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梦》颜朵

6、6

　　【秦山有池，凤行经天投影于池中，五百年遂成妖。】

　　几百年究竟有多长？
　　想起来的时候，居然就像昨天一样。
　　自己修炼了很多年的那方湖，在秦山之巅，朵状的白云轻蜷着倒映在湖面。
　　那时候厉南星跟他站在湖边，边说边笑，边小孩似的朝水上镖石头。
　　那时候陆小凤已经不是刚修炼出人形的小妖，人世间的烟火荤腥都尝了个遍。
　　美酒，美人。
　　没有一个人可以像厉南星一样，相处的时候让人觉得，就像有涓涓细细的泉水在心里涤荡，简单、舒适。
　　他说起四方美食赞不绝口，厉南星的生活却是长年清淡的修行，只听着微微地抿唇。最终不禁打趣道，妖怪不是吃人的么？
　　他故意做张牙舞爪状，谁说不是吃人的，妖怪吃人，妖怪吃人！
　　他朝厉南星扑去，把人扑倒在湖边。
　　白衣轻而缓地铺展在绿草上，垂曳到水中，濡湿。

　　后来他真的吃了他。
　　这个干净得像掬清水一样的人真的化成水。
　　再后来。
　　如果……
　　如果妖也能掐指一算，算到后来的后来，是不是还会选同一个开始？

　　陆小凤闭上了眼睛。
　　他站在墓碑前，神形震荡，欲散未散。
　　对面厉南星手上的灵力正越聚越盛，整个林内气息汹涌。

　　有人在附近突然大喊了声：“厉南星！”
　　厉南星闻声，只是随意朝旁摆摆手，一道相同的雷咒蓦然袭来。二人法力相撞，砰然炸开，四周枯枝顿时横飞四溅。
　　“……大师兄。”
　　刚冲入林中的花满楼胸口一滞，哪怕是身为二弟子，他也受震不轻。
　　抬起头来，只见厉南星神色冰冷，背后的霜阳剑却不断震颤，像是感应到主人的神智紊乱。
　　他神色一动，立即悄悄施法引向霜阳剑。
　　有法术可通物灵，正在厉南星再一次准备动手时，霜阳剑突然尖啸一声落入花满楼手中。他手上一抛，喊道：“进！”
　　剑立时朝陆小凤激射而去。
　　陆小凤动也不动，闭目待死，霜阳剑却猛然火光暴涨，他身形嘭地燃作烟气，被整个纳入剑内。
　　长剑连同风火猛力刺入地面，又瞬间熄灭。
　　花满楼手上不停，趁厉南星神台未清，又一道咒令朝他击去，厉南星周围强烈的劲气却将他的法术彻底抵住。
　　“糟了…”

　　厉南星仍是盯着陆小凤方才所在的方向。
　　他却又像什么也看不到。
　　脑子里有什么快要烧起来，血液仿佛都在逆流，已经听不见外界的声音，耳边只有自己的深长的喘息与心跳。
　　花满楼几次欲破他的灵力，却只能看着他自己慢慢跪倒。
　　厉南星的目光逐渐涣散起来，神智像跌入了一场庞大而深邃的梦境。
　　眼前幻象丛生。
　　有赤红色的气流开始一道道从他身体中穿出，向四周奔逸而去，劲气顿时破散。
　　花满楼惊得失色，立即上前封他全身穴道：“大师兄，你快醒醒！”

　　很痛。
　　全身都很痛，人却像在梦魇之中。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因为全身的灵力一点点地散失，他也曾经这样痛过，可那时候心里却觉得快要解脱。
　　幻象中一切都很模糊，他好像看到前世，一个还不会御剑飞行的自己。
　　陆小凤却可以带他飞行。
　　他拉着他朝山巅疾驰而去，大团白色的云雾从他们身上掠过，大风刮得厉南星几乎睁不开眼。
　　他看到他们从高处直坠深潭，陆小凤亲吻他，把气息渡给他，他们的人忘情地纠缠着浮上水面，衣物却一件件的随水飘远。
　　他看到金顶上的宫观里，有人将纯黑色的道袍交给他，前世的自己却快速地说着什么，突然一挥手，那件象征着大弟子尊荣的袍子便燃烧起来，被弃如敝屣。
　　……

　　花满楼手法迅疾，他在身后以法力源源不绝地导引着，厉南星神智稍醒了些。
　　可抬起头，模糊中，墓碑前却已经不见了陆小凤，只有霜阳剑深深地刺进地面。
　　他一阵恍惚，只当是那人的魂魄已经在剑下灰飞烟灭。
　　世间再没有陆小凤了。
　　是不是从此，再不会有另一个人的记忆存在？
　　即使自己能想起什么，那也永远只是厉南星一个人的事了？

　　有湿热的东西突然从眼眶里涌出来，他根本想不起那是什么。
　　心上如遭重击，竟一口血呕出，昏了过去。

　　仲燕燕这才跑到近处，她惊恐地摇晃着厉南星喊着厉师哥，快要哭出来。
　　花满楼却知道厉南星灵力的散失已经止住，撤开手一抹唇边，白袖上也已见了血痕。
　　四周寂静下来。
　　他有些疲累地走到墓碑前要拔出剑，却瞧见雪光泠泠地映亮碑上的字，
　　陆小凤，
　　厉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