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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鱼惊石 ...

  •   大□□外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道路。
      一辆撑着华盖的路车,正晃晃悠悠地驶来。车身饰有五彩丹溙画文,木轭上挂着的雷云纹铜銮发出清脆的叮当之音。路车最显眼的左前端,悬挂着一面代表其身份的族徽旗——夨国鸟形旗。
      铺有软席的车與里,太子晚端坐其中,腰身笔直。他不过绮纨之岁,身形昳丽,风资特秀,像挺拔的竹,更像一块带着柔光的玉。他凝目前方,俊美的脸上是超越年龄的成熟与坚毅。
      路车咕噜向前,当一大片阴影罩住整个路车时,清冷的夨国贵公子才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子晚撩了撩眼皮,睨向大□□前高耸入云的茅阙门。
      阙门的底座是青石瑞兽,枋子层全是手腕粗的松木,浸了桐油,雕着繁复的藤枝。枋木中间镶嵌着一整块介石,石上刻满密密麻麻的籀文,内容是称颂井叔禹攻打夨国的功绩。最上面,以黄色茅草覆顶。
      是以,为茅阙门。
      子晚俊脸微仰,凝视着这座颠覆了自己命运的建筑,眸中精光隐隐。
      当年,弓鱼和夨国开战,井叔禹受了重伤,经巫医全力诊治,总算捡回了一条命。作为褒奖,弓鱼伯特赐修建了这座“茅阙门”。
      一声清厉的女童呵斥声,将子晚的思绪拉回现实——正是井妍追着狸奴,绕着茅阙门兜圈子。
      井姸左突右击,灵活得像只犹,倒是那肥滚滚的狸奴,累得呼呼喷气。眼看就要追上了,小东西仓皇朝青石路对面窜去。井妍哪肯罢休,一咬牙便追了上去。
      一人一狸突然蹿至路面,子晚的驺人惊呼一声,本能地拽紧缰绳,路车来了个急停。迎面一骑马男子避让不及,也被撞翻在地……
      井妍回头,只看到一片狼藉……一块灰蒙蒙的石头正好滚到脚边,井妍用脚踩了踩,那“石头”却软软的。
      井妍正疑惑石头为何是软的,就见子晚从侧翻的路车里爬了出来。因铺有软席,他似乎并无大碍,只是头上的玉冠歪斜着,身上的华服上沾满尘土,十分狼狈的样子。
      井妍不厚道地大笑起来——大□□家的女公子,可正是肆意妄为的年龄呢!
      老驺人颇为不满地说:“亏女公子笑得出来!我家公子的路车翻了,还不是因为你!”
      “凭啥是因为我?”井妍不服气扬起下巴:“我可是连你家路车的边都没沾着呢!”
      子晚已正好玉冠,他一边拍打身上的灰尘,一边劝慰老驺人:“咱翻车不是因为一只狸奴吗?算了,跟只畜生计较什么呢?”说罢,朝昏迷着的男子走去。
      老驺人释怀地笑了,井妍则气得小脸扭曲——这个太子晚,就差指着鼻子骂自己!
      井妍怒不可遏,捡起脚下的石头就朝子晚砸去。突然,一只手凭空出现,牢牢钳制住井妍的手腕:“找死!”
      只凭声音,井妍便知身后是何人,她猛地收回自己的手臂,冲那人吼道:“井嫚生,你少管我的事!”
      井嫚生比井妍高出两头,长得瘦瘦的。他逼视着井妍,愤恨地说:“你母亲好歹也是郐国公室之女,难道就没教过你,以下犯下是死罪吗?”
      “你母亲好歹也是邓国公室之女,难道就没教过你,以大欺小是不应该的吗?”
      井嫚生将狸奴捞进怀里,指着井妍的鼻子道:“你没有资格提我的母亲!还有,以后再敢动我的狸奴,绝不饶你!”
      “再敢指我的鼻子,绝不饶你!”
      “就指!你奈我何?”
      “我,我要打死你!”井妍说着,手中的“石头”毫无征兆便朝自家兄长砸去——狸奴的确动不得,父母亲多次强调过的,但“动动”你井嫚生还是可以的!
      子晚在一旁看得真切,来不及多想,拾起地上一只木匣就朝“石头”扔去。
      石头和木匣在距离井嫚生面部半米的空中“砰”地撞在一起,井嫚生本能地蹲下身,抱住自己的头。狸奴从他怀里蹿出去,很快不见了踪影。
      待井嫚生反应过来,怒不可遏地朝井妍吼道:“你个癫子!”
      “你才是癫子,你全家都是癫子!”井妍回骂道,完全忘了,两人的父亲同是井叔禹。
      围观者皆愕然,继而轰然大笑,井嫚生顿觉丢脸,他不想再和蛮横无理的妹妹纠缠,冷哼一声,一边呼唤自己的狸奴,一边朝大□□走去。
      老驺人笑得很隐忍,还是引来井妍的怒视,他忙低下头,拾起被子晚扔出去的木匣,一边拂去上面的尘土,一边嘟囔道:“公子,这里面装的可是大孟姬给你的宝贝呢,扔不得!”
      宝贝?本打算找井嫚生扯皮的井妍停下脚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个红底黑绘,蚌泡点缀的木匣子。
      眼睛咕噜噜一转,井妍想到个主意。她热心招呼路人帮忙将路车扶起,老驺人也过去帮忙,井妍顺势接过他手中的木匣子。
      井妍偷偷瞄了子晚一眼,见他又低下头去查看骑马男子的伤势,便麻溜地掏出木匣里的东西,看也没看,随手扔得远远的。
      此时,众人已合力将路车扶了起来,井妍憋着笑,亲手将空空如也的木匣慎重地放进车舆里。
      骑马男子悠悠醒转过来,他约莫双十年纪,面似刀削,眼眸深邃,下巴上有一圈浓密的胡须,修剪得十分整齐。一身素布茼衣还算平整,脚上是一双已辨不出颜色的行履,做工却十分精致。
      老驺人把收拾好的包袱递给男子,抬头看看天时不早了,催促子晚道:“公子,咱们得走了,否则季日乙该等得不耐烦了。”
      子晚却注意到骑马男子有些不对劲——他抓着包袱的手僵硬着,指节泛白,额上冒出密密匝匝的汗粒。
      子晚忙起身:“我去请疾医!”
      男子却扯住子晚的衣袖,摇摇头,犹犹豫豫地说:“不用了,公子,我没事。只不过……丢了一样东西……”
      子晚神情释然:“不知你丢了什么?大家一起找找,肯定能找到的。实在找不到,我赔你便是,毕竟是我的路车撞了你。”
      男子瞅着子晚,神情很是怪异:“多谢,公子忙去吧,我自寻便是。”
      男子不愿说丢了什么,子晚也不好再问,他使了个眼色给老驺人,让其去车上拿些散金。
      路车上的东西还有十分凌乱,老驺人翻翻这个,看看那个,吉金没找到,却蓦然惊呼:“公子,鱼惊石不见了!”
      井妍也很震惊:“好你个子晚,嵌蚌泡的漆木匣,居然只装了块鱼惊石?”
      子晚盯着井妍,意味深长地问道:“女公子似乎——很不满意?”
      井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目光躲闪着说:“哎呀,这日头愈发烈了,我得回去吃点冰食。”说完,赶忙溜回府去了。
      无人注意的地方,素衣男子盯着那个小小的背影,目光如炬。
      蹦蹦跳跳地穿过中庭,一阵悠扬的哨音隐隐传来。
      “井嫚生,咱们的帐还没算清楚呢!”井妍气哼哼地加快了脚步。拐了个弯,果然看见井嫚生坐在从母廉氏门前的台阶上,嘴里吹着一片树叶哨。狸奴伏在他的脚边,埋头啃着什么东西。
      一见井妍,井嫚生本能地弹起:“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井妍却并没有理嫚生,她的目光被狸奴吸引——那个家伙津津有味啃着的,居然是—块淡粉色的鱼惊石!
      想到子晚还顶着烈日在茅阙门下苦苦寻找,井妍顿觉畅快无比,她哈哈大笑,却搞得井嫚生莫名其妙。
      井妍心情好了,便不再找兄长的麻烦。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心满意足地离去。走了一段,看见一女子走在前面,井妍冲上去,拍了一下女子的肩,兴奋地说:“井媸,给你讲一件趣事!哈哈哈哈——”
      被井妍直呼其名,井媸也不恼,笑咪咪地道:“妹妹快讲,让我也乐乐呗。”
      “你能不能别喜欢那个夨国质子了,哎呀,真是笨得要死!他的鱼惊石明明被嫚生的狸奴叼走了,可他还傻乎乎地在咱家门前的草坪上寻找呢,哈哈哈,笑死我了!”
      井媸的脸色忽地一变——鱼惊石是青鱼的骨头,民间传言,给小孩子佩戴有辟邪的作用。井媸想,子晚自幼离开父母,那鱼惊石予他,一定有着很特殊的意义。
      井媸拔腿就向井嫚生住的方向跑去,井妍在后面大声叫着:“错了,错了,井嫚生在你母亲那里。”
      井媸怔愣几秒,然后一口气跑到廉氏的住处,正看见廉氏将装满榛实的瓜瓢塞到井嫚生手里:“好孩子,快吃!”
      蓦然抬头,看到气踹嘘嘘的井媸,廉氏皱着眉头道:“晨诵都结束好一会儿了,你不去看看郐孺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来这里干什么?”
      井媸看着那装得冒尖的瓜瓢,心凉得透透的。作为大□□身份卑微的从妾,母亲廉氏敬畏父亲,尊重郐孺人,忌惮井妍,讨好井嫚生,却唯独嫌弃自己,自己到底坐错了什么呢?
      井嫚生被井媸盯着,浑不自在。他将瓜瓢放在石阶上,手足无措地说:“我,我不吃……”
      井媸瞥见狸奴果然在埋头啃一块鱼惊石,深吸一口气,蹲下身,柔声道:“嫚生,阿姊来给你剥榛实吧。”
      廉氏满意地点点头,井嫚生却急忙阻止:“阿姊,真不用!我不饿……”
      廉氏忙道:“嫚生,渴不?我去给你泡一壶香茗吧?”
      趁两人不注意,井媸从狸奴口中夺下鱼惊石,嫣然一笑道:“泡香茗是吧?我去!”
      井嫚生的狸奴到底有些老了,只在鱼惊石上留下几个浅浅的牙印。井媸将鱼惊石藏进贴身的衣袋里,飞奔到应门处,果然看见老驺人跟一群路人打气:“谁找到我家公子的东西,赏五贝!”
      井媸飞奔至子晚面前,突然想到自己的行为很是唐突,一时尴尬,呆在那里。好在子晚主动开了口,疑惑地问:“女公子——有事?”
      井媸绞着手指道:“公子快回去吧,你不可能在此处找到你的鱼惊石的……”
      子晚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女公子怎知我在找鱼惊石?难道……”
      井媸连连摆手:“不是的!”
      子晚冷笑道:“女公子不用替某人掩饰,我的鱼惊石丢的时候,也就那么几个人在场。既然你断言我在此处找不到,想必是在别处见着了?”
      素衣男子听了,抓着包袱的手紧了紧。
      井媸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含糊其词道:“公子您就别乱猜了,过几日,我一定将鱼惊石亲手奉还,可行?”
      关于井媸在大□□不受待见的情况,子晚早有耳闻,此刻,见她为难的样子,便更加笃定,自己的鱼惊石就是被井妍拿走了,井媸讨要未果才来告诉自己。
      子晚叹息道:“多谢女公子费心,一块鱼惊石也值不了几个钱,丢了就丢了吧。”
      “那公子为何要一直在这里苦苦寻找?”井媸不解地问。
      “啊?是这位公子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子晚指着素衣男子道。
      “对,我丢了很重要的东西!”素衣男子点点头,目光热切地说:“如果女公子能帮我拿回来,定有重酬!”
      井媸淡然一笑,虽然自己不受宠,但好歹也是大□□长女,面前这个衣着简朴的男子,又能拿出什么让自己开眼的“重酬”呢?便随口问了句:“你丢了什么?”
      “一块石头,嗯,雉卵般大小……”素衣男子还欲描述得详尽些,一抬头,却见子晚和井媸看傻子般盯着自己,声音不自觉就弱了下去:“软软的……”
      子晚摇摇头说:“看来还是得找个疾医,替你瞧瞧脑子。”
      “你……脑子才坏了呢!”素衣男子不服气地回怼道,牵着自己的老马,一瘸一拐地走了。
      子晚也向井媸施礼告辞,坐上自己的路车,继续前行。井媸情不自禁地追去几步,唇边绽放出一丝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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