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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扶苏卷 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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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花阁内正是一片笙箫,台上恰逢这阁内才情最好的姑娘弹琵琶。“千盏竞明月,万家照华灯,此景不胜美,可是在潼安?”
“呦,这嗓子可真妙儿。想不到潼安还有这等娘子。”几位醉成一摊的中龄男子推杯换盏道。“介个你怎的不知道?藏花阁的流萤姑娘啊,可是弹得一手好琵琶啊。那手可是比镇北侯府的叶姑娘还细软,身段可比丞相府的李小姐还窈窕……”另一人又接嘴:“你说什么疯话呢,叶姑娘、李小姐是你能肖想的?这话传出去,你命还不够他们玩的呢。我看你醉的不轻,小心丢了小命……”“我呸,名门望族看不上我,这小小歌坊女子却也奈何不了?”“你竟乱讲吧,别闹的一会让人撵出去,到时候别风光……”不等那人说完,这醉的没有半分仪态的男人向台中走去。其他的花酒食客纷纷朝他侧目,台上正唱的欢畅的女子们也都放下手中的丝竹琴瑟。男子顺势要去牵流萤的手,却被流萤向后一步躲开了。那人满面涨红呸了一口:“你这贱人跟我立什么牌坊!”那人上前就要搂流萤的腰,却又被流萤避过了:“这位大人,休得无礼。”那人却没有半分退意,眼看他的手就要摸到流萤的脸了,忽的,不知是什么遏制住了他,那人身躯猛的一震,后又哀嚎起来。流萤把怀里的琵琶放的松了一些,呼出一口气:“多谢离笙姑娘。”离笙不屑的看了一眼那人:“不知道藏花阁的规矩是什么吗?这儿的姑娘卖艺不卖身,我折了你一只手罢了,可别脏了姑娘们的衣服。”那人用另一只手指着离笙喊到:“小贱娘们儿,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太后的亲弟弟,弄伤了我,你们这小破店可别想好过了。你等着,我回去就带人来抄你们的店!”离笙瞅了瞅那人,又紧扣住自己的剑。那人见了,迅速带着人跑出来藏花阁,嘴里还骂骂咧咧了些不入流的话。藏花阁内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继续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阁顶凉风习习,一身着红衣的白发少年伫立在风口,任凭风抚过发梢,他那双血瞳深不见底,好似随时都可吞噬生人。少年盯着远处寂静的街道,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道:“离笙。”暗中走出一黑衣女子:“主人。”言玉望着前方,微微眯了眯眼:“去扶苏。”离笙道:“是。”
扶苏位居江南一带,是昭元四城之一。每逢落雨时节,湿气氤氲在整个扶苏中,空气中揉杂着杏花与海棠的滋味儿。绿柳蹁跹在湖面上,鹅黄的嫩芽轻呷着烟雨朦胧。透过层层白雾,拎着食盒、撑着油纸伞的姑娘纤然走来。踏上斑驳的青石板桥,遥望寥寥炊烟,恍然若失,真教人醉倒在这天地苍茫间。多情的诗人总会叫上三五知己泛舟湖上,畅饮一壶颂琼仙,落笔一幅故里江南。浓雾散开时,各间茶坊便热闹起来,抿口温茶,再吃一碗热乎乎的薏粉,路上的行人便能快活一整天。
“我们在扶苏这段时间就先住在苏大人家。”寒澈驾着马车缓缓向一处宅子驶去。褚乐遥拂去发尖的水滴:“苏家是江南最富庶的茶商,他家的铺子已开了百年有余。”寒澈扯了扯嘴角:“倾安,你带着明月好生歇息。”
单倾安清早起来发现曾明月不见了,慌忙叫来大家去找。殷无翊拍了拍单倾安的后背,安抚道:“倾安,你先别急,我们一定能寻到明月的。”单倾安一句也听不进去,心里默念:明月,你可要好好的。寒澈寻了两条街便碰到了曾明月,上前牵住曾明月。曾明月毫无反应继续失魂落魄的走着,发髻已经散了一半,左脸也高高的肿了起来,寒澈微微皱眉:“明月?”褚乐遥随寒澈跟了上来,随即掺住曾明月,像提线木偶般把曾明月带了回去。
单倾安轻唤一声:“明月......”曾明月不理会,径直走回自己房间,步子轻的像是飘了过去,她从里面反锁上了门。寒澈道:“让她一个人静静也是极好的。我们几个轮流值班,别再让她一个人出去了。”房间里极静,像是死寂——死亡的寂静。曾明月抬头瞥了一眼窗外的阴云,又看了看手中的玉佩。她深夜焦虑不安,思索万千,终是打定一个人去寻张生。她四处打听到王员外的府邸,出来应门的是一个脾气不好的小厮,小厮嚷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半夜敲门,没看见爷在睡觉啊。”那小厮说话极不客气,若是平时,曾明月定会拔剑相向,可是此时,她轻言细语道:“这位小兄弟,请问......张生是住在这里吗?”张生是那书生的名字,不过既然做了上门女婿就得随妻姓,早已改姓随王。那小厮瞪大眼睛一瞅竟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不免眯眼打量起了曾明月,可语气没有半分改善:“这里哪有什么张生,你这半夜来敲门可得长点眼啊,不知道这是王府啊!”曾明月又道:“就是不久前来到这里的一个秀才......”那小厮又道:“秀才?我们这里的秀才只有我们姑爷一个,哪里有什么姓张的!”曾明月心中一颤,追问道:“我......我就是在找你家姑爷,可否让他出来见我。”那小厮被打扰休息,已经很生气了,如今又听到这个请求,便更加没好气,扯起嗓子就喊:“我们姑爷?我们姑爷也是你能见的?你是哪来的破落户,从哪来的就滚回去吧!”说罢便要关门赶走曾明月,曾明月抵着门央求着。王府的管家闻讯赶到,呵斥道:“阿丁你在搞什么,怎么闹出这么大动静,不知道小姐姑爷在休息吗?”曾明月听到脸色乌青一片,垂下眼眸:“老人家我是你们姑爷的远房亲戚,烦您让我和他见一面吧。”
管家本不想搭理曾明月,可曾明月迟迟不走,而且声音越闹越大,街上的行人纷纷凑过来看热闹,他可不能让王府丢脸。心道: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呢,这准是见姑爷好过了来讨几个钱的,府里谁不知道姑爷从前孤苦无依是一个人生活。管家本想随便给几个铜板糊弄过去,可曾明月却硬要求见不可,街上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还夹杂着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他朝府中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曾明月坚决的面庞,这可让他犯了难。管家还欲说些什么,忽的传来一阵文弱的书生嗓音:“管家,这里发生了什么?”曾明月自是听出了,这便是王生的声音,可她却对这声音很抵触,突然不想见到他了。管家有些窘迫:“没......没事,不过是个无名小辈,让老夫打发了便好。”在看到曾明月的那一刹,王生嘴角的笑容瞬时凝固住了。他瞪大眼睛望着曾明月,惊讶的不能自持。曾明月不知为何,突然感到不那么悲伤了,她只是定定的看着王生。
王生终于开口:“表......妹,表妹怎的到这里来了?”曾明月丝毫不在乎王生的说辞,自顾自的问道:“为什么?”王生怕曾明月揭穿自己,赶忙接道:“我表妹初来乍到,不懂礼数,管家快快安排些饭菜来......”不等王生把话说完,曾明月插道:“公子可以不答我,请公子将小民之前赠与公子的玉佩还于小民吧。”管家这也看出来些门道,悄悄派人去请老爷小姐来。那玉是曾明月生母离世前留给曾明月的,在二人定情时曾明月将它赠予了王生。王生没料到曾明月会有这么一出,见周围的家丁议论纷纷,放声道:“那暖玉我许久未带,需得仔细找找。表妹你且稍等片刻。”话毕还给曾明月使了一个眼色,叫她不要胡闹。曾明月哪会吃这套,不卑不亢道:“王公子您欺骗小民钱财,折辱小民名声,总该有个说法吧?我只要你解释为何骗我,害我颠沛流离,害我饱受艰苦。”王生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曾明月,你在胡说些什么。”王生气的涨红了脸,意识到自己刚才失了分寸,轻咳一声:“我表妹许是路上奔波劳累,有些神志不清,你们快把她扶下去。”随即有几个家丁上前拉曾明月,曾明月霎时将剑拔出,家丁们见这架势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股胭脂味渐渐逼近,原是那王小姐来了。“这么多人站在那干什么,不嫌丢人吗?”王小姐的声音异常尖锐,管家从她身后小跑着来,王生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管家,管家也不躲闪。料着王小姐怕是已经知道事情经过,曾明月也不遮遮掩掩:“王小姐,我今日并非有意闹事,只是实在不能咽下这口气,求贵府还我一个公道。”王小姐轻佻的瞟了一眼曾明月,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王生:“你倒是有何怨,说来听听。”曾明月道:“贵婿乃我先前良人,现贵婿已入赘王府,我不求王公子对我有何补偿,只求王公子把我之前赠与公子的玉佩奉还。此玉佩对我极为重要,我也好与公子恩断义绝。”王小姐刚打上胭脂的脸拧作一团,一字一顿的对王生说:“相公,你说可曾有过这回事”王生刚想否认,家丁中有人说道:“刚才姑爷说此女是姑爷表妹。”王生的脸色瞬间铁青,王小姐对下人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丁上前踢倒王生,并按住他,使其跪在地上。王小姐气的气息紊乱,生怕下一刻就倒地不起:“王生,你可真对得起我!”王生想要挣脱束缚,却无可奈何:“秋瑛,不,你听我解释!”
站在一旁的王员外面色凝重,满眼阴鹭:“既然你这么说,我王府定是要给你一个说法的。你且说说看,那玉佩是什么样式的。”曾明月将剑收回:“那是上好的锡玉打磨,周有镂空花纹点缀,正面篆有‘月’字形纹样。”管家斜看了一眼王生,轻声道:“似是姑爷新婚之夜赠给小姐的定情信物,在小姐闺房中放置。”王秋瑛脸色一点点转冷,猛的抬手甩了王生一个巴掌。王员外吩咐管家去找,管家不一会便找了回来。王秋瑛抢过管家手中的玉佩,细细抚摸着:“我倒是以为你是真心送我,原来不过是他人嫁衣。”她又转头看向曾明月,缓缓朝她走来:“好一个郎情妾意。”出手打了曾明月一个巴掌,所有人错愕的看着她,顺手又把玉佩扔了出去,好在曾明月及时出手接住。曾明月红了眼眶,紧紧锁住眼泪:“那我就不参合贵府的家务事了。”说完,携剑离去。后听人说王府大门紧闭了三日才恢复如斯。
这玉佩是曾明月唯一的牵绊,是她母亲在濒死之际留给她的唯一念想。世间不曾善待过她,自始至终,她都是一个人活在这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