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心游戏》盐的鱼

2、第 2 章

　　SG新游戏《深渊》的启动会上，蒋弋第一次见到游戏主美任染。业务负责人杨铭隆重向蒋弋介绍了任染，才25岁，脑子里对游戏世界观的理解，手上下笔如有神的硬功夫，都是大学期间一个个项目扎出来的。除了性格稍微内向，其他哪哪儿都好。杨铭自豪地合不拢嘴。

　　蒋弋稍感讶异，眼前二次元气质的男孩……不太像传说中的靠谱的游戏美术大神？除了周身肃杀的气场和冷漠的表情。这孩子叛逆期是不是有点儿长，半长的头发染成铅笔灰，束成松垮的丸子状，几绺不听话的头发垂在额前，有点憔悴；面白唇红，又有点……可爱？是的，作为一个资深基佬，蒋弋觉得这个男孩确实好看。

　　蒋弋微笑地向任染伸出手：“合作愉快！”

　　周身的空气凝结了一秒钟，抱着臂站在杨铭身边的任染没做反应，嗯了一声转身离开会议室。

　　蒋弋尴尬地耸了耸肩，杨铭有点儿挂不住面子解释着：“蒋总别介意，他平时就这样，不爱搭理人。”

　　蒋弋无所谓地笑了笑，混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深渊》是一款RPG游戏，项目周期10个月，蒋弋的技术团队进驻到SG公司和任染他们一起工作。蒋弋作为老板，只在项目进行到关键节点，需要拿主意、盯进度时，才会出现在SG。

　　这是疯狂的10个月，SG大楼里14、15层不分昼夜亮着灯，策划、美术、研发、测试不眠不休搭建框架，又推翻重来，反反复复。大概做游戏的人心中都有一个乌托邦，亲手搭建的城堡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自第一次在会议室见到拒绝握手的任染，蒋弋便记住了这个好看却脾气臭的青年。每次来SG都会有意无意多看几眼，反而更堵心了……这美术大神出了名的难搞，蒋弋默默祈求不要被找茬儿，也叮嘱下属尽量别起冲突。

　　任染大部分时间都趴在手绘板前画图，认真标注每一个细节设想，方便手下的小美术们逐一实现。偶尔在会议室里和研发讨论某些设想如何实现落地。

　　有一次蒋弋推开会议室的门，发现自家的研发小哥和任染正吵得脸红脖子粗，得，又到充当和事佬的时刻了。

　　问题不难，由于时间紧张，研发没有做出承诺的完美效果，任染强势又龟毛，加上熬了几个大夜，谁的情绪也不会好，话说得难听了点儿。

　　会议室空气逐渐凝固，只留下换气扇和空调呜呜作响。任染靠在椅背上，疲劳地揉了揉太阳穴，另一只手敲着桌面，“你看怎么办吧？是重做还是重做？”

　　蒋弋推开门，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了解情况以后，蒋弋开口，“任染，确实是研发做得不够精细，这事儿怪我们。目前的项目进展，不允许推翻重来，你看在现在基础上，再细化一下可以吗？”

　　肉眼可以的，任染脑门上燃气怒火，“你们就这样干活儿么？我不管，明天下午下班前，必须按我的要求交付。”左手握拳在桌面用力一叩。

　　蒋弋不悦，冷冷开口，“说了，两天时间不够，加班加点不吃不喝也做不出来。”他一向是有主意的人，绝不将主动权拱手让人。

　　他气场慑人，任染败下阵来，“行，老规矩。就算不重做，也要改到我满意为止。”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蒋弋嘱咐了下属两句，离开了。看到任染拿了烟和火机，朝天台走去，蒋弋也跟了上去。

　　像任染这种甲方难搞的角色，在合作中就是一颗定时炸弹，蒋弋必须尽快搞定。

　　接近下班，夕阳洒在天台上，温柔又俏皮，把任染瘦高的影子拉得细细长长，身上的藏蓝色程序员格子衫随风飘扬，任染低着头抽烟，有几分颓丧，没有平日办公室里冷硬的外壳。

　　“帅哥，借个火呗！”蒋弋走到任染身边站定。

　　任染眯了眯眼，深深看了蒋弋一眼，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含着烟直接将小火芯伸向了蒋弋叼在嘴上的烟，停顿，点燃。蒋弋惊了一下。

　　“平常休息一般做什么？”蒋弋试图缓解尴尬。

　　“打游戏。”任染抿了抿嘴，一副懒得交谈的样子。

　　“自己做游戏的，休息了还继续游戏？”

　　“喜欢。”

　　“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顺便把钱也挣了，是好事儿。”又道：“别太辛苦，早点回去休息。下次遇到什么不好沟通的事儿，来找我。”

　　蒋弋掐了烟，离开了，背影在天台上逐渐变小直到看不见。

　　任染猛吸了一口烟，突然觉得心里的冰面被敲碎了一个角。

　　随着项目的推进，蒋弋才发现任染并不如传言中的冷硬，虽然嘴巴从不饶人。人有两种，第一种你看见ta第一眼就惊为天人，样貌出众、才华过人，渐渐地才发现ta最好的状态仅限于此了；另一种，你第一次看到ta觉得一般，随着时间推移，这个礼物被一层一层拆开，剥到后面是更多的惊喜。

　　蒋弋觉得任染是后者，虽然江湖标签是“难搞”、“不好相处”，但接触多了也发现，他冷硬性格下包裹的是对极致的追求。这本来没什么错，只是容易在人与人相处中留下难搞的印象。

　　发现这一点，是因为任染某些对技术的要求重燃了蒋弋码农之魂。

　　按说蒋弋的团队是技术外包，听话干活儿就行，没必要突破套路追求技术创新。可是任染偏不，他想实现的美术效果、游戏玩法总是很为难蒋弋的技术团队，不是现有的技术方案实现不了，就是服务器不够用、预算超支，搞得已经不插手具体研发工作的蒋弋不得不猫在SG和研发团队一起商量解决方案。

　　虽然研发对任染怨声载道，蒋弋心中却暗暗开心。试问哪个研发出身的老板，不偶尔馋馋写代码的感觉？这些年蒋弋自己当老板，拉投资、聘高人，实在是远离业务一线，当年写代码的感觉几乎抛之脑后。有机会参与研发脑暴、贡献点子，确实又小小点燃了蒋老板，又找回了年轻的感觉。多亏了任染这个“好客户”，不得不亲自下场。

　　游戏主策划张明月也时常抱怨任染。张明月是资深游戏策划，也是这个新游戏的项目经理，她钦点任染做主美有意提拔，却发现小伙子想法多还强势，频频抢走策划的活计，偏偏每次想法都被测试印证是对的，张明月气不打一处。

　　每当这个时候，任染冷脸给她递上一杯热拿铁，张明月什么气都下去了。

　　好巧不巧，在任染又一次向张明月放美男计大招时，蒋弋出现了。

　　“什么事儿这么开心？”蒋弋一边搅咖啡一边问。

　　任染敛住淡淡的笑容，轻轻咳了一声抱着咖啡回工位了。

　　“哈哈，任染你别不好意思啊，你跑什么？！”张明月嘻嘻哈哈地说，全办公室只有张明月敢开任染玩笑，“蒋总来啦？来正好咱们过一下下一步的规划。”

　　“好，就来。”蒋弋对张明月送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谁都没有看见，站在背后的任染眼神冷了冷。

　　夜晚9点，蒋弋和张明月终于从会议室出来，一场进度会不小心因为聊得投缘，变成了脑暴会。

　　“蒋总，我就不陪你吃饭了，我家孩子才2岁，我回去陪他。”张明月客客气气的。

　　还没等蒋弋开口，张明月旁边的一个游戏策划小梁开口道，“那我们陪蒋总去吃一口吧。”小梁和她领导张明月一样，是个热情开朗的姑娘。

　　“好的好的，明月你赶快回家吧，时间确实不早了。”蒋弋客套着。

　　“小梁，任染还没吃的话，把他叫上。”张明月时时记挂着任染。

　　“放心吧，明月姐！”

　　任染确实没吃，平时他不太爱找同事一起吃饭，这次没想到一下就答应了。

　　小梁带着蒋弋、任染还有一个研发小哥勇子，四个人去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小炒店。

　　小炒店烟火气十足，水煮鱼，蒜香排骨，醋溜茄段，小炒菜心让人食指大动。席间，小梁活泼大方，蒋弋成熟风趣，二人一来一去聊得天南海北，勇子偶尔插上一两句，任染则闷头吃饭。

　　“任染，你在SG干多久了？”任染没想到会突然被蒋弋cue。

　　“两年多。”语气依旧淡淡的。

　　“染染在国外念完研究生就来我们这儿了，做的第一个游戏就一鸣惊人！”小梁掩饰不住的自豪。

　　任染依旧没有太多表情，“我吃饱了。”

　　“这个汤不错。”说着蒋弋伸手帮对方盛了一碗，“尝尝。”

　　任染喝得有点急，被烫到了舌头，缩舌头时不小心咬到了舌尖，一股殷红的血液顺着嘴唇溢出。

　　蒋弋眼疾手快抽了一张纸，送到了任染面前，“慢点儿喝。”

　　接过纸巾，任染在嘴角蹭了两下，不仅没擦干净，反而拉出一条血迹，在瓷白的脸上，有几分冶艳。

　　蒋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任染反应过来才擦干净。

　　小梁和勇子都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蒋弋心里有点痒痒的，是好久都没有的感觉。

　　饭毕。勇子回公司继续加班，蒋弋问任染和小梁住哪儿，是否顺道。

　　“天润园。”小梁道。

　　“那方便，上车吧。任染呢？”

　　“海湾1号。”任染回答。

　　“没问题，一起吧。”

　　蒋弋鬼使神差答应了送任染，虽然任染住的海湾1号和他住的星河苑在城市的一南一北。

　　车厢里，小梁叽叽喳喳聊着，蒋弋偶尔回应，坐在后排的任染一言不发。

　　推开副驾驶的门，小梁下车，“晚安，蒋总，路上小心！”

　　“早点休息，明天见”，蒋弋又转向后面，“坐前面来陪我聊聊？刚吃完有点儿犯困。”

　　任染从善如流，挪到了前面。

　　“小梁挺有意思的，精力旺盛，不知疲倦。我们老年人生物钟都开始提醒睡觉了。”蒋弋自嘲。

　　“你才多大，就老年人。”可能是结束了工作，任染放松下来，有些没大没小。

　　“你看我多大？”

　　“28？”任染耸耸肩。

　　“我31了，喊我一声蒋哥不吃亏！”

　　“呵，别想占我便宜。”任染扭头看窗外。

　　俩人逗贫，很快到海湾1号，任染下车。

　　蒋弋狗腿地摇下车窗喊：“明天见。”

　　任染背对着他，挥了挥手，蒋弋心情莫名好，发动车子，一路吹着口哨开回家，心道，哪有攻不下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