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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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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军姿的麻痹感缓过来后,学生们开始互相大吐苦水。
“哎哟我去,我这老腰啊……我跟你说,我都快两个月没运动了!”
“我不也一样?我觉得我的脚完全丧失了知觉,你帮我看看我的脚还在不?”
“你这是什么人间真实。”
“我操,这才第一天,还有一个月!这是要了我的老命啊。”
“……”
虽然前后左右都不一定认识,但一起遭受军训毒打的经历还是让他们迅速建立起了革命友谊。
学生似乎都有这样的通病,上课一条虫、下课一条龙。训练时老嚷嚷着辛苦、枯燥、受不了,可一旦到了休息时间却又精神百倍、恨不得说上个几天几夜,好像不抓紧时间吐个槽就会浑身不舒服一样。
“……”
“我想念我的手机、我的电脑、我的床、我的……”
“可做梦去吧!这一个月都别指望能摸到电子产品,还是想想怎么熬过这军训吧!”
迟瑜在一片纷乱中沉默地活动着手脚,细长的手指不住地摩挲着左手内腕上的疤痕。
他的指甲盖修得干净漂亮,可那好看的指尖却稍显烦躁——没了腕表的遮挡,他还是有些不习惯。
但没有人注意到迟瑜反复磋磨手腕的这个小动作实际上是有些不正常的,甚至是有些病态的。
伤口早已愈合,只留下一条粉红而丑陋的疤。
摸上去的时候还能感觉到些许凹凸不平,跟周围白皙平滑的肌肤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只需看上一眼,就能想象得出当初这伤口有多大、有多深,一片触目惊心。
但、这可是他的勋章啊……
两年前。
“哥,你干嘛去了?怎么跑得这么快!”
拥挤的公交车里,迟瑜幸运地占到了一个空位。
他戴着耳机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背抵着被晒得有些温热的座椅,扭头看向窗外有些热闹的商业街。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拐了个弯,西边的阳光正巧转了过来,透过车窗斜斜地照进车厢。
白色耳机里苏景澈的语音还在源源不断地自动播放——
“今晚不是放假吗?难不成你们游泳队还要训练?你都高三了,还要去比赛?”
“你们好不容易能趁着国庆放个小长假,不来浪一下吗?这不像你呀,一放学就溜得那么快,我还想约你打球呢!结果一看这人影都没了。”
迟瑜低头在屏幕上敲下三个字:我回家。
蓝白色的短袖校服被迟瑜解开两颗扣子,露出修长的脖子和深邃的锁骨,好好的校服硬是被他穿出了一种不正经感,恣意又嚣张。他的个子很高,脸又出挑,阳光打在侧颊上连毛孔都看不见,引得车厢里的几个女生频频回头。
过了很久,对话框里才弹出来一条语音。
46秒。
迟瑜看了一眼,又将耳机的音量调小,才动动手指点了上去。
果不其然,下一秒苏景澈大呼小叫的声音直接压过这片嘈杂:“什么?你回家?哪个?丹桂苑?不是吧哥,你平时不都不愿意回去的吗?你确定要把这么美好的假期浪费在那个灭人欲的家里?要不你还是直接过来我家,跟我住吧!”
不怪苏景澈会这么惊讶,事实上平时迟瑜宁愿留校也不愿回家。
以往每到周末放假时他总会去苏景澈家,再不济就直接呆在宿舍里,而后来就习惯了去顾渊家借宿。
这原因也很简单——他不想看见继母刘忻那副假意关心实则挑拨离间的虚伪嘴脸,更可以避开他父亲林岩。
林岩是个被规矩框死的老古板。
在林岩的认知里,他有他自成的一套规矩、并依照上面的每一条兢兢业业、一成不变地运行几十年,不容许有一丝一毫脱离他的掌控。不仅如此,他还是个大家长主义者,喜欢将他的那套规矩强加在自己儿子身上。
比如事无大小,都不能私自做决定、必须先询问并征得父亲同意;又比如早晨要穿戴整齐到父母寝室问安;更甚者他已经规划好了未来十几年迟瑜需要走的路……
就连游泳这个爱好林岩也要干涉。
如果不是因为迟瑜参赛能拿到省市级别的奖为他挣得面上有光,他压根不会允许迟瑜加入校游泳队,美其名曰:耽误学业。
所以苏景澈才会说那是个泯灭人欲的地方,待久了大概都能出家当和尚了。
林岩自觉很完美,更追求完美,所以他要求迟瑜必须一丝不苟地按照自己的完美观念来行事;他一直认为自己为儿子提供了金钱上的扶持、为他保驾护航,那么迟瑜就必须按照自己为他规划好的人生来行走——
传承家业,延续血脉。
在林岩眼里这就是对儿子最好的教育方式,更是迟瑜最好的选择——毕竟迟瑜还小、不懂事,让他来安排、计划对方将来要走的路不是更尽善尽美吗?
但林岩从未想过这到底是不是迟瑜想要的。
十几年的重担和束缚像一座山一样强行加在一个心气高傲的少年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像被囚-禁着的雄鹰、极度渴望冲破牢笼却不得章法。最后只能将真正的自己一直压在心底、耐心地等待一个重新舒展翅膀的机会。
商业街人流量、车流量大,再碰上国庆放假,所有人都一窝蜂地涌出来找乐子,导致交通严重堵塞,公交车走走停停地,车速比行人走路还要慢。正巧红灯亮起,本来龟速行驶的车子直接停在了原地。
街上热闹非凡,迟瑜盯着街角的一家珠宝店的海报看了两秒,边上的LED广告牌还飞速地滚动着广告:好实惠,庆国减价,全场八五折,愿你在国庆假期找到属于自己的爱情。
迟瑜的视线从海报上的宣传标语“一饰铭心,恪守不变”挪开后,才拿起手机回复苏景澈:去你的,谁要跟你睡?我回去拿几套衣服,晚点去顾渊那儿。
指尖停了两秒,又敲下一句话发过去:给他个惊喜。
顾渊的爷爷已经不在了,偌大的房子空荡荡的,只有顾渊一个人住。迟瑜打算过去陪他——只不过他还没告诉顾渊。
屏幕亮了一下,这次苏景澈回得很快:操,虐狗啊?哥,我求你了,放过我这只单身狗吧![狗头保命.JPG]
迟瑜无声地笑了一下,捏了捏有些发烫的手机,又把它塞回口袋里,心里琢磨着待会回到家要怎么应付那几个人。
想起父亲,迟瑜扬起的唇角又慢慢落了回去。
迟瑜设想了很多,却唯独没想过回到家后摆在他面前的会是那种场景——
林岩脸色难看地坐在客厅的红木长椅上,两腿分开、腰背板直,双手分别放在膝盖上,面前的茶几上还放着一台黑色单反相机,屏幕上莹莹透出光亮。
继母刘忻站在他旁边,手轻轻地抚在林岩背上、为他顺气,很有女主人的气势。
迟母迟蔚与林岩是家族联姻兼协议婚姻,这对夫妻就像两个合租人、仅仅只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除了迟瑜以外再无关联,甚至在经济上也是独立的,因此林岩对迟蔚几乎没有任何约束力。
迟蔚是个和林岩完全相反的女人。
她温柔但不软弱,对很多事物的态度存有极高的包容性;经常鼓励迟瑜向她表达自己的想法,尊重且听取儿子的意见;在很多事情上,她会与迟瑜相互讨论、平等交流,给予迟瑜自由和理解……两人的相处就像普通朋友一般和谐自然。
可以说如果没有迟母的从旁疏导和温柔关爱,迟瑜早就被父亲打磨成了第二个林岩。
感谢没有如果。
而继母刘忻则据说是林岩将近四十岁才遇到的真爱,因此在迟瑜初三毕业时林迟夫妻的协议婚姻终于结束。但由于迟蔚的经济能力不敌林岩,最后也没能将迟瑜的抚养权抢过来。
迟瑜单手扯着书包的背带,冷眼看着这兴师问罪的架势,垂着眼静默不语。
茶几上的单反是他的,里面还存着他和顾渊相拥甚至接吻的照片。
“你看看你现在是一副什么样子?衣服不好好穿、纽扣也不扣上,跟外面的流氓地痞没什么区别!现在、现在……居然还是个……净搞些乌烟瘴气的东西,”林岩压着火气,声音嘶哑,“什么时……我不管你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给我断掉!”
少年表情冷淡、挺着背僵立在茶几前,用沉默来对抗这个十年如一日只会说否定句的父亲。
清瘦的肩胛骨在身后微微凸起,又被掩在了宽松的校服下,就像被束缚着的翅膀,几欲冲破屏障振翅飞离。
林岩又说:“我明天就给你办理转学手续。”
不是征求意见,而是通知的语气。
迟瑜终于撩起眼皮,眼神冷漠得差点冻出一片霜寒。
半晌,他冷冷地说:“是谁进我房间乱动我的东西?不问自取就是贼!”
迟瑜知道林岩不会翻他东西。虽然林岩对他的掌控欲很足,但却很可笑地维持着明面上的礼貌。
看着他这不知悔改的态度,林岩终于绷不住那层名为脸的皮,气得直接拿起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重重地砸了出去,扔完后整只手微微抽动,像是不受控制地颤抖一样。
明明被砸的人不是他,他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