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再旦》虚恨婄

4、周风台

　　井妍在后院找到母亲郐妘，嚷嚷着要吃冰食。
　　郐妘捏捏女儿的小脸道：“这时节吃冰食还有点早，容易腹疼。昨儿掌管汧水的底渔进献了一尾鳣鲔，膳丛一早就熬上了，咱们喝汤水去！”
　　忆及鳣鲔汤的鲜美，井妍口水直流，迫不及待地跟随母亲来到后厨。
　　膳丛一脸媚笑地迎上来：“孺人和女公子来得正好，鲜香浓郁的鳣鲔汤已经成了！”
　　郐妘凑近瓦罐美美吸了一鼻子：“真香啊！”
　　“小奴平旦时分便开始忙活了，收拾鳣鲔，剥笋，摘芥菹，洗采椒……”膳丛说着，抹了一把额头。
　　井姸用勺子在瓦罐里搅动一番：“咦，怎么浮着几片鱼鳞？”
　　膳丛连忙解释：“鳞甲是车棘刮的，那小子，干活太毛糙了！”
　　井姸捞底翻一下，皱着眉，嫌弃地说：“这笋片切得也太厚了。”
　　膳丛又辩解道：“是车棘，笋片是他切的！”
　　郐妘一把拧住膳丛的耳朵：“你从平旦时分就开始忙，都忙了些什么呢？”
　　膳丛吃痛，咧着嘴道：“小奴烧了火，还……还洗了瓠叶和昌韭……”
　　“去拿个提梁卣，将汤水盛一半出来。”郐妘拍了一下膳丛的脑袋道：“刚才井姬派人来唤我去周风台，正好带着这鳣鲔汤去。”
　　井姸兴奋得转圈圈：“我也要去！”
　　郐妘宠溺地笑言道：“好，快去换衣裳，另一半鳣鲔汤留着你回来喝。”
　　井妍欢呼雀跃着朝寝室奔去，看着女儿欢乐的样子，郐妘心中五味杂陈。多年来，目睹过穷人时来运转挤身权贵，也见过荣光无限的公族灰飞烟灭。郐妘明白，大□□的繁荣不是永恒不变的。
　　僰林的事尤其让她心慌，如果不能护井妍一世无忧，那她只能尽力给女儿最好的当下。
　　当井妍和郐妘乘坐羊（xiang）车抵达弓鱼王宫时，竟在皋门处碰到了井叔禹，他穿着朝服，立于高阶之上，一个绛衣公子正向他行礼。
　　井姸皱着眉头道：“这个姬囿怎么还没走？散伯真是不害臊呢，一大把年纪了，还派人来求娶婌伯姬……”
　　郐妘连忙捂住女儿的嘴：“你忘了吗？子囿来弓鱼当天就去了大□□拜访，给你也带了许多礼物呢！”
　　高阶上的井叔禹已看到自家妻女，招招手让她们上去。
　　郐妘的手刚离开女儿的嘴，她就吐出一句：“谁稀罕呢！”但最后还是被母亲拉着，不情不愿地与散公子互相行了礼。
　　井叔禹瞅见膳丛手里的直棱纹提梁卣，不免扶额叹息，他将郐妘拉到一边，悄声道：“待会见了井姬，你劝着她点，凡事不要太过奢靡，当初为了修筑周风台，弓鱼伯可是举全国之力……”
　　郐妘敷衍地应了声：“是”。
　　待井叔禹和散公子转身朝宫中走去，郐妘冲自家夫君连翻了好几个白眼，埋怨道：“我劝得了井姬么？有本事你自己劝去！再说了，堂堂弓鱼伯的宠姬，喝口鳣鲔汤怎么了？”
　　井妍也学着母亲的样子，翻着大白眼，对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大声质问道：“喝口鳣鲔汤怎么了？”
　　井叔禹和姬囿一脸疑惑地转过身来，吓得郐妘赶忙拽着井妍从侧门溜进王宫去……
　　郐妘带着井妍径直来到周风台，两人在门槛处脱下鞋袜，伏在地上给井姬行礼，井姬招招手让二人进去。
　　井姬是一个二八年华的美貌女子，乌黑的头发如瀑布般垂下，在身后松松地挽成一个髻，皮肤粉嫩白皙。因是燕居在寝宫中，所以只着了舒适的素色禄衣，慵懒地盘坐在丰席画纯上，面前的华玉仍几摆满了各式盒子。
　　井姬随手捻起一只珠花，嗔道：“叔母快来帮我呀，太烦人啦，挑得眼花缭乱的！”
　　女人天生对珠宝没有抵抗力，当郐妘看到那些光彩夺目的饰品时，早就将井叔禹的话忘到九霄云外了，眉开眼笑地说：“散国的珠宝真是漂亮啊，再配上夫人细腻的皮肤，端庄的样貌，典雅的气质，太好看啦！”
　　对于郐妘拍的马屁，井姬甚是满意！
　　作为弓鱼伯最宠爱的女人，井姬身边从来不缺人溜须拍马，但被夸赞漂亮是女人永听不厌的话题。心情大好的井姬咯咯娇笑道：“叔母和井妍也挑几样吧，不过，这可不是散国的珠宝，而是夨国的宾媚人送来的哦。还有，给井媸也挑几样带回去吧。”
　　郐妘听完前半句本来很欢喜，井姬后半句一出，她的脸色便暗了几分，言道：“那个从妾之女，不值得夫人惦记。”
　　案上的竹箪盛满紫红的桑葚，井姬伸出两根青葱般的手指捻了一颗，喂进井妍嘴里，漫不经心地说：“你应该听说了吧，鱼父奎已经答应和散国联姻……”
　　郐妘叹口气：“西边僰林突发异端，南边不能再生变故，联姻也是迫不得已。”
　　“那个姬囿的名字好难听，难道他母亲将他生在了园子里？”井妍咽下一粒桑葚，歪着头问了一句。
　　郐妘瞪了女儿一眼，抱歉地朝井姬笑笑。
　　井姬不以为意，一边摆弄着珠宝，一边继续说道：“我觉着，井媸也十二了，可以作为媵人……伴嫁婌伯姬……”
　　郐妘眉眼略微一滞，随即俯首道：“是。”
　　“可是，阿姊好像是喜欢那个夨国质子……”井妍有点着急，忍不住又插话道。
　　“这可由不得她，国家用得上她井媸，是她的荣幸。”郐妘看着面前夺目的珠宝，平静地说道。
　　虽然井姬很大方地说让自己“挑几样”，郐妘还是很识趣地只挑了一根青玉发笄给井妍戴上，又挑了只镶绿松石手环给井媸带回去。轮到她自己，则在一白玉玦和一付珍珠耳铛之间犹豫不定。
　　井姬看她为难的样子，淡然一笑：“叔母喜欢的话，两样都拿去呗，总强过给弓鱼伯身边那些贱婢。”
　　郐妘面红耳赤地道了谢，便让膳丛将装着鳣鲔汤的提梁卣奉上来，盛了一簠送到井姬面前。井姬就着勺轻轻啜一口，一朵笑容在嘴边不自觉绽放开来。
　　“嗯，甚是鲜美！”井姬满意地点点头，小勺搅动着簠里的汤水，感叹道：“还是大□□好啊，所有膳人都源自宗周。哪像这弓鱼王宫里，所有人只会迎合鱼父奎的口味，做些奇怪又粗鄙的饮食。唉，我真是命苦哪！”
　　郐妘微微一哂：“辛苦夫人了！难得这鱣鲔汤难得对了您的口味，不如就让膳丛留在周风台伺候您，可好？”
　　井姬以袖掩口，娇笑着说：“哎呦，那怎么好意思？”
　　膳丛面上是掩饰不住的窃喜，赶忙跪伏在地。
　　郐妘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牖台，那外面，生长着一株硕果累累的合欢桔。
　　郐妘收回目光，努力挤出一脸笑容：“承蒙夫人庇护，大□□才有今日的风光。能为夫人分忧，是妾的荣幸。夫人一定要将身子养得好好的，才能为弓鱼伯多多延绵子嗣呢！”
　　井姬闻听此言，突然有几分怔愣失神。末了，她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歪着，微微口气，扯开了话题：“天儿越来越热了，好怀念我在成周穿过的赤素罗襌衣，轻如烟雾，薄如蝉翼，一阵微风便能让衣摆飘飘扬扬，美不胜收呢！”
　　郐妘以手掩口，笑道：“如此珍贵的东西，妾可见都没见过呢，夫人只能管弓鱼伯要去！”
　　井姬面上露出一丝傲娇的神情，撇撇嘴道:“问他要也得不来的，赤素罗可是专供大周王室用的！”
　　郐妘会心地笑了，自家大伯，也就是井姬的父亲井伯尧，掌管大周王室的司工坊二十余年，私吞贡品不过顺手的事。就是大□□也偶尔跟着沾光，得过那么几件王室淘汰下来的旧品。
　　“从前，我可是要磨破嘴皮，才能从父亲那里求得一些珍稀的衣料。”井姬微微叹了口气：“如今倒是省事些，父亲时不时便会遣人送些珍宝来，东海的珠贝,南夷的文皮……我现在呀，天天都盼着成周来人呢！”
　　井妍嘴里塞满了桑葚，含糊不清地说：“那个芮伯，说他要来弓鱼找父亲喝酒呢。”
　　只听哐啷一声，井姬手中的汤勺掉落在簠里，探询的目光望向郐妘：“嗯？”
　　郐妘勉强挤出一丝笑，推了茫然无措的井妍一把：“你不是一直嚷嚷说要瞧小伯姬吗？让傅母带你去吧。”
　　井妍早就习惯了母亲用这种拙劣的方式支开自己，好在，比起规规矩矩在周风台跽坐着，她更愿意在王宫四处闲逛，于是，便痛快地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