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梦》颜朵

5、5

　　陆小凤随着他的步调，一点、一点地让他裸露。
　　记忆中南星的身上总带着种修道人干净、禁欲的气息，如今也是。
　　涵养再好，最开始陆小凤戏弄似的啄他一下他都会惊得跳开，性子再清高，第一次碰他的时候，他把自己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脸红不能见人。
　　陆小凤的手在发抖。
　　厉南星感觉不到。
　　他身在幻境中，只知道心头充溢着情动与温暖，衣裳每敞开一些，陆小凤的嘴唇与手指便轻柔地覆上去。
　　头突然又疼起来。
　　像有条冰冷的蛇亟欲从头里钻出。厉南星痛哼了声，捂住了头。
　　陆小凤瞧他神情不对，顿了顿，唤道：“南星？”
　　轰然一声，一道雷火突然从厉南星掌上爆开。
　　陆小凤整个被轰飞出去，将草庐屋壁上撞出一个大缺口。他跌坐在雪中，庐里的幻境受控不住立时破灭。
　　烛火不再，旖旎不再，四周有的只是清寒雪光。

　　厉南星从屋壁上的缺口缓缓跨出，他眼中已然有了杀机。
　　“我说过，不要再对我用这种幻境。”
　　陆小凤喘了口气，闷闷地笑了起来。
　　一切都结束了。
　　“……你是记得我的，你的人不记得我，你的魂也记得我。”他望着天，像在对厉南星说，却又像在自言自语。
　　厉南星抿了抿唇。
　　不，他什么也不记得。
　　这一次的过程格外清晰，如同真实，但那还是幻境，只是幻境。
　　厉南星一字字地说：“你听清楚。不管我前世究竟跟你有什么过去，但今生……”
　　他朝陆小凤走去。指尖逐渐透明，隐隐有了风雷之声。
　　“你我之间，绝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林外，花满楼盘膝闭目坐在雪中。
　　仲燕燕踱着步子走来走去，终于沉不住气：“二师兄，我们就在这里干等吗？”
　　花满楼睁开眼：“是。”
　　“那万一厉师哥斗不过那个恶鬼怎么办？”她急得跺脚，“不，我的意思是，我们好歹也去帮帮他，让他少费些力气呀！”
　　“这是他的结，只能让他自己解。”
　　花满楼又沉默了一阵，然后淡淡道：“你有没有听过秦池凤影的传说？”
　　“凤影？”
　　“数百年前蜀山中曾有个弟子，天赋通灵，道术惊人。在他还很年轻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认定他会接掌大弟子之位，然后成为掌门。”
　　仲燕燕皱了皱眉：“可惜，他在下山修行时遇到了一只影妖。后来为了那妖物自废修行，后来……哎。”
　　她忽然眼睛又亮了起来：“二师兄，你是不是想说，厉师哥就跟传说中那个弟子一样天赋异禀，叫我不用担心？”
　　花满楼却望着暮枫林阴暗的深处，轻声说：“不，我只想告诉你，有些事也许根本不止是传说而已。”

　　厉南星出手的时候，陆小凤没有躲。
　　雷光夺袖而出，击打在他身上，他的魂魄开始涣散，却只说：“你是怕。”
　　厉南星神色动也不动：“怕？”
　　“是，你怕自己知道前生的事之后，会动感情。”
　　厉南星淡淡地说：“感情？我感觉不到。”
　　在幻境中他有种莫名的动心，但离开幻境，他的心就像浸回了冰雪中。
　　有些事，厉南星从接任大弟子那一天起就再也感觉不到。
　　“更何况，人是人鬼是鬼，永远不会有情。”
　　他抬起手一挥掌，陆小凤再次被雷咒轻而易举地击飞出去。他在雪地中滚了几滚，背脊撞到一样东西。
　　陆小凤回过头，却是那座墓碑。
　　他爬起身，伸手抹开碑上的冰雪，
　　——厉南星。
　　有深黑色的血液从他唇角涌出来，陆小凤却笑了。他边笑边咳，一字一划地抚摩着那三个字。
　　“南星…我错了，错了。”

　　真的错了。
　　那个人已经不再是前世的厉南星。
　　不是他的南星。
　　上一世厉南星在他建起暮枫林这座草庐的时候，由于自废修行，精气神都已经濒临竭境，他已经不可能再吹箫。上一世他们最后一次碰触对方，是厉南星拥着他的骨灰盅，轻轻地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那一刻陆小凤的鬼魂就站在他身旁，看着他用霜阳剑刻下那两个名字，然后很慢，很慢地，倒下。
　　柔白色的道袍如云絮一般被暮枫林的枯叶逐渐掩盖。

　　陆小凤猛然站起来，朝他狂声吼道：“那些幻境都是假的！”
　　“……”
　　厉南星长发未束，在充盈的灵力中飘扬着遮住了脸孔，看不清表情。
　　陆小凤癫了般大笑几声。
　　他突然觉得如释重负，全身都轻了起来，像是快要消散。
　　如果没有了执念，做人有什么意思，做鬼又有什么意思？
　　原来，绝望是如此轻盈。
　　“根本没有什么你的前世，全都是骗你的！”

　　——明明他已经感觉不到感情，可为什么，却还能感觉得到痛呢？
　　他脸上没有变化，心中却像有把钝刀徐徐地割锯。
　　——为什么明明已经不记得，却好像还心有期待，总觉得那人下一刻会换张脸，无赖般笑着说，南星，我开玩笑的，你生什么气。
　　厉南星周身的灵力涌动越来越强烈，四周愈发令人窒息。
　　有个声音在脑子深处告诉他，把陆小凤，结束掉。

　　仲燕燕在林外正观望着，突然林中红光大盛，强大的压迫感令风雪几乎无隙可入。
　　她退了一步，拽住花满楼衣袖，有些怯意地说：“二师兄，厉师哥他的法力…好像有点可怕……”
　　花满楼想想，突然抬头惊道：“不好，大师兄恐怕要走火入魔了！”
　　他背上长剑蓦然出鞘，身形一展，人瞬时疾风般御剑冲入了林中。
　　仲燕燕在身后尖叫着：“二师兄，二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