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多情好》青丝错落

183、往事已矣

　　迷蒙混沌的感觉加上熟悉的昏暗让紫萱清楚的知道自己又在从一段时空跌进另一段，只是虽然心中早有准备，还是因这刹那的晕眩而难受的闭上了眼，待尘埃落定，紫萱慢慢的睁眼才发现自己竟依旧在安溪林府的门前。
　　……
　　紫萱诧异的环顾了一下四周，虽然场景如昨，但时间却与上次不同，上次她与徐长卿到这里时，天已尽黑，而此刻天边微瑕，新月初升，应该是华灯初上之时，只是为什么又是这里？
　　紫萱正低头揣度，忽见紧闭的门扉猛然开启，依旧是迟暮之年的林业平自门中走了出来，同时到来的还有一声熟悉的呼唤：
　　“紫萱，你回来了！为何不进来？”
　　“……”
　　紫萱习惯性的回望身后，可身后空空如也，并未有另一个自己。
　　心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来不及去探究，林业平已经快步迎了过来，在她的面前站定，有些担忧的道：
　　“怎么了？是累了吗？还是蓬莱之行没有收获？不用担心，我身体还好。”
　　“……”
　　紫萱看着那熟悉的关切目光，一时也不知做何表情，他……竟然能看到自己了？那现在是……
　　心中虽然纷乱，紫萱却并未将疑惑展现在脸上，而是尽力控制着自己的神情勉强牵出一丝微笑来。
　　这样的回应似乎也让林业平有些疑惑，却只当她是疲乏所至，不禁伸手欲扶她进门。
　　紫萱看着他伸过的手掌，下意思的避了避，待看到他眼中的惊异才忽觉得有些不妥，她现在是……真的回到过去了吧？不是虚影也不是看客，是真的回到了过去，那么眼前的他……
　　“业平！”
　　看着眼前被韶光侵蚀也被岁月雕琢的男子，紫萱心中忽然感怀了起来，多少次她曾在他的坟前黯然伫立，喁喁自语囿于对逝去之人的缅怀之中，而如今，她又回到这里，见到了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他……
　　紫萱深吸一口气，她清醒的知道这不过是时空的逆流，而这样的逆流也绝非偶然，是什么人或是什么力量将自己带到了这里？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在过去的这个时间点上，自己真的出现过吗？此时此刻的自己又在哪里？她与她会不会遇到？如果遇到会发生什么事情？
　　太多的问题让紫萱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冲散了心中的感怀，况且她也清醒的知道，现在无论如何也不是感怀的时候，因为比起强大的对手，“过去”本身才更让人敬畏。
　　“我……离开多久了？”
　　紫萱心思转过，忽然不动声色地问道。
　　听到他问话的林业平再次疑惑的愣了愣，这样的问题实属怪异，但他还是皱着眉头，如实地答道：
　　“三天，你走时便说两三天即可回来，果然准时。”
　　紫萱朝他点点头，心中却悄然地松了一口气，她记得那次蓬莱之旅，那次她去蓬莱，并没有预计的那般顺利，途中耽搁了两天，所以离“她”真正的回来其实还有两天时间，她不知道自己的出现是否已经更改了历史，但至少她不会与从前的自己碰到，在这一点上，倒是与她从前的记忆吻合。
　　“紫萱，你……你是不是累了？我们先进去吧。”
　　紫萱点了点头，此时此刻，她无法拒绝这个提议，而想要弄清回到这里的原因，她也必须留在这里，因为她隐隐觉得，她之所以会回到这里，而不是回到别的地方，大概还是与徐长卿所说，与他缺失的那一部分记忆有关。
　　“我……确实有点累，想先休息一下。”
　　对于扮演自己，紫萱倒是没有丝毫的为难，不过为了减少对“过去”的影响，她觉得她还是少接触这里的人和事为好。
　　“这……你……你一路奔波，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看到林业平并未询问自己此行的收获而仅仅是关心自己的身体，紫萱心中也泛起了暖意，对于隔世的她与他，她似乎已忘却了太多东西，那些记住的，也不过是她固执的强迫自己记住，得到过便不肯放手的东西。
　　紫萱微微笑了一下，她忽然发现能见到他，她还是很高兴的，不过这高兴之中又难免怅然，因为对于经历过漫长幻境的她来说，现实和虚幻在她心里早已泾渭分明。
　　“不必……我，回房了，你也早些休息。”
　　紫萱不顾林业平欲言又止的神情，自顾自的笑笑，转身回了曾经自己的房间。
　　一方面她想最大限度的减少与他人的接触，另一方面，她也需要找个清净的地方理一理思路，顺便恢复一下灵力，刚刚送徐长卿出去的那个阵法其实已经耗费了她多数的灵力，致使她现在想要把自己也送出去已经不能。
　　紫萱心里清楚，对于她“找出真相”什么的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平安回去，因为若不能平安回去，守在时空另一边的魔也不知会做出什么。
　　“紫萱……你睡了吗？”
　　入定调息了一阵，紫萱忽而被几下敲门声惊醒，接着便是林业平推门而入的声响，紫萱愣了愣，才想起他们此时其实是举案齐眉的夫妻。
　　飞快的收束了功法，紫萱起身迎了过去，并朝他温和的笑笑。
　　时隔百年，从前她拼命想要忘记却觉得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的东西，如今却也不太好想起了，比如曾经的自己与他闲话家常时用的是何种表情。
　　紫萱心中微微有些忐忑，幸而林业平并未觉察出异样。
　　“我让厨娘烧了些汤，为你驱驱寒气，你趁热喝些吧，喝完再休息，睡的香些。”
　　紫萱微微有些晃神，刚刚她已将看到的这些“过去”的事梳理了一遍，直觉告诉她这里一定是有事要发生的，可到底是什么她却无从知晓，只是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
　　口中应承着，心不在焉的紫萱已接过林业平手中的汤碗，一勺入口，还未及咽下，紫萱的动作忽而停了下来。
　　“紫萱……怎……怎么了？是不是不好喝？不……不然我去给你换一碗。”
　　紫萱看了他一眼，目光闪动，最后还是慢慢的将汤咽了下去。
　　“这汤……有点咸。”
　　“……”
　　林业平看着忽然收敛了笑意的紫萱，莫名的有些局促似的。
　　“既然这样，便不要喝了，我……我去给你换一碗。”
　　“不必！”
　　紫萱躲过林业平伸出的手臂，仰头将一碗汤全数喝了进去，只是喝完之后微微的皱了皱眉，似乎如她所说，这汤太咸，并不好喝。
　　“你……你休息吧”
　　林业平讷讷的接过紫萱递回的空碗，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挤出几个字，然后转身出了房门。
　　紫萱微笑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直至房门再次紧闭才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遇到林业平之后自己一直心绪起伏，所以才一直没有发觉他的异样。
　　对于不善伪装的林业平来说，今晚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表情都太过刻意和紧张，只是紫萱甫一归来还未适应他的言行又与他一样有所隐瞒所以才不觉，直到喝了那口汤。
　　那汤中……有毒。
　　紫萱抿了抿嘴，努力分辨了一下其中几味药，嗯……多数是至人晕眩和有催眠效果的，连幽冥之水这样珍贵的东西都在其中，可见药效之猛。不过，她可不信以林业平的身份阅历可以接触到这些东西，所以……
　　哼！紫萱微微牵动嘴角，手指纷飞间白光闪动，以将体内的毒素剥离了出来，化作指尖一点幽芒。
　　这毒……若是换了从前的自己究竟能不能解开？或者会不会察觉呢？
　　紫萱这样那样的想着，忽然发现自己揣度这事儿的心情竟似揣度别人的事情一般，不禁自己也吃了一惊。
　　从前她与徐长卿说“过去的已经过去”或许劝慰的成分多一些，而现在她却真实的感受到了什么是往事已矣。原来回不到从前并不是一句无情或多情的喟叹，而不过是一个事实而已。
　　紫萱垂着眼看着眼前的幽幽光芒，忽然叹息一声，手指轻搓间，将它消散于无形。
　　重楼……
　　她忽然很思念他，明明分开并未有多久，可这样在时空中的辗转却让她起了漂泊之意，所以分外想念在他身边时的安稳与安全。
　　从前她一直以为重楼于她是一种救赎，是他的执念与付出将她从过往的深幽中打捞出来，让她的心由死而生。
　　而现在想来却不止于此，重楼于她其实是漫长时空中的一个点，牢固的，清晰的，无论身处何方何地只要闭眼就能感知到的一个点。无论是重叠，是徘徊，甚至分隔千里万里，或者……哪怕是流落到不同的空间或位面，哪怕是她的时间倒流，她都还是能够清晰的知道他在，他在，她便永远不会漂泊无依，永远想着要回去。
　　……
　　不知是不是心中默念过他的名字的缘故，手心中的刻印忽然又莫名的显现了出来，发出了明灭的光芒。
　　紫萱心下一惊，可不及细想，门口再次响起了敲门之声。
　　“紫萱！紫萱！”
　　和上次相比，这次林业平的声音更加急迫似的，动静也更大一些。
　　“……”
　　紫萱皱了皱眉，正思量着如何应付，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已随之传来。
　　“林公这是做什么？莫不是计划进行到一半，你又反悔了吗？你可知违命的后果？惹怒了公子，受罚的可并非你一人，恐怕整个林府或者整个林家都会受牵连，林公觉得也无所谓吗？”
　　“我……我……袁天师，我已按你的意思将药端给她服下了，可是……可是你们究竟要做什么？为什么不能先与我言明？我……我与她夫妻一场，本应祸福同当，现在……现在却要被逼着加害于她，若她知道了，该………唉！”
　　“林公，我早就说你多虑了，尊夫人神通广大，我们使些手段也是为了能留下她详谈而已，公子已从京城赶来，若在此之前你我能先有斩获岂不是大功一件？到时公子得偿所愿，一定会奖赏你我，这可是福泽万年之事，林公何必纠结！”
　　“你……你答应过我不伤她的，我……”
　　“好了，林公！你与我一起进去便是，此时尊夫人应该已在睡梦之中，待我略施法术探查一下她的元神，便可找到真相，林公不也好奇她与常人的不同之处吗？难道你不想知道多年同床共枕的人，究竟是人是妖？不想知道如何才能得以长生？”
　　那边，不待林业平回应，门已被人大力的推开，脚步声随之而来。
　　紫萱早在两人交谈之时便听出那声音正是上一个场景中那黑衣男子的声音，蹙眉思索了一下，紫萱已在他们进来之前躺倒了下来，不动声色的闭上了眼睛，而在她伪装成中毒之前，还不忘将手掌握紧藏于身下，因为那刻印竟还在微微闪烁，不知昭示着什么。
　　“……”
　　通过辨别声响紫萱已知两人已来到自己床畔。
　　“这……夫人的样貌果然国色天香，林公好福气啊！”
　　“你……”
　　林业平气愤的喘息着，不知是因为习惯还是因为身受胁迫的关系而没有出声。
　　“呵！”
　　一声奸笑过后，紫萱感受到一阵术法的波动，看来这被唤作袁天师的人也确是个修道之人，只是道心如此不正，也不知将道修去了哪里。
　　没有阻拦术法对灵台的深入，虽然有些不适，但紫萱却也想借着这样的联系不动声色的探一探他的底细。
　　“咦？”
　　黑衣人似乎因为术法并未奏效而心中惊疑，然后变幻了手印而加大了施法，紫萱便在他停滞的瞬间将灵力附在他术法的光芒中逆流而上，到达了他的意识深处。
　　若论术法的高深紫萱不知要比他强上多少倍，运用灵力的技巧更是算得上登峰造极，所以一触之下，他所有的想法都尽收眼底。
　　紫萱忽而紧了紧手掌，饶是她性格恬淡也被看到的东西弄的气愤不已，他口中的公子确实是她猜测到的那个人，而他起的心思竟并不止是从自己这里问出长生之法，而是……而是想将自己囚禁，然后……对仙子之躯用采补之术，阴阳交泰以促长生……
　　紫萱被那些不堪入目的想法激得微颤，简直要抑制不住想要起身将他与他身后那人……
　　将他们……
　　紫萱也是第一次被人如此肖想，更何况那些被编排出的淫邪画面猝不及防的直接出现在她的灵台之中，让她几欲作呕，羞脑之下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一阵强大的威压自房中突现，伴随着一声熟悉的冷哼。
　　重楼！
　　紫萱心中狂跳，用尽全身的力量才压抑住自己想要唤他的冲动，甚至呼吸都因为凝神而变得停滞了下来。
　　可她没有动，因为一瞬间的福至让她警醒的想到——这个他，可能并不是他……
　　“哼！杂碎，竟敢伤她。”
　　紫萱紧闭着眼看不到重楼此时的样子，甚至因为害怕被他察觉出异样而越发的收敛住了周身的气息，只是光听声音她便知晓，他此时的表情必定十分冷酷又十分的鄙夷。
　　“你……你是何人？”
　　被称为袁天师的黑衣人声音惶恐，隐隐带上了些破碎的哭腔。
　　大概是被吓到了吧。
　　脱离了最初的紧张，紫萱的心情忽然又好了起来。
　　“哼！”
　　不无意外的，回答他的是更加冰冷和霸道的一句冷哼，那凌厉的气势如有实质一般鼓动的屋内的摆设都微微颤抖起来。
　　“啊！”
　　一声惨叫传出，短暂而凄厉，甚至带着些许不明所以的惊诧，紫萱紧闭的双眼微微抖动了一下，虽未亲眼看到重楼如何出手，但周围已经没有了那黑衣人的气息，竟是……魂飞魄散，消失的彻底。
　　“啊……”
　　另一声惊呼跟着传出，是林业平的声音。
　　紫萱于暗处紧了紧手掌，徐长卿曾说他看到重楼杀了他，难道便是此时吗？
　　紫萱心中起伏了一瞬但终究是没有动，也没有试图去阻止，因为掌中刻印的温热让她莫名的相信，重楼他不会，也不曾这样做。
　　“你……你别过来！”
　　依旧是林业平的声音，伴随着踉跄着后退的脚步声。
　　“哼！”
　　紫萱虽闭着眼却感受到了屋内有红光一闪，然后是林业平难受却压抑的低吟，如同被扼住喉咙一般。
　　“这是……她的力量，她那样护你，你却……哼！”
　　随着那熟悉的冷哼落下，林业平那一直断断续续的喘息与呻吟声也忽然消失，紧接着是身体软倒于地面的沉闷声响，然后周围恢复了死样的寂静。
　　紫萱微微舒了一口气，虽然看不到，但她大概也猜到了些什么，重楼这是……发现了自己放在林业平身上的蛊虫了吧，那蛊虫一共两只，将她与林业平的气息脉象相连，若他受伤，他身上的蛊便会有所感应，届时自己身上的蛊也会发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那时……自己真的是很在乎他的，在乎到伤害自己也在所不惜。不过她记得那蛊最后也没有发动过，不只这一天，是直到他寿终，因为人族的生老病死是任何术法和蛊术都不能逆转和承担的。
　　紫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她虽然好奇林业平的状态却也知现在不是苏醒的时机，因为……重楼还在。
　　在惩治了黑衣人又放倒了林业平之后他竟然没有走，不但没有走还反而走近了她一些，站在她的床头，似乎在仔细的打量着她。
　　……
　　她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可是……他到底在看什么？他会不会发现自己并不是这个时间点上的紫萱？如果被他发觉，会不会扰乱时空的秩序？
　　紫萱想了一下，越想就越紧张，致使身体也更加僵直，连带着呼吸都变得不那么自然了……
　　可是……面前的重楼却没有了他惯有的雷历风行，也或者他打量她打量出了别样的乐趣。
　　“哼！你到底在看什么啊，难道我脸上长花了不成？”
　　紫萱暗自咬了咬牙，心中忍不住娇嗔的腹诽起来。
　　“呵！看你小时候明明挺聪明的，现在怎么这么傻！”
　　“……”
　　一个声音仿佛自耳畔，又像是在灵台深处响起，带着那人身上特有的冷冽与轻柔。
　　重楼！
　　紫萱这次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睁开眼了，可惜却似有一种力量钳制住她，让她忽然不能发声也不能动了。
　　“嘘！别乱动，你身上的刻印与之前不同，我帮你覆盖住一些。”
　　紫萱听到他安稳的声调忽然于心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紧绷的神经猛的松弛下来，神识中的自己如同一片秋叶般飘荡着缓缓坠落，直至一股力量于下方安稳的接住她。
　　“哼！”
　　沉闷的笑声听上去依旧只有一个哼字，却将尾音压的很低也很熨帖，似乎是对她如此慵懒又全身心的依附表示着受用。
　　“重楼，你在哪？”
　　紫萱试了几次，终于找到了用意识与他沟通的方法，迫不及待的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在外面！……这是我附着在刻印上的部分魔元。”
　　“哦！”
　　心中知道他并未涉险的一瞬变得更加安定，明明是在自己的灵识之中，她却有一种置身在他怀抱中的错觉，甚至他低沉的嗓音也仿佛贴着她的耳廓发出，吹拂着她，让她有一种旖旎的错觉。
　　“紫萱！蒼玖传来消息说神魔之井有异动，我先去看看。”
　　“……”
　　紫萱于神识中睁大了眼睛，仿佛于睡意朦胧中忽然被吵醒的警觉兽类。
　　一股力量温柔的落在她的发间，仿佛他的手在轻轻的划过。
　　“我让玄音去接你，蜀山上的神族你不要理会，诺阳自会料理。”
　　“那……那你等我。”
　　紫萱固执的抬头看向虚空，明明他并不在那里，她却希望他在，希望他能够看到自己眼中的恳求，还有想贴近他的心境。
　　“哼！当然。”
　　重楼回答的理所当然，那一个哼字似乎是对她如此惶惑的不满。
　　紫萱不依不饶的努了努嘴，不知为何，在这些过往中几番来去，她的心仿佛更坚定也更软弱了，坚定是因为她发现无论从前以后，她与他的缘分都是那样来之不易，是她最重要也最想守护的东西，胜过世间所有，而软弱也是因为如此。
　　“哼！”
　　灵触中，她的想法似乎很容易便能被他知晓，于是周围环绕着她的力量忽然更加紧密起来，像是他在用力的将她拥进怀里，告诉她他在。
　　“紫萱……谢谢你！”
　　“……”
　　谢我？重楼的声音在她的意识中响起，带着笑意又异常温润的样子，可是……
　　谢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