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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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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
——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
中世纪格调的小酒馆中,我独自一人坐在离吧台最远的角落,手边的玻璃杯上有几道细细的裂缝,就如同它里面盛着的浑浊不堪的红酒一般,充斥着廉价的味道。
我刚刚结束了一场激烈的厮杀。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战争开始之前那些有钱人就喜欢看血腥暴力的场面,虽然我无法理解其中的乐趣在哪——毕竟那个时候我就是他们的乐趣,但这却是我当时赖以生存的技能。人都是要活下去的,我若没点本事,早就被那些怪物们撕碎连着骨头吞进肚子了,而逃又逃不掉,况且打赢一场我确实可以拿到几块钱的酬劳,说不定哪天我可以用钱把自己从角斗场弄出去——这样想着。后来战争爆发了,这些贵族们如鸟兽散,自顾不暇,哪还有精力管我们,我就带着那些年攒下来的一点钱,还有一身的厮杀本领,和其他人一起逃了出来。战争会使本来善良理智的人变成疯子,我虽然逃出了角斗场,但逃不出那些被困于战火中的,流离失所的人们的互相怨恨之中。
我百无聊赖地晃动着杯子,里面的酒好像鲜红的血液一样随着晃动的频率打着旋,散发着香料腻人的甜和劣质酒精的刺鼻的味道,唯独没有那份葡萄的香醇。不过在这种时候能找到一家还没有倒闭的酒吧已实属不易,至于酒吧里供的酒是什么货色,知足者常乐。
而正当我举起杯子打算强迫自己再喝一口的时候,我的手突然被人按住了。一张冷静而温柔的笑靥出现在我的眼前。这人一头麦秆金的长发十分扎眼,他的左眼上挂着一枚单镜镜片,身着打理得当的纯黑风衣——这与我此时满身血污的破烂衬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他的右手,很自然地压在我的右手上。
“……你干什么?放手。”我无意与他争辩,同时佩服他的勇气,毕竟现在的我怎么看也很像是一个危险分子,而不是一个可以互诉衷肠的酒友。不过真正令我意外的是,显然我刚刚没有注意到他的接近,这让我很是不爽。
“嘿,别生气,”麦秆金闻言果然移开了手,“路过酒馆进来看看,就看到朋友你居然在喝他们家的葡萄酒……这酒馆的红酒出了名的难喝,真难为你喝得下去。”说着,他伸出左手递上来一个并不怎么精致的小瓷瓶,“要不要试试这个?”
我与他对视了两秒,转而低头看向他递来的酒瓶,见这人似乎没有恶意,我撇了撇嘴,“这是什么?”
“清酒。”麦秆金笑的似乎更深了,一边说着,一边倒了一小杯出来,“这酒馆里唯一能喝的酒。说实话,可以让我尝到家乡的味道。”
我接过酒杯,抿了一小口,皱皱眉,“酒味真淡。”
“味道是淡了些,不过后劲大。你要是把这小瓶酒干了,估计没法站着出酒馆。”
“你说话的口气真像个酒保。”我面无表情的勾勾嘴角,“刚刚你说家乡的味道,你不是本地人?”
“怎么,不像?”麦秆金转身抽过旁边的一把椅子,很自然地坐在了我身边,就好像我俩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此时因为一个美好的邂逅正在准备叙旧一样。说实话他离我太近了,已经远远超出了我平时的安全范围,我不喜欢这样,但他却意外的没有让我产生厌恶感。
见我没有反对,他便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我已经很久没有打听过家乡的消息了,估计与这里的惨状相差不大,我妈酿的清酒是一绝,而我之前确实干过酒保。”他促狭一笑,“你可以叫我安德烈,多指教。”言罢伸出右手。
我犹豫了一下,出于礼节还是与他回握了,“唐陵。”
“唐陵?哪个陵?”安德烈眉头一挑,“不过是个独特的名字,很好听。”
“陵墓的陵。谢谢。”言语间,那一小杯清酒就见底了。不得不承认,这东西的口感确实比我刚才喝的勾兑酒好出不少。
安德烈见状便给我又倒了一杯,笑道,“味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来,干。”
这便我和他的初识。现在回想起来真觉得来气,若是那天我没在那个酒馆喝酒,可能也不会认识这么个冤家,更不会加入这个莫名其妙的组织,为他们——准确地说,为他,卖命。只是气过了,倒也不怎么后悔。人总是要死的,在哪里,什么时间,区别都不大。若是让我再选一次,我大概还是想认识安德烈,无论是不是假象,收获一份爱情、余生有人陪伴、体验一把不一样的生活,也好过默默死在某处的垃圾堆里。至少跟着他走,就是死了也会有人给我立个碑什么的。
那日后来我们两个似乎都喝多了,安德烈告诉我他是一个药品转卖组织的干部,每天负责收集情报,分析情报,然后要么低价买入,要么直接去抢,总之干的并不是什么正当的生意,不过赚的很多。常年的战争让前线的伤员们只增不减,药物供应不上,那些人为了保命就只能再高价买入。他还跟我说了他们组织的头头是个叫做诺亚的男人,他说这个人有多么的强大,果断,是一个多么优秀的领袖。他在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好像都在发光。我不知道他对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但我不傻,没有一个人是愿意对一个无所图的陌生人交老底的。果然,他下一刻就问我,“唐陵,要不要跟我走?”
说句实在话,我并不关心这些药最终到底是被卖给了侵略方还是被侵略方,这个国家本来也没有爱过我,也别指望着我会保卫它。我只是不愿意为人卖命罢了,尽管我对他此时已经有了些许好感。我已经在角斗场卖了十几年命,现在虽然称不上自由——战争中是没有自由可言的,但好歹自在。加入一个莫名其妙的组织,每天干着些莫名其妙的任务,再拿些可有可无的报酬,我并不需要这样的生活。
但我看着他的脸,因为饮酒而染上了些许红晕,他的单片眼镜有点反光,导致我不太看得清他此刻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依稀上扬的嘴角。不知道为什么,拒绝的话就在嘴边了,说出口的却是另一句。“你什么意思?”
“你不想有一个人可以一直陪着你吗?”安德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我。我得承认,在社交谈判这方面我跟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段位的人。
陪伴,这东西对我来说太陌生了。角斗场没有同伴这一说,每个人都在为自己而战,对他人的信任可能会导致自己下一秒的毁灭。许是一个人惯了,我甚至连想象一下有个人陪伴是什么感觉都做不到。
安德烈缓缓摘下眼镜,直视着我,“跟我走吧。至少我们还可以互相陪伴,至少我们还可以,一起下地狱。
“我可从不说谎。”
当然是在说谎。如果你是我,你也断然不会相信一个跟你搭讪不超过几小时的人许下的山盟海誓。什么山无陵天地合,都是骗人的。
但我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