后,转向梅扈,沉声提醒道。

      梅扈点头,这时却听粱裘骤然啐了一口,龇牙道,“这风雨飘摇阴毒至此,二哥你明知废去那小子一身武功会受这魔功反噬,却还这般不顾自身安危的为他这般做,可这小子倒好,不但什么都不知晓,只一味求死求活,还像是要活剐了他似的一个劲哀嚎。”粱裘黝黑的脸上郁郁不平,心中为梅扈不值。原本便只剩他一人手里仍攥着柳风华手臂,此刻激愤之下,一把甩开手。
      那柳风华立时没有了支撑,犹如一具无骨的尸体,直直向前俯倒。

      “我做这些又不是想得他感激。”梅扈又恢复了那副眉眼细长,从容不迫的神情。他若有似无的扯了下嘴角,反问,“我们兄弟做的哪件事是为了得人心?否则,我们也不会为人叫作魑魅魍魉了。”

      粱裘是个粗人,向来不擅那套辩驳言辞,他脸上神色显然仍是不赞同,但只哼哼一声,不再说话。

      陆杳兮蹲在一旁打量了一会柳风华,见他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生死,暗生心惊。原本深居简出的她自知晓江湖这一存在后便心生憧憬,没想到从家里刚偷溜出来不久便招惹了魑魅魍魉四人,如今又亲眼见识了江湖仇杀,此刻还有‘死人’直挺挺陈尸眼前,这一切都让陆杳兮始料不及。

      “他、他不会死了吧?”陆杳兮抬头,指了指柳风华,望向四人求证。

      “只是昏死过去罢了。”计罔显然也有些看不上柳风华,语气不冷不热。

      “哦。”陆杳兮点点头,松了口气。她心中不知为何其实有些不愿四人沾染上人命,或许是因为她认定他们四人绝非恶徒,也或许因为他们要收自己为徒。

      计罔嗅了嗅空气间的水气,抬头眺望远处黑蒙蒙的天际,“这天就快要下雨了,我先前探路时发现前边距此处不远有座破庙,我们今日可在那里歇脚。”

      说着,计罔转向陆杳兮,和颜悦色的商量道,“丫头,这雨迫在眉睫,说来就来,你且和我们一起暂且去避避雨,同时也好考虑下拜我们为师之事,如何?”

      陆杳兮听着计罔突然好脾气的语气,只觉得有些别扭,总觉得他像是在打什么算盘。转念想起片刻前五人的混斗,心知若他们此刻执意留人,自己也无可奈何,她略一犹豫,起身朝着天际眺望,只见远处乌云漫天,确是即将有一场磅礴骤雨。陆杳兮收回视线,问道,“那躲雨的地方离得远不远?若远的话,与其中途被雨浇透生病,我还不如就守在这茶肆等雨停。”

      “不远不远。我们现在动身,至多半个时辰。”计罔见陆杳兮没再说要离开的话,心中一喜,满口应道。

      梅扈望了眼黝黑的天际,顿了顿,俯身去扶柳风华,然而眼角黑影一动,近旁的粱裘已伸手插入柳风华肋下,他两臂一用力,便轻轻松松把柳风华夹在了自己腋下,只听他骂骂咧咧的道,“二哥,这小子自己不惜命练那魔功,却害你那么虚弱,你还管他做什么,就该让这小子淋淋雨清醒一点,好叫他知道当年柳家那事……”

      “四弟,帮我把小风放到那桌子旁便好。”梅扈冷冷淡淡的打断粱裘。

      纵是迟钝,粱裘也意识到自己的口无遮拦,应声住口,他几个大步走进茶肆,把柳风华安置在他们方才吃面的那张桌前。

      粱裘从茶肆返回后,面色有些讪讪,“二哥,我……”

      “我都知道,不用说了,我们赶紧走罢。”梅扈摇头轻叹一声,粱裘见梅扈转身,赶紧跟上前去,给梅扈搭把手,虚扶住他。

      一行人离去半个多时辰后,一场瓢泼大雨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

      哗哗——

      遮掩天幕的雨丝犹如无数钢针细细密密的洒落大地,间或已如墨汁清散些许的遥远天际传来几声闷雷轰隆声。

      于这雷雨交加之势中,茶肆之下趴卧在桌前的柳风华仍是毫无知觉。

      那小厮从茶肆偷逃后悄悄躲在林间,眼见那古怪的一行人离开后,他又等了好一会儿,生生被蚊虫叮咬了好一阵后,确认他们不会去而复返,这才敢自回茶肆躲雨,然而回到茶肆却见一个昏迷不醒的年轻人。

      “喂,客官,你醒醒,醒醒……”那小厮不知这年轻人是何人,又何时来到茶肆之中,连唤几声不见应答,迟疑了一下,上前小心的伸手推搡了一下,试图叫醒他。一推之下,柳风华原本脸朝下枕着手臂的头不受力的一歪,那小厮乍然看到那满脸血的面孔,咬了自己舌头的同时,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磕磕巴巴的失声惊呼,“死、死人……死人啦!死人啦!”

      他吓得口齿不清,下意识的往后挪,直到他退入茶肆外的雨幕,整个人这才被淋得头脑清醒,反应过来后顿时想要转身逃离,就在这时,一只苍白的手毫无预兆的搭上了他的肩膀。

      “啊!”小厮狠狠打了个激灵,发出一声变调的哑声惊呼。他僵着身体,眼神发直,牙齿打颤,脖颈石化一般不敢转头。

      就在那小厮决定晕过去之前,一个冷清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店家,我要一壶茶。”

      那小厮鼻尖闻到一股清苦的药味,随即只见一个月白衣衫的青年走过身侧。那小厮愣愣看着,只见那青年撑着一把青色油纸伞,身形颀长,黑发如墨。他不急不缓的走入茶肆,茶肆中桌子也有几张,他却偏偏选在了满脸血的柳风华桌旁落座。

      那青年落座后,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视线淡淡的看向雨幕中怔愣的小厮,“店家?”

      那小厮见得那青年面容俊秀,气质清华,目光又在那锭银子上停留了一下, 咬咬牙,从雨中爬起身,满脸堆笑的上前,“好嘞,客官,您稍等。”

      青年从小厮忙碌的身影收回视线,垂眼看向柳风华,语气冷淡道,“替你碎骨重接时早已提醒过你,如今付出这般代价……柳风华,你可觉得值得?”

      风雷交加的滂沱急雨之中,收起的油纸伞靠在桌脚边,伞下的地面洇晕了一片褐色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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