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恶人》闻人谁

2、二

　　“客官，你们的面。”一个微微驼背的茶肆小厮把五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端放上桌面，临走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围坐桌前的五人。

　　这茶肆地处荒僻，往来过客伶仃稀少，而今日却一下来了五人，然而这送上门的生意不但未让小厮感到欣喜反而使得他惶恐不安。只因这一行人的组合有些奇怪——其中四人面容或凶恶或奇特，身上又环刀配剑，多半就是那种刀口舔血，成天打杀的江湖人，而剩下一个却是个容貌俏丽，看上去年纪尚小的稚气少女。

　　“怎么又是这面？”

　　那茶肆小厮转身时，听到背后那少女甚为不满的嘀咕了一句。他脖后一冷，生怕这桌人因粗陋吃食而使得自己惹祸上身，当即像个兔子似的匆匆蹿离。

　　这阳春面清汤寡水，没半点油水，但乌敕三两口便把面吃了个底朝天。他一抹嘴却见坐在旁侧的陆杳兮垂着眼眸把一筷子面送到唇边，小鸡啄米似的在唇边碰了碰便不再吃，只用筷子在碗里搅动着。乌敕视线落到她无精打采的脸上，问道，“怎么不吃？”

　　“这面难吃，我不想吃。”陆杳兮垂眸，瞧了瞧碗沿，怏怏道。

　　乌敕瞥她一眼，像是认同般点点头，“你既知难吃就赶紧吃完，难道还要细细品尝不成。”

　　陆杳兮从前任性惯了，也被兄长照顾得有了一点娇纵，因此乌老大此刻的回答全然出乎她的意料。她张口结舌的望向乌敕，但见他浓重长眉下的那副不怒自凶的面容，她嘴皮子动了一下，低下头，又握住刚想撒手扔掉的筷子。

　　梅扈的目光扫过陆杳兮拿筷的纤细手腕，忽然眼角一动，出手如电。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他倒捏着的一只筷子用力敲击上了陆杳兮正想偷偷挑出碗里的一筷面。他把筷子端正的放回桌上，语气浅淡道，“不许浪费。”

　　陆杳兮手腕没什么力，手一抖，那一筷面条重新落回了碗里，碗里汤水因这一下四起飞溅。她躲了一下，可脸颊仍被溅上了几滴。她不乐意的撇了撇嘴，用手背一抹脸，赌气哼了一声，“吃就吃。”

　　“这每一根面条都需花钱买。瞧你这丫头金贵的样子，一点都不知人间疾苦。”计罔斜眼瞧着陆杳兮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啧啧有声。“要搁在我以前，一碗馊汤水都让我狼吞虎咽。”

　　陆杳兮扒拉着碗里的面条，眼珠灵活的在桌面上转了一圈，果不其然见四人面前皆留一只空碗。她瞥了眼语气阴阳怪气的计罔，却见他眼有阴霾，神情寂寥，陆杳兮狐疑的多瞧了眼，一转眼却见乌敕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自己，忙低头囫囵吞咽面条。五人同行数日，她同其余三人尚可面不改色，互不相让的顶嘴几句，可唯独对这个面目狰狞，不苟言笑的虬髯客，始终心底有些怕而不敢轻易冒犯。

　　计罔无声叹息，想到什么，转头向自家兄弟提起了片刻前自己探得的消息，“大哥，我方才探路时偶然听得几个刀客的谈论，说那天下第一庄前些时日趁着庄中举行四年一次的试剑大会决定声讨我们兄弟，此消息一出，便引得江湖上那些名门正派便纷纷自荐加入，如今据说已有七大门派与之结成联盟。”

　　梅扈闻言，鄙夷的一扯嘴角，哂道，“什么自荐加入，这种场面话三弟莫要信。这无非就是想凑热闹罢了，再者就是跟在那天下第一庄后面趁机好捡个便宜。这事情成了，名声功劳也有那些人一份，而万一事情没成，责任也都能让那率先挑起事端的天下第一庄担负，那些人的脸面上也不会不光彩到哪去。”

　　“二哥说得没错。”粱裘忽然‘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应声附和，着实吓了陆杳兮一跳。不过数日相处之下陆杳兮也深知他举止一贯粗鲁，就懒得抬眼去看。

　　粱裘胡乱搓了把脸，瞪着独眼，义愤填膺道，“什么狗屁名门正派，一个个都是缩头乌龟，有胆子就直接冲我们兄弟来，跟在人家屁股后头耀武扬威算什么？”

　　他说话间中气十足，一字字犹如平地惊雷，躲在石灶后的小厮被吓得一哆嗦。

　　陆杳兮闻言，心中暗诽四人居然把那些名门这派说得如此卑鄙不堪，简直就是恶人先告状。

　　“这事透着古怪。”乌敕忽然道，他若有所思的顿了顿，“我们兄弟行走江湖多年，从未曾与这天下第一庄有任何罅隙交集，如今却骤然成了别人眼中钉。而他们若真想把我们兄弟除之后快，此番进行如此大张旗鼓的声讨又实在有些打草惊蛇之嫌。”

　　“确实，他们不该如此兴师动众的高调行事。这么做，反倒是像……”梅扈闻言，也想到了其中的违和之处，他略一思索，蹙眉，“做给什么人看一般。”

　　乌敕看了眼梅扈，点头。计罔一愣，立即领悟过来，陷入沉思。唯有粱裘黝黑的脸上还是茫茫然。

　　陆杳兮听到这惊疑之处，忍不住插嘴。“以那天下第一庄的声名地位还需做给什么人看？”

　　“丫头，你知道天下第一庄？”计罔浓眉一挑，有些意外。

　　“知道，那庄里收藏的都是天下第一的珍奇至宝，故此名为天下第一庄。”陆杳兮听得他问，眼睛一亮，来了兴致，心底也生出些卖弄之意，登时把从前自那些江湖豪客嘴里听到的话又描述了一遍。“不过那天下第一庄向来只收集‘第一’的东西，为何会对你们感兴趣？”

　　“为何对我们感兴趣？因为我们恶贯满盈，怙恶不悛，是为天下第一。”计罔嘿嘿笑了两声，问道，“小丫头，你落在我们手里，怕是不怕？”

　　陆杳兮眼珠一溜，扒住碗沿嘻嘻笑道。“我当然怕，你们连小姑娘都好意思骗，果真是大恶人一点不假。”

　　四人自然听出了陆杳兮话里意思，但却丝毫不觉恼怒，仿佛互相之间已是玩笑惯了的。计罔抚掌哈哈一笑，“没想到你这小丫头不但嘴皮子厉害，心里还十分记仇。”

　　陆杳兮哼了一声，扬了扬脸，“是啊，我记仇，不过我也记恩。谁对我好，我就记谁一辈子。”

　　四人皆曾是命运多舛之人，此刻见得陆杳兮这未经风雨的眉目飞扬，顽劣骄纵模样，不禁让闯荡江湖多年的四人心生羡慕，感慨万分之余，面目也似乎柔和了些许。

　　“距师父仙逝至今已有十数年，这江湖上的恩怨情仇，血雨腥风我们兄弟四人这些年也看够了，之前我们商议的那件事也该抓紧了。”乌敕沉默的看陆杳兮乖巧吃面的样子，眼神动了动，忽然开口提及了一件和众人当下所谈话题无所相关的事情。可这话一出，桌上几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可难就难在这人选。”计罔摇头叹道。

　　乌敕看了一圈，“人选的话，我倒是有个中意的人。”

　　计罔顿了顿，下一刻便反应过来，“大哥是说这丫头？”

　　陆杳兮虽吃着面条，实则竖起耳朵听着几人的对话，只觉得四人像打哑谜般说着什么。她正听得一头雾水，忽觉四束目光齐齐落到自己身上，她一怔，顿时犹如针芒在身，一走神不小心竟被面条猛然噎住，狠狠咳嗽起来，“咳咳……”

　　“啧啧，又没人和你抢，不用吃那么急。”计罔嘴里虽没好话，可他揶揄陆杳兮的同时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替她顺气。

　　陆杳兮被这一下呛得脸颊通红，可百忙里仍是抽空瞪了眼笑眯眯的计罔，待得平息下来，嘴唇惨白，脸颊上透出一点病态红晕。

　　“实在吃不下就别吃了。”乌敕拿过陆杳兮面前的碗，往旁侧一放，发话道。

　　粱裘打量着陆杳兮，接着哈哈一笑，黝黑粗糙的脸上露出一排白牙。“有现成的人也好，就是这丫头瘦得跟只猴一样。”

　　陆杳兮听了这话，几乎又要被自己口水呛住。她转眼去看计罔，只觉自己比起他那副尖嘴猴腮，窄额浓眉的模样，怎么看都应该更人模人样。她圆睁着眼不可思议的瞪向粱裘，暗道粱裘那剩下的一只独眼必然不太好使。

　　“我看倒是也不错。”梅扈细长的眼睛眯得更细了，仿若一只算计着什么的狐狸。

　　陆杳兮不知他们在没头没脑的在谈论些什么，但十分确定应当与自己有关。心思一动，当即抛下筷子，趁势叫道，“不吃了不吃了。我们该上路了罢。”

　　计罔伸手招呼那茶肆小厮结账，等到那小厮唯唯诺诺的上前，计罔神情一变，只见他反复摸着腰间，但那里空空如也。

　　陆杳兮眼中闪过一抹狡猾。这四人须臾之前路遇一个落水小乞丐，不想那孩子得救后趁机偷摸走了计罔的钱袋子，她当时在旁看得一清二楚却故意没说。此刻，她终于逮着了时机，当即清了清喉咙起身。

　　“这行走江湖哪有白吃白喝的道理，这一顿我来请。一来是庆祝你们二位伤病大好。二来……”她说着，眼珠转过四人，观察了一下各人神情，才正色道，“多谢你们这几日来的照顾。”

　　计罔和粱裘看着陆杳兮变戏法似的迅速从身上摸出一锭白银，递放在那小厮捧起的掌心。那小厮如获至宝，溜了眼众人，战战兢兢的接过。桌前一片安静，小厮顿觉气氛有些不对，当即手脚麻利的收了碗筷，二话不说快速离开。

　　“丫头，你这是要走了？”梅扈问道。

　　“我们如今两清了。”陆杳兮点头说完，心中陡生自在之意，她大咧咧的露齿一笑，“还多的一点银两就当是我方才听你们讲述江湖消息的回报。”说着，陆杳兮又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笑吟吟道，“另外，我再买你们一个消息，那天下第一庄怎么走？”

　　计罔对陆杳兮出手这般不知分寸的阔绰不禁微微诧异，精明的眼睛在她面上一顿。但听乌敕出声，“陆娃娃，你要去天下第一庄？”

　　陆杳兮好似漫无目的一般只一路南向而行，四人未免与之一路同行太过引人注目，于是尽选幽僻道路走。因他们当时认为只暂且和陆杳兮同行，便也到底没打听她的目的地，可此刻听她忽然想去那天下第一庄，显然是当下忽然才变得主意。

　　陆杳兮从乌敕那张永远保持怒目金刚的面孔上根本看不出情绪来，但直觉他皱了眉。她迟疑了下，点头，“是啊，乌伯伯，怎么，我去不得吗？”

　　乌敕摇头，“这倒不是。只是不知你去那天下第一庄要做什么？”

　　陆杳兮狡黠一笑，也不顾眼前围坐着的是四个看上去实非善类的江湖人，口无遮拦便道。“放心，我不是去告发你们。我只是觉得这收集天下至宝的地方新奇有趣，想去瞧瞧而已。”

　　四人听了眼色微动，言者或许无心，但闻着却是有意，他们顿觉有些难堪，可心中又对这小小年纪的女孩的敏锐和洞悉又是刮目相看。

　　粱裘耿直又沉不住气，当即拉下脸，泼冷水道。“那天下第一庄岂是你这黄毛丫头说去就能进的。”

　　“去都没去，你怎知我就进不去。”陆杳兮昂起下巴，回瞪了眼粱裘。说完，她双手抱拳在前，向众人举止大咧咧的作别，“陆杳兮就此拜别各位前辈。”

　　还不等粱裘继续接话，计罔噌得一下站起，削瘦的脸上一脸肃容，“丫头，我们兄弟方才已决定收你做徒弟。那天下第一庄此时恰好正与我们兄弟为难，你暂且去不得那里。”

　　陆杳兮闻言，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一般大，她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抱拳的双手一撤，心中惊怒交加，昂起脸气呼呼道，“这天下居然还有人这般强行收徒，难道都不问别人愿不愿拜师？”

　　话音刚落，只听梅扈犹如流水般的声音不疾不徐的插了进来。“那好，陆姑娘，你可愿意拜我们四人为师？”

　　“我不愿。”陆杳兮答得斩钉截铁。她板着脸，转过头牢牢盯住乌敕，心中恼恨，“哪有像你们这般一再出尔反尔的道理，他二人现已无大碍，依我们当初说好的，我可离去。”

　　“等一下。”计罔见陆杳兮言罢便作势欲走，想也不想伸手一下扣住了她的肩膀。陆杳兮下意识奋力挣扎了两下无果，心中发了狠，于是胡乱向后用力甩出一拳。计罔皱眉偏头闪过，反手抓住陆杳兮出拳的手腕，顺势向前轻轻一带，下意识的侧身让步。

　　“哎呀——”只听陆杳兮脱口惊呼一声，向前扑摔倒在地。她那一下摔得似乎很重，地上的尘土都被扑飞四起。匍匐在地的她动了动，正想要爬起来，可背脊忽的一僵，一串剧烈的咳嗽声猛然爆发出来。

　　“咳咳咳——”

　　那一阵咳嗽来得如此猛烈，使得她整个人像一片风中瑟瑟的叶子微微颤抖。

　　桌上其余三人见此，脸色俱是一变，霍然站起。其中以粱裘离陆杳兮最近，他一脸紧张的俯身去扶。可陆杳兮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都在簌簌发抖，粱裘伸出手，一时间却无从下手，不知如何是好。

　　计罔瞪着眼睛有些不知所措的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解释道，“我没用多大劲，只是借势轻轻的一下，哪里想到这丫头居然如此不耐力。”

　　梅扈从那不住咳嗽的背影上收回视线，皱眉疑道，“奇怪，三弟伤才愈，也非有心相伤那丫头，手下根本不可能使多大劲力，这丫头平日里生龙活虎，伶牙俐齿的，又不是脆弱瓷器，怎会摔一下就咳成这般重疾的样子。”

　　乌敕圆睁的怒目里有一丝担忧，他略一沉吟道，“三弟习武多年，孔武有力，相比之下陆丫头不会武功又瘦得如同竹竿，三弟这一下子不巧却也确能把那丫头碰折了。”

　　那小厮见此间一幕，只道这四人终于凶相毕露，撕开方才那同桌吃面的温情假面，对少女痛下杀手。他怕殃及池鱼，小命不保，当即捂嘴仓皇而逃。

　　“噗——哈哈哈——”正当三人心中猜疑陆杳兮到底摔得如何重之时，忽听得一阵大笑声。刚扶住陆杳兮颤抖肩膀的粱裘，不禁愣了愣，只见地上那个原本剧咳不止的人猛然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陆杳兮一拂眼前的散乱鬓发，眉眼弯弯的朝四人恶作剧得逞似的咧嘴一笑，抓着粱裘的肩膀借力爬了起来，她长吁一口气，拍了拍身上灰尘。

　　那骗过四人的咳嗽也许是佯装的，但陆杳兮那一下确实跌得很重也很痛，只见她的笑脸唇色隐隐泛着苍白。

　　“就你们这样容易被人骗，还想收我为徒？真不知羞。”她点了点自己的鼻尖。而后背过手，神情倨傲的斜睨四人，“我陆杳兮要么就不拜师，要拜就一定要拜顶天立地，叱咤江湖的人为师。”

　　计罔见陆杳兮无碍，刚松了口气却听得她的大言不惭，顿时心生不满，皮笑肉不笑的道。“嚯，小丫头好大口气。你想拜，也得是人家愿意收才行。”

　　“那是我的事，不劳您替我费心。”陆杳兮拿捏着计罔的神情，反唇相讥。

　　眼前这个丫头顽劣不羁，狡黠多端，是第一个不怕他们兄弟，与他们相处态度自若，甚至多番戏弄于他们的人，因而四人心有灵犀的想要收下这个小弟子，奈何这个丫头居然不识相，断然拒绝。

　　“丫头，你到底认识我们几个不？”说话的是粱裘，他拍了拍挂在身侧的三尺大刀，另一手拇指向自己鼻孔朝天的鼻头一指，神情间颇为得意。

　　少女漆黑的眼珠在粱裘身上转了转，又扫过其余三人。“你们之前故意不报江湖名头，不就是故意对我隐瞒身份么？如此一来，你们不说，我又怎知道你们是谁。再说了……”陆杳兮故意又瞧了四人一眼，不以为意的皱了皱鼻子，“你们个个都长得这么丑，我才不稀罕认识。”

　　计罔闻言，只觉陆杳兮一再试探他们的容忍度。手倏忽向着陆杳兮一指一甩，恼道，“小丫头，你懂不懂礼貌？”

　　乌敕浓眉一皱，抬手制止了薄怒的计罔。他一严肃，那张原本骇人难看的脸孔看上去愈发狰狞凶狠起来，“我们兄弟在江湖上人送外号‘魑魅魍魉’。丫头，你总是听说过我们的名头吧？”

　　陆杳兮不置可否，无知无畏似的眨了眨眼睛。

　　乌敕伸手一挥，不再和陆杳兮胡搅蛮缠下去，细数道，“乌敕，梅扈，计罔，粱裘，我们各自对应‘魑魅魍魉’。”

　　陆杳兮扫过四人，忽然‘噗嗤’笑出声来。

　　四人见陆杳兮如此，不禁莫名其妙，在心里嘀咕她为何事发笑。

　　“陆姑娘，听闻了我们名头，你笑什么？”梅扈问道。

　　“我笑诸位长得不太像魑魅魍魉，倒更像猴子，狗熊，狐狸，还有老虎。”陆杳兮瞅完这个又瞧那个，只觉越看越像。

　　四人一怔，心想听了他们的名头还敢当面调侃他们样子的人也就面前这个少女而已，顿觉这个丫头足够骄纵顽劣，和他们四人的性情倒也合得来，闻言心下虽觉不快但更觉她有当自己徒弟的资格。

　　陆杳兮此时这般丝毫不惧触怒四人，只因同行一路，她早已知晓他们只是面恶心善，本质绝非大奸大恶之人。而她也懂得把握分寸，此刻在言语上得了便宜便见好就收，也并不过分逾越。她忽然端正容止，俯首再度恭敬拜别。

　　“这数日来受前辈们照顾，我心中感激，但家规素来有言不可涉足江湖门派，拜师一事还望各位前辈谅解。同行一路至此，我就不再奉陪各位前辈了，还望诸位信守承诺，让我离去。”四人原怀疑陆杳兮口中所谓家规纯属信口胡诌之言，但又何曾见过这狡猾多端，顽劣不堪的丫头这般一本正经，诚恳殷切的样子。

　　梅扈看了看低头的陆杳兮，心道她看似柔弱，实则心性坚韧执拗，倔强偏激，收徒之事绝然无法相逼于她。沉默间，他耳尖倏忽一动，循声一瞥，细长的眼睛登时睁开了一道缝。他静了静，接着眼睛一细，不动声色的对陆杳兮道，“我们兄弟绝非那般一再出尔反尔，硬要为难一个小姑娘之人，此番就当我们与你没有师徒缘分，姑娘你且走吧。”

　　陆杳兮没想到事情忽然峰回路转，诧异抬头，但见乌敕面色不动，计罔望向梅扈欲言又止，而粱裘皱眉不言，眼见一时无人相阻，她心中大喜。可不知怎的此刻骤然告别心中居然也使她生出一丝感慨，然而这一缕情绪浮及心间，她生怕对方反悔，微一颔首后转身就走。

　　“等等。”

　　陆杳兮没想到上一瞬的担心在下一刻便立即成了真。她拧紧秀眉，暗道这江湖上的居然会有人如此赖皮的出尔反尔，不断捉弄戏耍一个小姑娘。一再被阻拦的陆杳兮心中火苗陡蹿，猛回头，劈头盖脸的道，“你们一次次言而无信，行径居然如此无赖。欺负我一个小姑娘，你们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怕江湖人耻笑吗？”

　　她一口气把积聚胸臆之中的那些委屈和愤怒一股脑说了出来。可她的质问没有得到回应，只见四人眉目皆冷，面容严肃的盯着她的背后。陆杳兮纳闷转头，只见一个身形颀长的青衫年轻人手执一把长剑静静站在茶肆之外。那年轻人凛然的眉目透着阴郁，削瘦清俊的面孔苍白而冷肃，眼眶和嘴唇透出诡异的微红，仇恨和冰冷的注视着茶肆里众人。

　　陆杳兮有些发怔，只觉这个透着满身杀意的活人，更犹如一只无声的鬼魅。

　　“小丫头，我们魑魅魍魉号称无恶不作，江湖人的耻笑与我们何干。今日不过是我们想要信守承诺而让你走罢了。只是那人看上去古怪，你且往后绕行为好。”计罔咬牙低声，显然被陆杳兮那番话所激怒，此刻却强行按耐不发作，他向陆杳兮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向后走。

　　陆杳兮直觉情形不对，方才还执意要走的她如今反倒不着急走了，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思考着什么，踌躇的扫了眼四人，发现四人手按兵器，不知何时皆有意无意的护在她身前。她心中一动，整个人静了静，抬眼望向对面那犹如无声鬼魅飘忽而立的人，只见那一人一剑有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意味，透着压抑和杀气。

　　“那是何人？你们为何惧怕他？”陆杳兮看出了四人的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寻仇的人。”乌敕目光不动的与那青衫年轻人对视，简短答道。

　　“陆姑娘，若此番我们四人不敌这人，也就不配收你为徒。你现在趁早走，否则到时我们胜了那人，改了主意，你想走也没机会了。”梅扈的嘴角和眼角拉得一样细长，催促道。

　　陆杳兮听众人此刻一句句催她离开，只觉烦躁和不快。她蹙眉盯着梅扈的侧脸沉默须臾，忽的狡黠的一眨眼，道，“我不走。你们既要收我为徒，我就总得见识见识你们的真本领才行。那人既是你们仇家，就算到时你们技不如人，他应当也不会伤我，因此等我看过你们的武功比试，再走不迟。”

　　四人听闻陆杳兮这般说微微意外，脸色难看的计罔神情顿时缓和了几分，众人心中忽然有些柔软，知晓这小丫头嘴硬，不愿在这当口自顾离去，心下更是坚定了收她为徒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