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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章十五·宣告 ...


  •   仿佛还没合眼多久,便被人略嫌粗暴地弄醒。来人在他帐中大声说着什么,旋复皱着眉烦躁地哼了两声,终于不甘心地睁了眼。
      映入眼中的是红发异族男子的面容:快去救人,快!
      怔了怔,旋复显然还没完全清醒:救人?什么人……
      你是冰心堂弟子,你救是不救?
      一句话让旋复清醒了不少。这才认出,来人是荒火教的晴空。连带着便想起前一天与惊寂并不愉快的对白,一时心中闷恶:不救。营地里会医术的又不止我一个,我是冰心堂弟子,但不代表我就是医生。
      那人的伤只有冰心弟子可以治……旋复,人命关天,你救不救?!
      不救。
      哼……好吧。一个冰心堂弟子还不及他人关心别人的生死。果真如我之前所想,冰心已不可信任了!
      晴空转身便走,却听到身后一声:等等!
      旋复似突然想到什么,坐起来穿好外衣,若有所思地说:我改变主意了。好,我救。但是你……别跟我提什么以前!
      ——我现在,已经不算是冰心堂的人了……可是这种话,又怎么说的出口?
      ……跟我来。他便只说了这么一句。

      还未近营帐便觉有浓重的血腥味传来。晴空在路上说,那人是他在中原界上发现,伤虽重却活路未绝。旋复也终于明白,这种程度的伤,的确不是军营中那些应急的医术所应付得来的。
      就当是,最后一次为冰心堂做事吧…这样想着,旋复掀帘而入,却在看清伤者是谁时怔在当时。略一颤抖,手中药篓坠落在地,他浑然不觉。
      晴空察觉到旋复的异样,正欲上前询问,却看到旋复跌坐在地上,双手抱住腿,视线变得空洞而茫然。
      那黑衣,那面罩,那失了一柄的双刀……这一身,简直像极了那个令他永远无法忘记的男人,不堪的记忆冲刷而来,以为早已结痂的痛苦与耻辱再次作痛刺得他无法再做任何事……分明知道他不是,分明的,他知道这个重伤的人是谁,可是,那些伤口上有的,却是属于那个男人的让他永不能忘记的气息。
      不是他不想忘记,只是那些记忆残酷得太过彻底。
      晴空俯身到缩成一团的旋复身边,才发现那绿色小小的身躯在微微颤抖。关切的话还未出口,却先听到对方细弱的声音:我可以……逃走吗…?
      你怎么了……这个人,你认得他?
      只有沉默作为回答。良久,旋复终于缓缓站了起来,双拳紧握仍在颤抖,却苍白地开口:对不起……我失态了…我现在就替他治伤。
      还能做什么,还能说什么?痛苦的记忆,怎会有人与他分享,那些所有酸涩的委曲屈辱的泪水,除了自己,又有谁能替他承担?
      强自压下所有的回忆,取来一旁早已准备好的清水替他人仔细擦拭,先是满是血污的脸,然后一点一点,洗净灰尘,清理伤口。
      逆妖的身上有不下二十处双刀深刻的创伤。这个自那一夜而失踪的人,从他身上旋复完全可以想象到那一夜的惨烈。
      逆妖战斗力并不差,甚至可以说很强。那夜他应是留在后方解决尾随的敌人,那些普通的穷蝉弟子并不足以对他构成太大的威胁,却让他与大部队渐渐分离。对于那场袭击,逆妖的确是有所准备,但他万未想到的是幕后的主使并未从一开始就现身。最后,当他疲劳而放松警惕的时候,终于被……自刑天谷离开的那个人袭击。
      检查着他的伤口,旋复可以清晰地感到那个男人招式的辛辣。一刀一式,力道狠毒,却只以伤人行动力为目的,手背,双足,肩头……不取性命,却让猎物失去反抗之力,难怪…会有这么多的伤!
      手中传来阵阵刺痛。回神一看,才发现一直把在一旁桌角上的手已将木桌弄出裂纹。捏得太紧,木刺扎入了皮肤。
      是…又想到自己了吗…?那个夜晚,划破夜空的闪电,荒凉冰冷的空气,耳畔邪佞残酷的声音,以及那些…不断纠缠毫无怜悯的反复的贯穿与撞击……
      握紧的手沁出了血。这是怎样一种强烈的恨意,如烈火烧灼舔舐着自己伤痛的心。所有的诅咒也无力承载,却足够将他生生烧得体无完肤……
      包扎的过程机械而单调。
      旋复也强迫着自己集中精神,不是为医人,只为忘记那道再次被撕裂的伤口。当终于处理完毕时,帐外日头正高,已是上午了。
      暗自抱怨了一句,旋复快速回到帐中去取药方。……早知道伤者是逆妖,自己就不该一时心软答应下来的…虽然他救人的目的并不单纯,但是如今的他,宁愿自己从未踏进那个营帐中。
      取来药方,大声喊来清悠,将它交付给他。认真叮嘱,每剂每量,不可出错。清悠频频点头,将药方仔细浏览几次,方露出淡淡笑容:我记得了……旋复,多谢你,肯救他。
      旋复亦回以笑容:明晚我就要离开这里了。这个,算是他收留我的报答。请你,一定要治好他。
      清悠微微一怔,随后重重点头。
      对方离开。旋复看着那离去的背影,心中忽地滋味难言。

      接下来的半日,旋复却依旧留在荒火的帐中。
      一点都不想再看到那个会勾起他不堪回忆的人,可情势却使他不得不这样做。对晴空只道是来照顾伤者,在床边坐定,视线却不知该看向何方。
      逆妖的伤势已稳定下来,但毕竟所受太过深重,便依旧在昏迷之中。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又想起那个白衣的温柔的男人……当逆妖醒来,发现是自己在他身边之后,会不会也如他的师兄一样,打算将匕首一举刺入他的胸膛?
      本已想过自己在想到这以后脸上会浮现的千般表情,却怎么都没想到最后自己竟然是笑了出来。
      会有多少人在恨他,骂他?又有谁愿听他一句解释?纵真有这样一人,可那样的回忆,那样的真相,他又该怎样说出口……所有的语言,全部的心情,又该怎样述说他的不堪?
      事到如今,他已不需要同情。会有一丝快意,他可以让谁受到和他相似的伤。
      怀着这样阴暗杂乱的思绪,他就在逆妖的床边静静地坐了一个下午,轻轻摆弄着手边的药瓶,仿佛周围的一切再与他无关。
      日头悄悄移过了时光的轨迹。将至傍晚之时,惊寂自外归来,晴空向他说明一切后,旋复再一次碰到那人的目光。
      一如先前,仿佛看穿一切的双眸,又让他所观察的人全然看不懂他。
      别开目光,观察着帐外日光的痕迹。略略一算,大约是时候了。
      一名天机营的人慌张地跑来:快,快去看看……云涌那边,似乎出事了!
      旋复急忙起身出帐,却觉背后一双目光在注视着他。
      来不及回头,也没有必要回头了。

      进入帐内,先是看到面色苍白的清悠,才看到一侧躺在床上的云涌的。旋复暗自平静了心情,轻轻开口:…怎么了?
      清悠没有说话,面色却愈发惨白。
      ……可是云涌他病情恶化?我已给你一方,为什么还…
      清悠却不停地摇头,几番欲言,却依旧手足无措。
      放弃询问,旋复上前一步来到云涌的床边。那人已完全失去知觉,只有一双眉还痛苦地紧锁,面上青气环绕,唇色发乌,只略略一视,便知端倪。
      众多天机营弟子已聚集帐中,果然一如传闻,天机营中弟子团结一心,难以分割。旋复暗暗环视一周,轻叹口气,目光转向清悠:我给你的药方,你可有如实相照?
      清悠咬紧下唇,低声说:每味每量,都是我亲手取出,绝无差错。
      旋复点了点头,目光却忽然一凛:云涌并非病情加剧,而是已然中毒之实。
      帐内掀起一阵骚乱。旋复毫不在意,一双眸子只盯着清悠:在场不少都是通得医术的人。面上青气,血污如墨,这些都是中毒之兆!说着,拉起云涌的一手,以金针刺破,果真有毒血流出。
      清悠不禁倒吸一口气:怎么、怎么会……
      旋复起身直视对方:清悠师兄,我再问你一次,我给你的药方,你可有如实相照?!
      四下已议声四起。清悠双拳紧握,沉默许久,竟渐渐镇定下来:……原来是你。
      旋复扬眉:我?
      清悠死死地盯着他,声音似从牙缝中挤出:药方上的指示,我一字一字地照作,末了却是云涌他身中剧毒,危在旦夕……问题,便全是出在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写药方的人身上!
      旋复却笑了:一来,药方是我所写,而取材煎药的人却是你。二来,我的来路很明白,我是冰心堂的人,而你,却来自已为叛徒所占据的弈剑听雨阁。你若说药方有问题,何不拿出来一看?
      清悠后退一步,将药方从怀中拿出,却瞬间攥紧,手臂颓然垂下。拿出,又拿得出什么?鱼腥草、无忧花、珍珠粉……去病强身之物,说它是毒,又骗得了谁?
      事实已然分明。
      旋复没有算错,长年征战在外的人,必然会略通些治病救人的道理,而何为药、何为毒,这种人,通常又是分得最清。
      清悠,你还想说什么?
      清悠垂着的头猛然抬起,一双眼眸中全是恨意:你这个……幽都的走狗!
      ——迟了,太迟了。如今的如今,你明白我的身份,而他人已以为揭穿了你的心思。
      你不怀好意接近云涌,又在这营地中以你的医术有了一席之地,想借此取消他人对你的戒心,且让大家说说,我与你究竟谁更像幽都的人?
      没有人说话,而结论在各人的心里却是一致而清晰。
      旋复终于将目光自他的身上移开。不过有一点大可放心,云涌将军身上的毒,毒性并不强。清悠此举,应只是想以染病之状,掩中毒之实。若我的药方未被做手脚,今夜将军本便可苏醒了。
      心安理得地说着谎话,目光瞄到清悠的手几次欲按上腰间长剑。旋复却清楚,他知道自己不能动手。一旦打将起来,则更加使人确信他恼羞成怒,只欲杀人灭口。
      转个身,面向帐里的其他人:先和各位赔个不是了…营里发生这种事,在下却因要事缠身而不得不离开。这一次,是被发现了…还不知有多少未被发现的依然在黑暗之中。幽都做事阴狠,请大家一定要小心。
      一句话,挑拨了所有人之间的信赖。
      向他们点了点头,在大家的感叹声中踏出了营帐。旋复走得很随意,无牵挂地来,便同样毫无牵挂地离开。
      他真的,不得不走了。那是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个他最重视最牵挂却又让他彻底地心死的人,正在向这里赶来。
      比预计的早了一天,他的事完成的也早了一天。
      他不需要做任何的收场,那个人会替他做好全部,面对他遗留下的局,解读这个早已被归为背叛者的师弟终于归毒的宣告。
      出了驻地,在昏暗的夜色下微微辨明了方向。他要去的长合还在遥远的北方。夜凉如水,他埋头行走了许久,终于停住了步伐。
      旋复很平静地目视着视线中遥远的彼方。在他身后,一柄冷冽的长刀遥指向他的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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