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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子香啊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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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仁辉急着复命,跳上炮台在姬羽肩上猛力一拍道:“仲齐!”
姬羽全神贯注。身上经孔全开、气脉奔流,正是物我两忘时候。江仁辉用力一拍把他吓了一跳,回过身也不管来者何人,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滚锤子蛋!”
江仁辉被他喝得一怔,即不明就里又气不打一处来,高声怒喝道“怎么如此没大没小!”
姬羽闻言,也是一怔。这才见着来人是素来交好的帮带大副江仁辉。他憋着的一口气泄了出来。一把搂住江仁辉,趴在他肩上像个小孩儿一样“呜呜”地抽泣起来。
江仁辉好气又好笑,不知如何是好。他低头冲着陆函努努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陆函脸上写满了委屈。他指着姬羽大声地对刘冠雄抱怨道:“正炮弁追着松岛舰远望台打!你说!隔着这么远怎么可能打得着?”说罢陆函又把一桶清水浇在克虏伯炮炮膛上,瞪着眼睛接着埋怨道:“炮膛都打红了也不知道让我试试!”
江仁辉虽是学驾驶出身可也曾留洋学过炮术和火炮制造。他伸手摸摸身前的克虏伯炮炮膛。炮体温度奇高,连末端托手处都不能久持。再看看姬羽被烫得血肉模糊的双手,江仁辉知道他这是和松岛舰卯上了。
“隔着太远就先等等!炮体也不知道冷却一下!这得浪费多少弹药?”江仁辉即是怜惜又是生气,双手扶着姬羽肩膀把他搡端正了,说:
姬羽回过神来。他双手在面上胡乱扒拉抹去了一脸的眼泪鼻涕,理直气壮地说:“用了多少发弹药我心中有数!”说罢又奇道:“帮带怎么跑这儿来了?”
江仁辉见姬羽站正便松开了箍着他双臂的手,道:“管带问你,要什么距离才有信心拿下松岛舰?”
姬羽行伍出身,对机械理论只是一知半解。刘冠雄这么问,他脸上不免有些尴尬,道:“那自然是越近越好。”
陆函这时绕到炮口附近,左摸摸右蹭蹭心疼的不得了。他闻言轻声嚷道:“问你几海里呢!”
姬羽恶狠狠地瞪了陆函一眼,负气道:“三海里肯定够!”
姬羽炮术精湛,年纪轻轻就升了正炮弁。陆函总像个小跟班似的缠着他。按理,官高一级陆函就该以军礼事之。可是姬羽游侠儿性子重,将陆函视为兄弟一般,并不拘于礼数。
姬羽有些发火,陆函虽是忌惮却也没有就此退缩。他双手交替在袖子上用力抹了几下,走到炮台下方仰着脖子对姬羽说:“现在咱们隔着几海里呀?”见姬羽一脸老大不高兴陆函并不以为意,接着说:“你往外看看。现在不也就三、四海里么?三海里你能打穿松岛舰的装甲吗?”
姬羽闻言冷静了下来。他感激的望了陆函一眼,对江仁辉禀道:“帮带,松岛舰炮塔装甲九寸,锅炉室装甲六寸。三海里内咱们能断他们腿、二海里能缴他们械!”说罢,姬羽扭头望了陆函一眼,挠挠头似是有些惭愧,低声对江仁辉说道:“最好两海里。”
江仁辉对姬羽赞许的点了点头。他从怀中摸出个六分仪来猫腰交给炮台下候着的陆函,道:“测测距也测测速。准确些!”陆函领命,伸手接过六分仪快步行到船壁炮窗处架起捣鼓了起来。不消片刻,他回头对刘冠雄禀道:“直线距离四点二海里,西北向五十一度角,航速十八点二节。”
姬羽急道:“越来越远了!追不追?管带说没说?”
江仁辉瞪了姬羽一眼,没好气的答道:“急啥?再等等。”然后自顾自跨下炮台走到陆函身后,拍了拍他背心低声道:“该转向了,看紧点儿。”说罢,江仁辉转过身来正了正颜色询问姬羽:“提督日精励勤,平日待我等素来不薄。今日如此狼狈,那个医官必是其中关键?”
姬羽接刘步蟾令自由开火后全副精力便都放在了松岛舰上。反正他一时半会也琢磨不透,索性就全没去想方才甲板上发生的那一系列的诡异莫名。如今江仁辉问起,姬羽又觉得有些不寒而栗,低头道:“那人名叫苏禄才,广东新会人士,说是刚上船没多久,我见了也眼生。”说罢,他又道:“帮带,将士们都怎么说的?”
江仁辉道:“众说纷纭。”说罢他盯着姬羽看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道:“有人猜是军机大臣翁同龢的人。提督不是也叫他‘公公’么?”
江仁辉的话直听得姬羽目瞪口呆。他咂舌道:“那人甚少讲话,口气也颇为生硬,不是倭寇妖法吧?”
江仁辉并不答话,只是负手来回踱步。半晌,他抬起头来,道:“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往昔提督提起过,说是有人见过白莲教圣姑遁入一缕黑烟,说是能夜行八百余里。”说罢他扭头看看陆函,见他仍是附身趴在发烫的炮膛上凑着六分仪鼓捣着,便回过头来又对姬羽说道:“联合舰队如此冒进,你这推论倒是也有些道理。可是这些方术秘法咱们不懂,得问问正卿。”说罢江仁辉像是想起了什么,接着问道:“那苏公公是死于你手?蜉龄血蜡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姬羽双手在胸前猛力摇晃道:“别提这个,我受不了。”他手捂着嘴,像是就要吐出来了,接着说:“那是我跟军中弟兄玩闹,赌酒赢来的。他跟我说是天下第一奇毒,我只道是打浑讹我,谁知真是这么个妖异玩意儿。”
江仁辉与姬羽相识已久对他人品丝毫不疑,道:“我不问好说。可你总归得去弄弄清楚,好向管带交代。”
姬羽连忙称是。
江仁辉点点头,回首对陆函说:“现在呢?”
陆函头也不抬地答道:“直线距离四点三海里,西北向四十四度角,航速十八点二节,”
江仁辉闻言低下头口中念念有词。片刻之后他一拍大腿喜道:“宫里都说倭国阴盛,可看这行兵布阵倒是颇为硬气。”说罢抬头对陆函道:“他们正转向呢,再等等就能打了。”
江仁辉来回踱步,不停望向姬羽似是踌躇不定。半晌,他快步走回炮台下方双手撑着台沿把身体托了上去坐在台边,仰着脖子对着姬羽说道:“倭人虽是狡猾,倒也不似鸡鸣狗盗之徒。”见姬羽一头雾水的样子,江仁辉转为哈哈大笑,道:“两海里差不了你多少,炮台上这大铁盖子卸了减重,能行吗?”
姬羽道:“怎么不行?另外三个也都卸了?”江仁辉点头示意说好,姬羽扭头奔出炮塔寻了几个夫役,三下五除二就将克虏伯炮上罩着的铁制大穹顶拆卸下来抬上甲板丢入海里。
一轮折腾以后姬羽气喘吁吁地跑回右舷炮台时江仁辉正要回去复命。他淬不及防,与风头火势的姬羽撞个满怀。江仁辉笑道:“等着吧,两盏茶功夫就能给你拉近到两海里。”说罢他生怕姬羽鲁莽,又嘱咐道:“倭人欲成合围之势就必然要绕过经远舰右舷抄咱们阵后。你可给我听清楚了:远望台不要,就盯着船腹打!”
江仁辉字寿年、福建候官人,大姬羽八岁。他年少家贫,是家里五兄弟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年纪轻轻就官拜帮带却丝毫没有架子。姬羽与江仁辉情同手足,这生死攸关的关头他心知这一别也许就是永远,便不惧矫情一把拽住了江仁辉袖口,道:“帮带你说实话。这仗要是输了,是不是都该怪我?”
姬羽平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甚少露出纤柔一面。江仁辉见他动情心中不由也软了起来。他知道姬羽心重,什么事都喜欢扛到自己肩上。一时江仁辉即无暇细想如何方是最好又不愿过多计算枉了姬羽心情,便抬手在姬羽额上敲了一个清脆的糖炒栗子,道:“西太后大寿,规制颐和园都比规制咱们来的紧要,什么时候轮到怪你?”
姬羽从江仁辉话中隐约听出些弦外之音,想再问清楚却一个激灵想起这已远超自己职责所属,就装了个傻问道:“那不怪我?”江仁辉哈哈大笑,仰首阔步走了出去。
江仁辉回到远望台下时众人已然散去,只剩刘步蟾独自立在船头。见江仁辉行到近处他也不着急,迎前两步在阶梯处坐了下来,悠然道出莫不相干的一句话来:“寿年,你我即是同乡又是同窗。怎么这些年咱俩来一直都没有好好熟络熟络?”
江仁辉“呵呵”一笑,撩起衣摆在阶下坐下,道:“可不是么。提督名震湘淮,偏偏咱水师是闽人居多。你看我,现在官话说的比闽语还溜。”刘步蟾闻言也是“呵呵”直笑,道:“我看也是这般。”说罢他双手扶膝站起身来问道:“仲平好些了么?”
江仁辉也站了起来,道:“好多了。”
刘步蟾负着双手颇显意气风发,道:“临危受命啊~~~啊兄同治六年就考入学堂了,算来合该有这一劫。”
江仁辉不语。双手在身上不住的搓搓揉揉,咧嘴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