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世间的神》秦醉吟

2、壹章2 赴丧

　　那夜的雨一直在下着，抹去了那些转瞬即逝的岁月。

　　雨滴毫不留情地在周瑜身上留下印记，不出一刻便将他的衣服全部打湿。马背剧烈地上下起伏着，周瑜的发冠很快就被颠掉在地。此刻他已经不去想自己的仪容仪表如何，也不去想那发冠的珍贵。有什么是江东比不了的呢？孙策如果去世，江东的大担还不知要是谁接过。孙策的孩子还太小，孙权又不足以稳定人心。

　　孙伯符，你不能死，无论是出于我们的交情还是江东的未来。

　　连夜的雨落在地上溅起泥水，周瑜的五脏六腑似是被火灼烧一般。这不是什么熊熊烈火，不是十年后烧尽江河的火。是微火，是甚至有些发冷的微火。他的肌肤切实感受到雨水的寒冷，又从内而外地“燃烧”起来。唱哀歌，念故人，观长河流水，看天下大势。

　　坐下的马匹突然低吼一声，速度陡然慢了下来。周瑜俯下身子向下探去，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了。怎奈得那马在刚颠簸的路上崴了蹄子，加上周瑜侧身重心不稳，便向右倒了去，周瑜本人就连着马一起栽进了一个小树丛。

　　“嘶……”周瑜的衣服被树枝刮破，一部分的布料无法取下。他狠了狠心，将衣服直接用剑裁开，任由那些顽劣的布料停留在充满尖刺的枝头。细细想来，这件衣服还是孙权自己偷偷摸摸省吃俭用攒了三百两银子，请了江东最好的裁缝连夜赶制出来给周瑜做生日礼物的。那时候孙权满脸的笑容，好像从来没有东西能让他这么开心一样。“公瑾哥！你看！权儿给你专门做的衣服！”孙权笑盈盈地带着这件衣服走进周瑜的屋子，装模作样认认真真地把衣服递到周瑜手上，“喜欢吗？快试试！”

　　可是，现在一切都回不去了。周瑜拉起这匹马，慢慢向着前面的灯光走去。那是一间驿站，值班的军士昏昏欲睡，却清晰地听见了不紧不慢的马蹄声。“周瑜周公瑾，请求换马。”当周瑜报出自己身份的时候，军士睡意全消，立刻转入□□去牵马。驿站的主管官员蹙着眉头从内厅走出，看着周瑜破了个口子还缺了一块的衣服缓缓说：“中护军还请赶紧前往吴郡，吾等已知此事，万万不可耽搁。”“瑜已知。”周瑜看向新牵来的马，轻轻抚摸了几下马背，随即翻身上马，向着更远的地方策马而去。

　　登时，那些遥远的回忆浮现在周瑜脑海。孙策的身影仿佛就在前面，他带着江东孙氏传下来的宝剑，回头看着周瑜。似乎每次出征，孙策都是这样的表情，都是这样的自信，都是这样的所向披靡。可是为什么他会遇刺？为什么他会失败？为什么他……战争年代，乱世烽烟，本就是如此。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或许今天买了布料的作坊明天就被官兵洗劫，或许面前的这顿饭即将会成为你的最后一顿，或许今天的国家明天早晨即将易主。

　　“拜见中护军。”周瑜终于到了吴郡。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丧失了往日的威风和优雅。不知他脸上的是泪水还是未风干的雨水，也不知他的声音为什么嘶哑起来。“瑜要见伯符。”“中护军，很抱歉地告知您，先主公他已经去了。”守卫将士的语气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波澜，但正是这份平静让本应当发作的周瑜冷静下来。江东政权巩固依然需要继续，孙氏一统天下依然需要继续。

　　周瑜将马牵进马槽，转到偏殿换好素服。身边将士根本不敢接近周瑜，他好似疯了一样一直在念着孙策的名字。一天一夜的骑马已让周瑜疲惫不堪，散落的头发勉勉强强被发带束起来些许，大部分的发丝依然混着泥土和雨水。脸上好像被树枝擦破了皮，没有痊愈的地方还有时向外渗着血。身边的人将周瑜的发带换成白色布条，带领着他向孙策的灵堂走去。

　　周瑜缓慢地走进灵堂，只见满屋雪白。白幡迎着窗外的风飘着，扬起一个完美的弧线。这白幡带红，是血红，却不知是从哪渗出来的。或许只有在周瑜看来有着点点的红色，好像是舒城的桃花，好像是孙策的红衣，也好像是旁人说孙策被刺穿的脸颊，好像是他本人眼中通红的血丝。在他眼中，红已经成为一种概念，蔓延过整个世界。堂中孙权跌坐在地上，睁着泪汪汪的眼睛看向他。“公瑾……中护军，父兄都去了。”孙权直立起身，眼神中带着悲伤和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坚定，“兄长曾告诫过我，说道如有不定之事则可问周公瑾，中护军勿要负了兄长托付。”“瑜已知晓。”周瑜侧眸看向身边的孙权，才猛然发觉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孙权的身影好像和躺在棺材里睡着了的那个人重合，隐隐约约透露出一种霸主的气息。周瑜心里明白，孙策死后，孙权自然就是这江东的主。君臣关系是现在最需要处理的问题之一，其二是要稳定军心。“瑜定不负伯符嘱托，愿孙氏政权千世万世。”

　　又是一个晚上，将士都回营整顿军纪和休息去了，周瑜和孙权两个人独自留在灵堂里。“公瑾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早些回去休息吧，这里我一个人可以的。”孙权看向身边已经麻木的周瑜。周瑜低了头看孙权，“无事，瑜在这多待会，倒也算是弥补些未能见上先主公最后一面的遗憾。”说罢，周瑜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因昨日一天都在赶路，竟忘了带药，又是淋了一天的雨，现在他头有些晕起来。

　　“公瑾？”孙权及时发现了周瑜的不对劲，“你怎么了？”“无事……是昨日太过疲惫，至尊不必在意。”周瑜合了眼睛坐着，“明日瑜自去拜见国太，再共同商议下面的决策。”“是。”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孙权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倒在地上的周瑜。“公瑾！”孙权匆忙起身，“公瑾？公瑾你醒醒！”周瑜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答话。长长的睫毛盖在眼皮上，偶尔动上一两下。孙权把周瑜抱进怀里，切实感受到周瑜身体的温度。

　　“江东河山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