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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八十一章 ...

  •   迟瑜昏睡了将近三天。
      顾渊拉了把椅子坐在病床边,也跟着守了将近三天。

      窗外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那天空好似被闷在了不透光的布包里一般,黑蒙蒙的,连带着男人挺拔的身影也被模糊在了这片无言的阴沉里。
      柔和的壁灯清浅地投落在男人的脸上,光影交错间,眼底的颜色稀碎一片,让人看了也不禁怀疑起来——那里是不是也同外面的天一样,下着场连绵无声的大雨。

      他的腿上搁着一个笔记本,看着不厚,却很有质感,蓝色的皮质封面漾着盈盈哑光,右下角还刻印着一条手绘的小金鱼。
      顾渊微垂着头,修长有力的骨节用力地捏着边角,指腹却忍不住在那尾游鱼上缓缓地摩挲了两下。

      这个本子是苏景澈带过来的。

      当时的顾渊刚刚将前来做例行检查的医生送走,一转身,就撞见了接到通知后,急急忙忙地从邻市赶回来的迟母。
      大抵是因为赶路,那做工上乘的西装外套也不由得浮出了几道褶皱,上面似乎还沾染了些许水汽。
      明明还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可那凌厉的气质却像是被她从谈判桌上也一并带下来了一般,将周身的气场都撑了起来。

      只一眼,顾渊就认出来了那是迟瑜的母亲,因为她跟迟瑜长得实在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迟瑜几乎继承了迟蔚的所有优点,鼻梁窄而挺,双眼皮是深深的一道,浅浅的瞳色宛若漫天繁星,明媚而张扬,只是那面部线条要更硬朗一些,因而丝毫不显女气。
      尽管迟蔚的眉宇间尽是疲惫之色,眼尾处有细纹绽开,但仍旧能从那眼角眉梢处窥出她年轻时的美丽容颜;可即便是现在年纪大了,也压根看不出来这是位接近半百的母亲。

      乍然“被”见家长的顾渊倒也不慌,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紧接着就低垂着眉眼沉声问好:“伯母。”
      迟蔚朝着他点了点头,却没来得及顾上其他,就径直走到病床前,微微弯下腰,观察起迟瑜的情况来。

      她抬起手,无声地摸了摸男人的头,又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张瓷白的脸,动作又轻又柔,原本凛冽的眼神也随着这一系列动作柔和了下来,浸着怜爱而愧疚的光。
      垂眸看了片刻,迟蔚又低声询问了几个和迟瑜病情有关的问题后,才慢慢地转过身来看向对方,面色异常平静。
      她直直地对上了顾渊的眼睛,说:“我们能谈谈吗?”

      闻言,顾渊的腰背似乎在那一瞬挺得更直了。
      他点了点头,沉默地跟着迟蔚走进了病房的隔间,面上虽不显,可垂在身侧的指节却不由自主地蜷了又蜷,泄露出它主人那丝毫不平静的内心。
      虽然迟瑜以前就对他说过,他跟妈妈的关系很好,迟女士也是个很温柔、十分好说话的人;可有林岩作为前车之鉴,这会儿顾渊也摸不透迟母到底是怎么想的。
      更何况……想到迟瑜,顾渊的心像是被谁狠狠地揪了一下,又猛地抽痛起来。

      隔间里头摆着一套造型简约大方的暖色调桌椅,往里再走一点,便能看到各种泡茶工具整整齐齐地码在了淡色的大理石台面上,显然是个小型茶水间。
      苏景澈一直安安静静地跟在迟蔚身后,俨然一副小跟班的模样,全然失去了昨天扯着顾渊衣领破口大骂的凶样,不仅乖乖地做起拎包小弟来,还包揽了所有杂活,一进隔间,就自动自觉地走到流理台前给两人泡茶,将主场让给了他们。

      离开公司后的迟蔚似乎也放下了架子,变得随性起来。
      她拉开椅子坐下,双手交握着放在桌面上,然后抬眼打量了僵直着站在自己对面,仿佛是在站军姿的年轻男人半晌……最后还是没忍住,抿着唇笑了一下。
      那笑意很浅,嘴角扬起的弧度转瞬即逝,速度快得没能让正处于紧绷状态下的顾渊发现。

      顾渊这会儿只觉得自己紧张得手心都要出汗了,他不由得在心里苦笑一下,心道在出任务的时候也没像现在这样紧张过,毕竟当初要不是他离开,迟瑜的情况或许也不会那么严重,不,应该是说,至少不会加重。
      想到这儿,他的心不由得更沉了。

      眼看着对方紧张得都快拿出最高警戒状态,迟蔚不由得轻叹了口气,心说这孩子是不是太过实诚了?以后会被她家宝贝瑜欺负的吧?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朝顾渊扬了扬下巴:“别傻愣着站在那儿了,坐。”

      那亲昵嗔怪的语气听得顾渊又是一愣,就像是对待自家倔强的小孩儿一般,无奈却也宠溺。
      他本以为对方会以质问来作为谈话的开场白,比如说“你跟我儿子在一起了?”又或者是“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等诸如此类的话,但他没想到迟母开口说的第一句却是:“你是阿渊吧?”
      “我知道你,”迟蔚看着男人微讶的表情,顿了顿之后又继续补充道,“不是小澈告诉我的,早在三年前我就知道你了。”

      听到这话后,顾渊彻彻底底地愣住了。这句话的信息量很大,他想了想,三年前……正是他和迟瑜刚认识的那段时间。
      顾渊下意识偏头看向病床的方向,难不成那个时候的迟瑜就已经跟他妈妈说过自己的事了?

      而迟蔚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他的猜想:
      “小瑜那时候大概是在上高二,”她弯了弯唇说,“有一天,他突然红着脸跑过来跟我说,他好像喜欢上了另一个男孩子。”
      “而且,”她话锋忽而一转,笑得眼角眉梢都微微勾起,“会害羞的小瑜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其实我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第一反应不是惊讶,反倒是担心。”
      她眉心轻拧,有些忧愁地说:“有些担心会不会是我和林岩的离婚对他的心理造成了什么影响……”

      说到这儿,她又顿了一下,眼前却慢慢地浮现出当初迟瑜提到自己喜欢的人时,那眉眼弯弯的模样。
      迟蔚似乎也被那笑容感染了,眼神柔和地看向顾渊:“可我看得出来那时候的他很开心。所以我很谢谢你,谢谢你在我无法陪伴他的时候照顾他。”
      “作为母亲,我不望他有多么出色,也不求他会有什么大作为,只希望他能够开心快乐。”那眸光很轻柔,落在顾渊身上时却如同带着沉沉的重量,似是一种期盼,又像带着点托付。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顾渊的声音很沉,又带着一丝哑,“过去会,现在会,将来也会。”
      虽然在刚刚的谈话过程中顾渊一直都没有说话,可迟蔚却知道对方听得很认真,因为在她提起迟瑜的时候,分明看到那黑黢的眼睛里闪着一抹温柔而动人的光。
      而且这孩子的话虽不多,可那语气却极为郑重——
      “伯母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让他受到伤害了,包括我自己……”大抵是不习惯在人前袒露自己的内心,那低沉的声音异常地顿了两秒,紧接着,迟蔚就看到男人严肃的脸上似乎晃过了一丝……羞涩?
      可还没等她来得及深想,就听到顾渊很坚定地对她说:“他就是我的命。”
      迟蔚没忍住,又偏头笑了一下,心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可爱?她觉得她现在简直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满意。

      可说到迟瑜受到的伤害,那原本扬起的眼尾也跟着压了下来,那神色看起来竟与迟瑜生气时如出一辙,冷戾十足:
      “所以从很久以前我就知道小瑜对女生不感兴趣,却没想到到了最后,林岩竟然会用这种手段来……”说到林岩所做的事情,迟蔚的眼神似乎又沉了几分。
      “那件事对小瑜的精神造成了很大的伤害,甚至还让他产生了心理障碍,以至于即便是到了现在,他就算能跟异性正常地交流,但却也绝对接受不了对方的靠近或者是触碰。”

      “是这样没错,”苏景澈将两个瓷白的茶杯放在两人面前,也跟着补充道,“刚刚开始治疗的那阵子最严重,上到医生,下到护理,清一色全是男性……甚至是我大姨,也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敢靠近他。”
      “本想着军训时男女分开训练,能让他逐渐适应着去接触更多的人,恢复正常的社交活动,可没想到……”

      “其实这种情况我们也有考虑过,”迟蔚捏着杯子抿了一口茶,有些头疼地说,“但他总要学着去接受,不然以后每碰到一个女孩子来跟他告白,是不是都要犯一次病?”
      “先不说他经不经得起这种折腾,重点是,这怕是会吓到对方……”说到这儿,她掐着有些胀痛的眉心,也不禁陷入了沉默。
      “……”

      后来迟蔚和苏景澈又说了许多关于迟瑜的事情。
      顾渊听得很认真,带着薄茧的指腹一下一下地抹着杯沿,更时不时地提出几个问题,询问了一些注意事项。
      临走前,苏景澈从背包里掏出来一样东西递给顾渊:“我觉得,你应该看一下这个。”
      顾渊隐隐觉得这个东西可能跟他有关,他伸手接过,心跳不受控地又重了几分。

      那是一个硬纸包。
      纸皮包得很厚,严严实实地裹了好几层,也不知是它的主人怕里面的东西放久了受潮,还是只是单纯地想要将它层层叠叠地封死在里面。
      大概是为了防止纸包被淋湿,苏景澈又套了个透明的文件袋在外头,上面还隐约浮着点水汽。

      而现在,那透明文件袋和硬纸包都被顾渊拆开了放在床头柜上。

      顾渊坐在暗色里,抿着唇看了封面上刻着的那尾小金鱼片刻,然后就借着暖黄的灯光,再一次翻开了那个笔记本。
      笔记本的第一页满屏都是字。那字迹很潦草,参差不齐地挤在一起,让人看不太清楚,可顺着那笔锋走向望过去,却依稀能辨认出来那是相同的两个字。
      男人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甚至还带着些许颤抖,他定了定神,又翻开了下一页。

      这一次映入眼帘的终于不是糊成一团的黑墨水了,反倒写得很工整,也不是说有多漂亮,而是像小孩子刚开始学写字的那样,一笔一划地,认认真真地刻写在了那薄薄的纸张上。
      这回顾渊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两个字到底写的是什么,很熟悉,因为那是他的名字:
      顾渊。

      他一页一页地慢慢地翻了下来,看了大半本,每一页都写得满满当当的,却仍旧是相同的两个字,顾渊。
      唯一不同的是,那字形愈发地流畅漂亮,到了最后似乎已经能很熟练地写出一手好看的字来。
      这看着像是在练字,又似是将沉沉的思念凝在了笔尖一般,一次又一次地书写下来;顾渊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什么,可这会儿,那两个字却显得格外刺眼,更看得他的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尽管顾渊已经极力地克制着,可他的指尖仍死死地捏着,指背青筋用力到突起,拿着本子的手抖得愈发厉害。
      又往后翻几页,内容就发生了改变,白色的纸片上贴着不同颜色的小便签,顾渊很轻地碰了一下,那全是以前上课时,他暗地里给迟瑜传的小纸条。
      而迟瑜在每一张便签纸的下面都写下了自己的回应——

      最开始是十几张写着诗歌的便签: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悠哉,辗转反侧。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
      而下面则写了一小行字:“我最近有乖乖地背古诗,所以你什么时候回来检查?”

      再往后,是一张淡青色的便签: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很久没吃你做的皮蛋瘦肉粥了,能给我做吗?”

      翻一页,淡黄色便签上的字略重:今早你又没叠被子。
      “我又不想叠了,哥哥回来帮个忙呗?”

      又翻一页,粉色便签上的字刚劲有力:昨晚我看月亮了。
      “我现在也在看月亮,你呢?你最近有没有看?”
      ……

      翻到最后,便签纸没了,徒留迟瑜自言自语的几句话,那墨迹很新,看起来像是军训前写的:

      “顾渊,我最近买了好多好多种奶糖,可医生说了,我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有过多的糖分摄入,所以我每天只能拿出两颗来尝尝……”最后的那一点墨水-很深,像是笔尖在上面停留了一会儿才继续写道。
      可大概是写字的人又想起了什么,心情低落得连笔迹也跟着重了几分:“我试了很多很多,但最后也就只有旺仔奶糖比较像你。”
      “嗯,外刚内柔,是挺像你的,就连那股清淡的奶味也很像你,很甜。”
      “……”

      笔记本的最后,是一句诗——
      “池鱼思故渊。”

      顾渊垂着眼睛看着底下的那几句话,眼底恍若掺着无数血丝,猩红一片。

      “顾渊,你知道吗?我终于改名字了。”
      “现在的我不姓林,叫迟瑜。”
      “迟瑜思顾渊。”
      “你看,我的名字也在想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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