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八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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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雨过后，西斜的太阳逐渐露了出来，外头的天色渐渐明了。
可即便是已经被水雾柔和过的光线，还是让迟瑜忍不住又闭了几次眼。
顾渊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迟瑜的动静，带茧的指腹很轻地在对方的眼尾处又抹了一下。
开口时，那声音却比昏迷了好几天的人还要哑上几分：“宝贝，你终于醒了。”
感受到眼角处的那点湿意，迟瑜愣了一下，原来在梦里的那些感觉都是真实存在的。
他有些难受地眯了眯眼，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顾渊摸了摸他的脑袋：“试着抬抬右手？咱们慢慢来，不着急。”
“先动一下手指，食指，中指，无名指……然后再到手掌，手臂……”
“很棒，现在再放回去，”见迟瑜的意识还算比较清醒，顾渊这才起身走到床尾处把病床摇起来，又回到床头拿出保温瓶倒了杯温水：“喝点水润润喉？”
迟瑜的肩膀刚动了一下，顾渊就捏着杯子制止道：“别动，我喂你。”
刚醒来的迟瑜反应还有些迟钝，可瞧见男人眼底那十分明显的红血丝后，昏睡前的记忆逐渐回笼。
想起之前自己焦虑症发作、失控着浑身颤抖的样子，就知道这人又没有好好休息了。
迟瑜就着顾渊的手慢慢地抿了点温水，左手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微微蜷起。
顾渊他应该……被吓得不轻吧？而且，那些事我瞒了他那么久，他会不会生气？
可……我该怎么跟他解释呢？
但被以为正在生气的人此刻却一反常态，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将水杯放好，末了，问:“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迟瑜眯着眼，正想说眼睛，可话还没说出口，那温热而宽厚的掌心便覆在了眼皮上，视野瞬间暗了下来:“还有吗？”
迟瑜顿了顿，说出口的话却拐了个弯:“没了。”
顾渊察觉到掌下的眼皮眨了几下，眼珠子又往旁边滚了滚，就知道这人又在撒谎了:“我给你叫医生。”
说着就要抬手去按安装在床头边上的呼叫铃。
迟瑜看不见，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喊住对方:“别！”
指尖在空中顿住，顾渊皱眉:“听话。”
“我就是躺久了有点晕，一下子没适应过来而已，”见对方不说话，迟瑜又眨了眨眼，睫毛细长撩人:“别走，想跟你单独待会。”
“我不走……”顾渊喉咙发紧，嗓音越发地哑，他往床头挪了挪，挡住了身后的光线之后才拿开手，低头看向迟瑜的眼睛:“那这样呢？好点了吗？”
“嗯，”迟瑜睁眼，目光偏巧落在了顾渊的纯黑T恤上，冷质的声线听起来很沙，似乎还带着些许犹豫，“我睡了多久？”
“三天。”
迟瑜哽了一下，视线上移，直直地看进了对方的眼底，那里一片通红，用了肯定句：“你没睡过。”
顾渊的喉结动了动，本想哄着对方说不是，但看到迟瑜的眼神后，最终还是默认了下来。
迟瑜有些无奈地看着对方，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心疼还是该生气，但心尖却又像是被人轻轻地捏了一下似的，倏然软得一塌糊涂。
他张了张嘴，刚想开口跟顾渊解释自己的焦虑症，目光却不经意地往旁边一滑，落在了放在床头的蓝色皮质笔记本上：“你……都知道了？”
顾渊“嗯”了一声。
可这明明是个简短的单音节词，他却像是难以发声一般，声音变得无比艰难晦涩。
迟瑜倏地顿住，宽敞的病房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就在他以为顾渊会沉着脸冷声责问他：“为什么要瞒着我”或是“为什么不告诉我”的时候，对方却突然开了口：“对不起。”
“宝贝……对不起，”那声音又低又哑地重复了一遍，“是哥哥不好。”
纤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掩住了那熬得通红的眼睛，可眸底的红却似乎愈发地深重起来。
迟瑜怔怔地望了顾渊许久，一丝怪异感如闪电般掠过心头，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人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但他现在也只是以为对方是在自责为什么要在自己最需要陪伴的时候离开而已：“又不是你的错，说什么对不起？”迟瑜勾着唇宽慰道，可那浅淡的脸色却没有丝毫说服力，“你看啊，我现在不也好好的么？”
“别担心了，我……”
“我不该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离开，”静默片刻后，顾渊突然开口打断迟瑜的话，只是那沙哑的声音似乎又沉了几分，“更不该，什么都没问就……这么走了。”
话音刚落，迟瑜的心猛地突了一下。
什么叫什么都没问就这么走了？
问什么？
走？
这几个关键词在迟瑜的脑海中回荡盘旋，让他莫名地生出一种自己快要抓住那根一直隐没在心底的线的错觉——
重逢时顾渊那冰冷陌生的眼神，相处时对方那疏离逃避的态度，还有复合时男人那偏执沉郁的问话……过往种种，都在眼前一一闪现。
所有的不解、困惑、疑点，似乎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解释。
“怪不得……”迟瑜的脑袋乱哄哄的，张着嘴却有些说不出话，“怪不得……”当初你会一声不吭地就这么走了。
怪不得刚开始见到你的时候，你总是对我爱搭不理，忽冷忽热的。
怪不得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都这么反常……
两人冷战那回，顾渊在他们宿舍阳台对他说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
“这次是你先招惹我的，别想再离开我。”
“不要离开我，我就只有你了。”
“让我走可以，你别不要我。”
还有自己提出复合时，男人那沙哑磁沉的声音：
“你想好了？一旦答应了就是我的人了，这次我不会再放你走。”
耷拉着的眼睫猝然一颤，所以在顾渊眼里，从来就只有迟瑜不要他了这一事实，而不是他自己提出分手然后离开这种说法。
“三天，”男人艰涩哽咽的声音从喉间漏出，“那个时候，你还等了我三天，是不是？”
迟瑜忽然想起悬在对话框最顶端的那条分手短信，日期是在他出事后的第四天清晨。
他的呼吸猛然一窒，其实顾渊并不是没有等他，即便是在那种情况下，他还是给了自己三天时间，等他的男朋友跟他解释。
可到了最后，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等到。
“小澈告诉过我，你是在我出事后的第四天消失不见的。”
顾渊眸光沉沉地看着迟瑜那迅速红了起来的眼角，心说他家男朋友怎么总想着他，也不想想自己这两年里都是怎么过来的？
“没事，都过去了，”他牵起迟瑜的手，带茧的拇指在那瘦薄的手背上缓缓摩挲，“现在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什么叫没事？”迟瑜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鼻音浓重，“我有妈妈照顾，有小澈陪着，倒是你……”你就只有我一个了啊，迟瑜根本不敢想象那时的顾渊该有多难过？
“不对！”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话锋忽转，“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
顾渊抿唇：“在你昏睡的时候。”
“？！！！那你……”那你怎么还会跟我在一起？
迟瑜被这信息震得哑然失声，可后面那半截话却忽而说不出来了，顾渊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却会为他低头，对他折腰，更放下了一身的傲骨，毫无底线毫无原则地妥协退让。
“所以……”迟瑜看着站在他面前，默默地为他挡光的男人，心口又酸又涩，清淡的唇色微微发颤，“所以你在真相未明的情况下，再次选择走向我。”
“即使在你看来，是我伤害了你？”
迟瑜用力地闭了闭眼，似是要将眼底的水光压回去，可再睁开时，那雾气却在眼眶中四溢开来，他想，他只是忍受着被恋人抛下的痛苦，可这两年的日日夜夜里，顾渊却在恋人背叛的煎熬中度过。
“没有我的允许，没人能伤害我，”顾渊看着迟瑜这个样子，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弯下腰凑近去吻掉对方眼尾处挂着的泪珠，又牵起迟瑜的手，在腕部的纱布上轻碰了一下，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温柔至极，“但你是我的心甘情愿。”
男人背着光，立体俊朗的脸埋在了阴影里，但那双认真黢黑的眼睛却渐渐地明朗起来，仿佛撒着光。
-心甘情愿。
迟瑜的心被这突如其来的情话重重地砸了一下。
“疼吗？难受吗？”他反手握上了顾渊的手，细瘦的手指磨了磨对方的：“那时候的你是不是很难过？”
说完又试图往上抬了抬，可还没来得及碰到对方，就被顾渊发现了他的小心思，直接十指纠缠着带向自己。
迟瑜顺势在男人的心口处摸了摸，又问了一遍：“疼不疼？”
顾渊的视线从那削瘦的指节处挪开，又落在了对方微微颤抖着的喉结上，他知道这人接下来还有话，于是只是宠溺而耐心地等着没说话。
只见迟瑜伸出一根食指，微曲着指节朝着他勾了勾，示意自己再靠近一点。
顾渊顺从地弯下身子凑过去，却被迟瑜勾着脖子、学着他，在他的眼尾处吻了一下，又顺着利落的脸部线条顺势下滑，在嘴角处又亲了一下，声音很低很轻：“这样会不会好点？亲一亲就不难受了。”
另一只手却慢慢地抚上了那张在梦里怎么都触碰不到的脸，感受着指尖下的温度真实而存在，连接在皙白手背上的透明输液管随着迟瑜的动作微微晃动。
这举动有点像在哄哭着要糖吃的小孩儿。
顾渊的心被他挠了一下，变得又酥又软，发紧的喉结攒了攒：“其实还可以更不难受。”
说罢，没给对方一点反应的时间，紧接着就偏过头去，就着俯身的姿势，很轻柔地吻了上去。
两唇相接。
温热的唇瓣贴上迟瑜那微凉的柔软。
与以往那种占有欲十足的掠夺式的吻不同，这次顾渊只是很轻地蹭着，是不带情-欲的触碰。
他没有深入，只是在唇上微吮研磨，就像两只受伤了的小兽相互舔舐伤口，安静而缓慢地抚平着潜藏在对方心底的所有创伤。
柔和的光线穿过玻璃窗上坠着的水珠，折出了五颜六色的光晕，打在了依偎在一起的两人身上，更为这清冷的病房增添了几分色彩。
“唔……等、等会儿……”
“……你扎到我了。”
过了不知多久，迟瑜咕哝着微微推开顾渊，视线继而下落，停在对方下巴冒尖的青茬上：“你是不是好几天没刮胡子了？”
“是啊，这几天光顾着给你洗漱、擦身子，自己的胡子倒是忘记刮了，”顾渊意味深长地顿了一下，又抿着唇凑过去，故意把扎人的茬茬露出来，“怎么？嫌弃我啊？”
“没有！哪敢呀？”
迟瑜看着对方微挑的眉毛，连忙摇头否认，又用指尖戳了戳对方的胡茬，半眯着的眼睛雾气迷蒙：“感觉有些新奇，之前好像都没见过你现在这样子的。”
“不喜欢吗？”
“喜欢啊，很帅！不过……”迟瑜坏心眼地停了半秒才继续说，“下次亲我之前还是要记得刮掉，扎着痒。”
“说到底还是在嫌弃我，”顾渊将那作乱的手捉住，细瘦的指节抵在手心，然后又低着头靠过去，“就是要扎你，让你嫌弃我。”
“给不给扎？知道错没？嗯？”
那细密的尖尖刮过迟瑜下巴又蹭到脖子敏感的细肉上：“痒……”他边躲着边笑，却又被禁锢在床上躲不开，“痒死了，哈哈哈哈，哥，我错了哈哈哈……”
“不嫌弃不嫌弃，你别弄了……”
“下次有事还瞒不瞒我？”
“不瞒了不瞒了，都告诉你哈哈哈哈，我错了……”
“真知道错了，哥哥求放过……”
“……”
“咚——咚咚”
不一会儿，敲门声响起。
那声音不大，却像带着点调侃戏弄的味道，慢慢悠悠的，与此同时，一道清朗的女音自门口响起：“咳……”迟蔚清了清嗓子，尾音里似乎还带着点笑意，“现在方便进来吗？”
彼时迟瑜正笑得不行，揪着顾渊的衣领往对方怀里钻。
听到声响后，闹作一团的两人同时停下，迅速分开，迟瑜甚至反应极快地将散落在一旁的被子拉过来，将自己整个人都蒙了起来：“不……方便！”
“噢……”迟蔚装作失落地噘噘嘴，“我们家宝贝瑜不欢迎他妈妈啦？”
“迟女士，你的戏有点过了啊，”迟瑜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闷闷的，却有种快被逗得恼羞成怒的味道，“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憋笑！”
闻言，迟蔚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来，心下却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她一直很担心迟瑜受刺激醒来后的精神状态，但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一直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下了——
还真是，好久没看到她们家宝贝瑜笑得这么开心了啊……
迟蔚偏头看向能让她儿子笑开怀的顾渊，简直越看越满意。
眼前的男人褪去了教官服，换了一身便装，却仍掩盖不去身上的军人气质，不过此时那微微含笑的嘴角以及浸了水般温柔的眉眼让他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
“伯母。”顾渊理了理被揪得皱皱巴巴的领口，镇定地抬头看向来人。但大概是第一次被长辈撞见这种情况，那麦色的脸上似乎还浮出了一层很浅的、可疑的红。
却没想到迟蔚却眉头一挑，霸气十足：“这个称呼我不太爱听，换一个。”
听到这话，原本还比较镇静的顾渊这会儿终于结结实实地愣在了原地。
那应该叫什么？
“妈，你别欺负他，”迟瑜从被窝里钻出个头，嗔怪地瞪了迟蔚一眼，又迅速地缩了回去。
“躲什么？我都看见你的耳朵红了。”实在是因为这样的迟瑜难得一见，见对方露脸，迟蔚忍不住又开始逗弄起来。
“……”迟瑜哽住，伸出两根手指将被子又往上拉高了一点，模糊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出，“知道不方便还敲门，迟女士，你知不知道这样的行为是不道德的。”
“哦……原来是在怪妈妈打扰了你们？”迟蔚摸摸下巴，一副很苦恼的样子，“但该回避的我们已经回避了，敲门前，我们是在外面晃悠了一圈儿才回来的。”
迟瑜：“……”
迟蔚玩心大起，逗得起劲，甚至还拉上了站在一旁的苏景澈：“小澈，你说，我是不是做了个很明智的决定？幸好先前没提早叫上医生们一起在门口等着。”
迟瑜彻底没声了：“……”
幸好这时跟在迟蔚身后的苏景澈前来救场。
他先是转移了“攻击对象”，挤眉弄眼地看向顾渊：“我说顾哥，你还愣在那儿干嘛？我姨这是在让你喊她‘妈’！”
再是借着说教，吸引住迟蔚的注意力：“平时那么聪明，怎么这会儿脑袋就变得不灵光了呢？”
听到这话，顾渊终于反应过来，他又顿了两秒，才很哑地唤了一声：“妈。”
自从十岁那年父母双双殉职，这个称呼就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但他看着迟蔚那双鼓励又暗含期待的眼睛，竟意外地觉得其实也没那么难开口。
“诶！好好好，”迟蔚连着应了几声，那双与迟瑜极像的眼睛笑得弯了起来，“好啦，不逗你们了，先干正事。”
她转头看向苏景澈：“小澈，先去把医生叫过来，让他们给小瑜检查检查，然后再做个心理测评。”
那边迟蔚正跟苏景澈说着话，而房间的另一边，顾渊正盯着那鼓成一坨的被包。
他很轻地将被子拉开之后就直接将人捞了出来：“乖，闷，别捂着。”
迟瑜的脸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羞的、气的，还是闷的，但尽管脸红成了个苹果，可最后还是没再继续躲着。
顾渊很轻地勾了一下唇，嗯，真乖。
迟蔚瞅了一眼，对顾渊说：“我们家宝贝瑜看着好像还挺乖的，但其实最皮的就是他了，要是以后他欺负你了，可以告诉我，我帮你管教管教他。”
“迟女士，你这心都偏到天上去了啊？”打死不承认自己是在害羞的迟瑜这会儿倒是硬气了起来，故作不满地控诉道。
“而且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明明是他……”刚硬气起来的某人却再次哽住，这回连脖子都红了几分。
“偏心？我哪有？”迟蔚有些夸张地喊冤，“阿渊现在也是我的儿子，对你俩，我可是一视同仁的。”
“……”
顾渊看着这母子俩一唱一和的，心尖倏地又被挠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
他当然看得出来对方是在努力地拉近他们之间关系，想要让他融入他们，给予他更多的关怀。
而顾渊确实猜得没错。
迟蔚很早就知道了顾渊双亲亡故，也的确很心疼这孩子，现在又多了个儿子，她自己也很开心。
“所以阿渊，以后你也可以来向我告状。”
“好，”顾渊笑了起来，“不过他这样子就很好。”
我很喜欢。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