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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乔抑声的手帐(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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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时候,我就认识周华。
那时候哥哥身体不好,三天两头的就住一次院,回来后又无时无刻不在吃药,父亲出门经商,母亲只能自己一人照顾两个孩子,而照顾两个孩子的精力是有限的,所以母亲选择把精力集中在身体不好的那个孩子上面,对我就只能偶尔教导两句。
我的隔壁邻居就是周华他们一家。
记得那个时候,周华还是一个看上去很高傲的小男孩,跟他讲话,他身上总带着一种少年老成的感觉,经常用老师的语气来“教育”别人。
而他的妈妈则是一位温柔的漂亮阿姨。她看上去挺年轻也很活力,自带一种亲和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想靠近,我曾经一度想叫她叫姐姐。
妈妈每次带哥哥去医院的时候,就会把我放到他们家,久而久之,我不仅在他们家蹭饭,还在他们家学习。
周华的爸爸是数学老师,看上去很严肃死板,时不时地会抽查我们的作业,帮助我们纠正错误,有时候严厉一点,就直接批评我们怎么能犯低级的错误。
我后来学数学的时候,有时候计算错误,一定要纠正,就是从那时候被培养出来的。
周华以前很爱说故事,特别是说一些我不太知道的事,比如一些野史和富有哲理性的话,这些他在高中的时候也有表现,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使然。
但是他其实变得不爱说话了。
在我的印象里,他小的时候是会经常絮絮叨叨地缠着我聊天的,有的时候阿姨进来看我们是否学习的时候,他也不怕,依旧聊得很欢快,甚至阿姨佯怒说他的时候他还嘻嘻哈哈地撒娇,语气软软糯糯的。
我不敢说话,因为我始终觉得,自己不是这家的人,关系再好,也不应该做这些举动。
寄人篱下。第一次看到这个词语的时候,我对我的处境的概括就是这个,虽然这个词用的不对。
我在高中时期见到的周华,身上带着一种用叶洛洛的话说来是清冷的气质,她说我是高冷,但他是清冷。
同样是看上去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两者之间有什么不同。
我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不同,只知道一点。
他不爱说话了,具体是什么表现呢?哦,不是不爱说故事了。
而是……
不爱说一些分析人生的话了。
我记得最深的是,他以前跟我聊的那些内容里面很多都是关于人生的大哲理。
他说,历史书告诉我们,在过去历史中发生的事情是很复杂的,那些被记录在史书里的人自己也不知道故事里会发生什么。
其实他也一知半解,但他说得十分自信。
因为受到了妈妈的影响,他也很会跳舞,现在想想,那时候叔叔阿姨离婚,周华跟着妈妈,或许会更好。
后来,其实变化在不停发生,只是我们故意选择忽视。
周华的爸爸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经常会很晚回来。
每次回来,他身上都会带着酒气。
用一些富有哲理的话来概括,就是他充满了市侩气。
他要应酬,去讨好一些高级的领导人,这样方便他升职。
我后来才知道,原来教师这个职业,也会出现一些在商业里会有的现象。
我想起了那个很久没见到的爸爸。
他会喝酒吗?喝得怎么样呢?
阿姨也开始有些变化了。
周华没有看见,但我却看见了。
阿姨不再那么有活力了,她时常会发呆,在凝神地沉思什么。
我有一次看见,她盯着窗子看,一看看了好久。那时候想不通窗户有什么好看的。现在我才明白,她只是在通过窗户,看着她向往的远方。
后来有一天晚上,因为妈妈没回来,晚上太黑,大人们不放心我,于是我留宿在周华家。
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发现叔叔阿姨的房间还亮着灯。里面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像是在争执什么。
我听了很久,听了个大概,虽然那时候不理解这些内容的具体内涵是什么,但潜意识告诉我,绝不能说出去。
那时候我听见:“我们离婚吧。”
“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吗?”
“不,你什么都没错,是我不好……”
“那为什么要提离婚?有什么就说出来吧,咱们一起解决,你看离婚,对孩子的影响多不好……”
后面的内容我记不清了,但我当时心里在默默想着:别让周华听见。
我回去之后,看见正在熟睡的周华,心想,好好睡吧,因为……谁都不知道自己的故事里会发生什么。
后来妈妈回来了。她这次带着哥哥一起回来,他们带了好多行李回来。
那时候我内心没有对他们的回来感到喜悦,觉得有人可以陪我了,反而是平静地看着他们忙前忙后,看着哥哥越发苍白的面庞和虚弱的身体,强压下奇怪的感觉,问:“这次什么时候走?”
“……”十二岁的哥哥微微一怔,然后笑着蹲下身摸了摸我的头,说:“不走了,医院很不好,哥哥不想住院了……”他笑得如沐春风,温柔地看着比他矮了一个头的我,然后说:“抑声以后可以学着打篮球,这样个子长得高。”末了,他还补充一句:“打篮球的话,对身体好,以后抑声要健健康康的,不要像哥哥一样经常住在医院里……”他顿了顿,然后换了个话题,“对了,这次哥哥在医院里认识了一个很可爱的小妹妹,她是哥哥的朋友,以后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一下……抑声也该认识些新朋友,诶,你在学校里跟朋友相处的怎么样啊……”哥哥很唠叨,一直在我旁边碎碎念碎碎念,我都快烦了,他还在继续讲话,直到妈妈喊他去吃药。
“你还教导你弟弟呢,他可比你乖多了,你看看你,住院的时候还瞎跑出去乱玩,也不担心风大……”妈妈不满地看着他,哥哥无奈的笑了笑,然后说:“是是是,我们家抑声才是最乖的……”
我看了一眼装药的袋子,满满一大袋。
我想,这次他们应该会在家里待很久了。
于是后来的情况是,我邀请周华来我们家玩,我和他的情况完全相反,变成了他天天跟我和哥哥、妈妈一起学语文还有其它东西。
后来爸爸也回来了,他说,最近生意不忙,就回来多陪陪我们。如果无视他天天接电话打电话的现象,基本可以接受他不是很忙的这个理由。
那段时间我们一家人很和谐地待在一起,仿佛在等待什么到来。
只是我没想到,那满满一袋子的药没吃完,哥哥就走了。
哥哥走的时候,妈妈声嘶力竭地大哭,一向繁忙的爸爸也把手机关了机,坐在妈妈旁边,眼眶通红。
我没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没哭。
就因为这个,后来所有人都说我冷漠,又或者是因为跟哥哥不亲,使得自己太过理性。
后来我在整理哥哥东西的时候,看见了一份报告单,上面写着我认识的字,却是看不懂的内容。
患者心脏逐渐衰竭,找不到合适的心脏进行匹配移植……
我忽然想起了哥哥苍白的脸,后来我长大之后发现,自己的脸和他的脸长得很像。
只是现在的我比那时的他高了许多,我又在想,要是他能活到这个时候,该会有多高呢?
算了,想不出来。
后来妈妈说,把哥哥的东西都扔了吧,留着也只会让人想到悲伤的过去。
我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把哥哥的东西打包,然后一件件地扔掉或者卖掉。
只是有一瞬间我想起了哥哥最珍贵的日记本,我和周华好几次看见他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架上,问他这是什么,他只是笑笑,然后温柔地警告我们不许动它。
我跑到哥哥的房间,想去找到那本日记本,但是找了半天没有找到。
大概也被丢了,我这么想,心里忽然有一种失落感。
后来,妈妈把学校里的工作辞了,说准备到爸爸的公司,帮爸爸管理文书,他们俩个在分开了很久之后,决心走在一起。
他们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把房子卖了,最后只是通知我一声:咱们要搬家了。
然后我跟在了他们身边,直到初中高中进入寄宿学校。
而周华他们一家也已经散了。
周华的爸爸妈妈还是离婚了。不知道其中有什么缘由,明明从各方面来看,周华更适合跟着妈妈,但是……结果还是判给了爸爸。
于是有了后来的周华。
再次见到周华是在高中,但我们只是偶尔碰面时点头致意一下,也没说什么话,大概是因为我们性子都变了。
真正的第一次说话,就是那个时候周华来找我,说:“乔抑声,做个交易吧。”他的眼神里满是算计,身上却又带着属于他自己的孤傲。我第一次觉得,他像极了爸爸。那位曾经数学逻辑思维严谨缜密的老师。他跟我说了一场局,每一步都算计得十分完美的局,甚至连误差的概率和补救方法都安排好了,并且用了一个最有把握的筹码来跟我交换。
用那本我一直想得到的日记本,来换我替他损害吴恒的自尊心。他就像以前在做一道数学题,每一步能得分的步骤,他都不会放过,这就是他在爸爸的教育下所记得深刻的实践技术。我想起了那个后来从事商业的阿姨。她和爸爸曾经在商业上有过合作,那时候爸爸还在感慨她的思维方式,一切以最真实、准确的数据情况来说服别人,既合情,又合理。这恐怕也是因为周华的爸爸的影响。一家人的定义,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互相影响且深刻。
虽然交易不公平,但我还是答应了。
我完成了我的任务,在拿起久违的篮球的那一瞬间,曾经在小学至初中的、不停训练篮球技术的肌肉记忆重新回来了,篮球随着手运动的那一瞬间,我想起了那个叫我练篮球的哥哥。
你只是随意地说了这么一句,我却真的记住了。
虽然后来我被吴恒刁难了,同时连累了阿丞。
但还好,我找到它了。
我看着有些泛黄的日记本,上面写着一个名字:乔抑言。
好久不见啊,哥哥。
心里突然有什么东西,刺痛了一下我的神经。
我始终在犹豫要不要打开这本日记好好看看,看看他的过往。
但等我有一天下定决心想翻开它的时候,它又一次不见了。
我敢笃定,它是被偷了。
而偷它的那个人,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