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梦》颜朵

7、7

　　厉南星仍在昏睡。
　　纯阳真力的反噬令浑身如火灼般疼痛，身体中却又有什么一直在散发着寒意，寒热交加。他昏昏沉沉地做梦。
　　梦中从他自废道行冲出金顶之后，陆小凤便揽着他朝北飞去。他们是在逃，逃得离蜀南越远越好。厉南星开始会怕冷，怕热，可世上有个地方，那儿永远是熨帖的秋季。
　　他们穿云日行千里，山川河流，万家灯火，一切都从身下匆匆晃过。
　　心里觉得难言的满足与轻松。
　　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再也不会有人义正言辞地说什么于世不容天谴难逃。
　　一身法力是蜀山给的，现在全部还给了他们。
　　可真力就是修行者的命，全然散尽后人像是只剩了个空壳，活一刻少一刻。

　　厉南星开始变得前所未有的虚弱。
　　前世的自己在草庐中与陆小凤不断争执，却因为气力不济，从说话变成止不住的咳嗽。他坐到榻上，陆小凤却蹲到他身前，包住了他的手。
　　“我就是看不开。哪怕是自己死了，也要救你。”

　　可活着又怎么样，死了又怎么样？
　　一只妖为了给他续气去蜀山盗先天造化丸，会是什么结果厉南星早已料到，却拦不住。
　　他只能等。
　　几乎没有希望地等。
　　抚窗望去，暮枫林的枫又浅浅地红了一重。
　　梦里的一切又模糊起来。

　　花满楼坐在小客店的桌前，估计着厉南星已经要醒。
　　有灵力突然从后袭来，他转身挥手抵挡，屋中气流猛然一滞，然后消弭于无形。
　　“你体内带伤，还是顾惜身体的好，”花满楼淡淡道，“你当我是燕燕么？”
　　厉南星坐起身来苦笑了下，放弃了抹除他记忆的想法：“你究竟看到了多少？”
　　“你呢？究竟想起了多少？”
　　“……”
　　“大师兄，你从来不是这样不肯面对的人。”他站起来，握住了厉南星的手腕。
　　“别…”厉南星缩回手去，他怕花满楼会看到什么。
　　花满楼却轻叹：“晚了。上回你灵力浮动，我还觉得奇怪。大师兄，从小我常常对你用读心术，却从没发现你体内有封印。”
　　“封印？”
　　“这么多年，你如今心有旁骛它才浮现出来。昨夜险些走火入魔，真力已将它冲开了一些……”
　　“可那又如何？”厉南星打断他的话，“已经没用了。”
　　他面容疲惫地再度躺回去，像是想沉回他的梦境中。
　　“如果可以，我宁可那什么封印从没被冲开过。”

　　还有什么用呢？
　　一个人想起了从前，另一个却已经永远从世上消失。
　　想起再多，不过是日后更痛苦、更寂寥。
　　花满楼无措地皱皱眉，顿了又顿，终于道：“他在剑中。只是魂魄伤得很重而已。”
　　厉南星蓦地睁开眼握住床头的霜阳剑，花满楼却按住了他的手：“你真力至阳，人又带着内伤，”
　　“我有分寸。”他垂头瞧不见表情。
　　花满楼也不再多言，只叹了口气，推门而去。

　　心头说不上什么滋味。
　　想起来的并不多，一小部分，尽管仍然像旁观他人的故事，但哪怕是小小一部分也足以冲击他自封了多年的身心。
　　是什么样的封印似乎也不重要，既然带了这许多年，也暂时不愿去细想了。
　　厉南星的指节一寸寸抚过那把剑，突然推开窗翻跃出去，上了屋顶。
　　冰剑村里犹自下着细细的雪，南面也再没有如火如荼连绵似锦的枫树。他手上一动，有柔和而隐约的黯光笼住了霜阳剑。
　　厉南星看着剑，轻似无声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
　　再多的，他现在也还是想不起来。
　　剑中并没有回答。
　　厉南星痴了半晌，忽然捏指作法。片刻后身形便动也不再动，元神已入了剑中。

　　剑中一片漆黑。
　　他看到细小的光明，立刻潜了过去，进了才发现又是片别有洞天的幻境。只不过陆小凤如今法力微弱，四周不断地细微动荡。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却觉得眼熟。有高入云霄的千仞绝壁，纯白的瀑布从上而下直泄深潭，激起水花千重。天上是明净得近乎透明的清蓝色，偌大一块琉璃般。
　　有人影半浸在湖边水中。
　　厉南星此刻不能驭剑，便轻轻地走过去，站在水边一块凸起的石上。陆小凤猛然回过头来，呆呆地瞧着他，突然眼光又黯了下去：“是你。”
　　“这是我的剑。”他声音仍有些硬，到头来见着了还是不习惯与一个鬼魅走得近。
　　陆小凤笑笑，“这自然是你的剑，你的魂……”
　　——我却以为来的是他，是他入我梦来。
　　“我不想多解释。陆小凤，你现在法力不够，再用幻术恐怕恢复得更慢。”
　　“剑中太冷。”
　　陆小凤淡淡说完，又闭了眼。
　　厉南星也不知能再说些什么。
　　他忽然一挥手，四周微小的动荡消失，彻底稳固下来，山山水水一草一木皆与真实无异。
　　他原本是不屑用这些幻术的。
　　陆小凤微微转头，只瞥见白袍一角。他心中一惊，立即抬起头去，只见身后的人穿着已然变化，却是前世那件柔白色的道袍。微风一拂，衣摆便薄云般轻轻飘起来。
　　厉南星低着头，竟然涩涩地笑了。
　　陆小凤有些发愣。
　　四周水雾重重，这小小的一朵笑也似沾了水气，既轻柔，又渺茫。
　　他有一瞬间想朝厉南星伸出手去，最终却只是手指动了动。

　　“帮我，把封印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