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八十二章 ...
-
迟瑜做了一个梦。
大抵是因为镇静剂的作用，又或许是因为大脑陷入了自我保护模式，他这个梦显得格外的长，也格外的沉。
梦里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视野里是一片无垠的黑，深不见底。那种感官很像是他从前被林岩关禁闭时的感觉，压抑得让人窒息。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很久，就当他觉得自己快要被闷得喘不过气来时，倏然，虚无的黑暗中忽而炸开了一道巨响。
“砰——”
那声音似是被什么阻隔了一般，闷闷地递到迟瑜耳边；又像是一柄利刃，瞬间破开了拢在他身上的所有魔障，仿佛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强势又霸道地渗进周身所有角落，成为了他生命中的那道光。
哗啦的水声由远及近地滚了过来，渐渐充盈了整个耳蜗。听着耳边越来越大的声响，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却在迟瑜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果然还是这个梦。
这些年来，这个梦他已经做过无数遍了，以至于他甚至还没看到，就能猜出下一秒将会出现怎么样的画面。
想到这儿，迟瑜慢慢地睁开了眼。
果不其然，入目是一池干净透亮的水，视线在光影的折射下变得有些扭曲，可这场景却也熟悉得令人心悸。
隔着盈盈漾光的水幕，迟瑜的眸光顺着眼前那道深刻流畅的人鱼线缓缓上移，划过肌理分明的小腹、胸膛、喉结，以及还带着几丝青涩的下颌线……
紧接着，他便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漆黑锋锐的眼睛，乌沉而专注，恍若两口深不见底的古泉，蕴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安安静静的，却无端地让人难过起来。
他被少年眼底的情绪砸得怔了怔，心尖像是倏而被针尖扎了一下似的，莫名地酸涩起来——这个眼神，似乎跟他以往所看到的有些不同。
迟瑜极慢地眨了眨眼，薄薄的眼皮掩住了破碎在眼底的星子；纤长的睫毛缓慢地上下翕动，带起了微不可察的水流，搅得他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他眸光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在水光的映照下，那略显青涩却又无比熟悉的面容清晰得像是刻在了眼底，仿佛连对方脸上的细小绒毛都触手可及一般。
屏着的气息开始有些混乱，这是……他第一次遇见顾渊时的场景，更是这两年来一次又一次让他沉眠迷醉的梦境。
想到这儿，那一直漂浮在水中的冰凉指节不由得蜷了蜷，而后一点点地缓慢上移……
尽管以往的经验告诉过迟瑜什么叫近在咫尺，却咫尺天涯，但他还是不死心，还是想再尝试一遍，试一试……能不能触碰到对方。
一米。
半米。
二十厘米。
十厘米。
……
可正当迟瑜的指尖离顾渊的脸只剩几厘时，他的身体却似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扯住了一般，不受控地往水池更深处坠去。
这一瞬，迟瑜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结结实实地绑在了一块巨型石头上一样，浑身都僵硬着不得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远。
那硬朗却熟悉的眉眼逐渐被暗色模糊，很快，黑暗又再一次淹没了他，拽着本就混沌的意识一同沉沦。
但这一次，那浓墨般的沉郁并没有持续多久，画面一转，迟瑜就发现自己又换了个地方——
视角比平常的矮了一大截，池水的湿冷感仿佛还残留在脸上。
少年抬起头，眼神怔忪，细密冰凉的雨水顺着风飘落，吹在了半垂的眼睫上，落在了古朴的青石台阶上，又拍在了侧后方紧闭着的玻璃窗上，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
那是一个宽敞的院子，颇具年代感的灰岩砖砌成的院落围墙将身后三层高的独栋别墅给圈了起来。
但与其说是灰色的，还不如说是青色的。细密的青苔长满了墙根，墙头还挂着茂密的爬山虎，青青绿绿的连成一片，却在右侧围墙处戛然而止，徒留一块约莫一人宽的地方，空荡荡的，十分干净，却也显得很突兀，像是被人故意清理出了一块似的。
院墙内也挺特别的。
不同于其他寻常人家喜欢种植的花花草草，偌大的院子里排列着五步桩、矮墙、深坑、独木桥等迷你版的障碍设备，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体能训练道具，俨然是个小型的训练场。
左侧角落里还沉默地立着一棵鸡蛋花树，尽管看起来年纪很大，可瞧那碗口粗的枝干、生长的弧度，甚至连枝桠舒展的角度姿态都十分的刚正，宛若一名铮铮铁骨的战士，散发着郁郁芳香，随着细雨一同飘洒开来。
迟瑜就蹲坐在那幢别墅大门前的屋檐下，背靠着厚实的木门，双手环膝，下颌轻抵在膝盖上，侧脸消瘦而骨线分明，像极了被人弃在路边的小动物，可怜又无助。
他原本是低着头的，额前碎发稍长，投下的阴影半遮着眼，可在嗅到那阵清淡的花香后，就立马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哪儿。
这场景，这画面，要是让苏景澈看见，准会在心里头止不住地叹息：他哥怎么又在那人家门前待着了？
都得不到对方一丁点儿消息了还要等。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哥就这么的死心眼呢？
嗐，这执拗的性子也不知是像谁……
是的，苏景澈不止一次看见了这样的场景。
那时候的迟瑜病情已然好转了不少，出院后在迟蔚安排的住处静养。
起初，他只是留下一张纸条，告诉母亲和表弟自己出去散散心，然后出门待上个大半天才回家。刚开始时迟母和苏景澈见这人的情绪还好，就没多询问。可是后来他们发现，每当迟瑜出门回来后都会变得更加沉默，就开始有些担心了。
于是在某个周末，当迟瑜雷打不动地要去“散心”时，苏景澈悄悄跟上对方，尾随在他身后——
看着这人轻车熟路地穿过几条偏僻无人的小道，又熟练地绕到围墙右侧、从那块植物稀少的地方翻过去时，苏景澈的心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迟瑜半阖着眼，视线安安静静地投落在地上，眼睫垂下时，似有雨珠簌簌滚落。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梦里，因为过去的这样的场景他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但他还是不愿醒来，想要看看在现实中他等不到的那人会不会在梦里出现。
可每一回萦绕在梦里的花香，都让他知道这注定又是一场无望的等待。他甚至仿佛能看到待会儿苏景澈来找自己回去时的场景：“哥，回去吧，别等了……”
迟瑜沉默地望着对方的眼睛，他知道苏景澈话里还有话：“你等不到他的。”
那句话分明是无声的，但却又像是附在耳旁般的呢喃，明明轻似叹息，可每每都会将迟瑜惊醒，最后只能仰躺在床上看着洁白的天花板静默不语。
但这一次，这个梦似乎终于发生了点变化。
少年坐在青石台阶上，听着那稀疏的雨声，意识渐渐地模糊起来。也不知道待了多久等了多久，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将他整个拢住，直到一道清淡的奶香温柔地包裹着他，那几近睡着的人才迷迷糊糊地望向对方。
只见顾渊走到他面前，身上穿着的是自己吐槽过的、素得不行的纯黑色T恤。还不等他有所反应，对方就直接单膝蹲下，动作又轻又柔地将他圈进怀里。
迷朦中，迟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此时此刻竟还能分神注意到少年的眉眼上似乎也沾着些许水汽，睫毛根根分明，跟这人说出来的话一样的撩拨人：
“我们家小瑜又不乖了，”顾渊用指腹轻轻地将迟瑜脸上那像是雨水又像是眼泪的水痕擦掉，“怎么又翻-墙进来？”
“我不在的时候谁来接着你？要是摔伤了怎么办？嗯？”
“听话，别让哥哥担心。”
迟瑜微微瞪大眼，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可对方只是很深地凝着他，又继续说道：“宝贝，你睡了好久，”那声音哑哑的，仿佛贴着耳边响起，“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哥哥来带你回家了。”
那神情与方才在泳池里看见的如出一辙。
在梦境的最后一刻，迟瑜才恍然明白过来，那是个包含着温柔与深情，却也暗藏着心疼和哀伤的眼神。
迟瑜醒来的时候确实感觉到有一道视线一直静静地望着自己，再加上侧颊那道些许粗糙而温暖的触感，让梦境与现实交织相接起来，以至于有那么一瞬，他竟生出一种自己还在梦里的错乱感。
终究还是因为睡了太久，迟瑜有些不适应地闭了闭眼，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可方才那惊鸿一瞥却像是刻在了脑海里一般，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顾渊安静地坐在病床边，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在男人身后，一连三日都未曾放晴的天似乎一点点地亮了起来，堆积在天边的沉郁慢慢擦开；紧接着，一束天光刺破乌云，穿过布满水珠的玻璃窗，继而洒落在顾渊身上，为男人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在迟瑜苏醒的这一刻，连绵多日的乌云终于退散，那原本被阴沉笼罩着的角落就像是融进了这片清浅的光雾里一般，直直地照进了两人的心底。
“宝贝，你终于醒了。”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