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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速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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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舰队与水师诸舰相距逾四海里,彼此都不在射程之内,本不应是驳火时候。李徽宁全无防备,耳中被震得嗡嗡作响,下意识地捂着耳朵匐了下去。待到他爬起身来向定远舰方向望去,才发现定远舰的远望台已经被炸没了,桅杆也只剩下半截。
平静无澜的黄海海面上突然刮起了北风,海浪卷了起来。第一游击队突然极快加速!吉野、浪速、高千穗、秋津洲四舰趁着风势直取向水师阵型西南角。四舰速度极快,距离本阵很快就越来越远。
“这航速有二十节!不!得有二十五节!”骤变之下怔在远望台上的李徽宁心中充满了恐惧,来不及做出反应。
“吾仪!怎么回事!”远望台下的邓世昌大喊道。
李徽宁扶着围栏,呼吸急促。他脑海中全被前些天卜卦时的点点滴滴占满,想跟邓世昌解释却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才好。
李徽宁大张着嘴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残缺的定远舰远望台,脑中只剩一片混沌。“相隔四海里,只一炮!这怎么可能?!”他揉揉眼睛不敢相信,口中不自知地喃喃念道:“‘升’卦不是‘南征吉’吗”
李徽宁越是念叨就越是头重脚轻。他晃晃悠悠地觉得身体不受控制,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徽宁悠悠醒转。他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四周近处甚是宁静,能听见自己衣衫“唰唰”破空之声。远处传来零星的炮火声、引擎声、火焰翻腾声和鼎沸的人声。
李徽宁肋下隐隐闷痛,好像被灌了水银一般。他睁开双眼,四周却没有一丝光亮。“这是入夜了,还是我瞎了?”李徽宁心中忐忑不安。他不住摸索四周,发现自己已经被抬到了甲板,便摊开腿,双手推出,在身前不住摸索。
“吾仪,你害不害怕?”前面极近之处传来邓世昌低沉的声音。
李徽宁隐约中感到阵阵萧杀之气。他无暇细想,不假思索地答道:“属下只怕管带责罚。”
邓世昌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再响起来的时候有些沙哑哽咽。“小小年纪,难得你有如此担当。”他轻轻吁了口气,稍作停顿,续道:“我得借你卜上一卦。切记万万勿要多虑,凭心作答便是。”
李徽宁点了点头耳边传来邓世昌平缓、冷静的声音:“乾坤二卦,你更喜欢哪个?”
易术相传始于伏羲氏,后来经神农氏、轩辕氏和周文王分别演成连山易、归藏易和周易。春秋时期孔丘为周易注释,作《彖》上下传、《象》上下传、《文言》和《系辞》上下,加上后得的《说卦》、《序卦》、《杂卦》,共有十篇,故称《十翼》。各种版本的《易》里卦象、卦爻大多大同小异,不同之处只在卦的排序。不管在任何一个版本,开头的总是“乾”、“坤”二卦。
李徽宁听见邓世昌口中道出“乾”、“坤”二字,觉得自己精神突然振作了起来。他方才的烦躁悸动一扫而空,彷佛受到了什么暗示,灵台一片清明,肋下的疼痛好了许多,双目隐隐约约中也能见着些微光。
李徽宁眨巴眨巴眼睛。平时遥不可及的邓世昌此刻与自己如此接近,他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羞涩地笑了笑道:“我要坤卦,乾卦留给管带。”
李徽宁说完,邓世昌所在之处传来几声极轻的喘息,他感觉到一只大手在自己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然后又听见邓世昌那熟悉而浑厚的低音:“给我打!”
片刻的宁静之后“哐!哐!”弹药入腔声接连响起。李徽宁只觉四周有如万马齐喑一般咆哮起来。阵阵热气扑面而来,似是身在阎罗沙场。
致远舰叁门火炮、拾贰门速射炮、陆门机关炮、陆门重型机枪同时开火。李徽宁耳中发聩,口鼻中满是浓郁的硝火香,胸中热血沸腾,幸福得只觉自己马上就要死了过去。他浑身脱力,身体不自觉地向后大幅仰躺,后脑重重地撞在身后的钢制围栏上,眼冒金星。过得片刻,李徽宁缓过劲儿来眨巴眨巴眼睛,居然又能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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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远舰上又扬起了北洋水师闻名天下的黄底青龙旗。
连天的炮火声中定远舰管带刘步蟾盘腿坐在远望台下。副管带李鼎新站在他身后。身前还围着帮带大副江仁辉、总管轮陈兆锵、驾驶大副陈恩焘和两个传令的巡查。众人皆俱凝神,目光盯在地下摊着的一张海图上严阵以待,与周围连天的烽火显得格格不入。
丁汝昌癫狂而误了战机。联合舰队本阵八舰虽各有损伤却并无大碍,此时越绕越远。排头的松岛、千代田、岩岛三舰更是已驶过定远舰右翼。超勇、扬威岌岌可危。北洋水师船舰的机动能力、装甲、火力都比不上联合舰队。距离越远这种差距带来的影响也就越发明显,众人急需一个应对的法子,都在等着最熟悉黄海大鹿岛周围水域情况的陈恩焘发话。
陈恩焘字幼庸,福建闽县人。他是福州船政后学堂驾驶班第三期学生,曾远赴大不列颠留学海道测量,对海事、航行了若指掌。此时陈恩焘双眉紧锁,不停地仰望天色,又将右手食指以口中唾液蘸湿,凌风在空中比划。如此数次后,好像确定了些什么,他神色凝重地对刘步蟾低声说道:“管带,午后风向就该变了。刮起西北风来,咱们航速就能提上去些。”
刘步蟾点了点头,望向陈兆锵,道:“铿臣?咱们追是不追?”
陈兆锵字铿臣。他与陈恩焘同乡,是福州船政后学堂管轮班第二期学生,精通船体机械。
略微犹豫了片刻后陈兆锵对刘步蟾用力点了点头,可是开口说话后口气却颇为拿捏不定,道:“若是能减去些载重--比如不再拖挂舰载鱼雷艇,倒也不是聊胜于无。”
刘步蟾微微皱了皱眉,刚要开口说话却见一个巡查风急火燎地从右舷奔来,便正了正衣冠不再言语。那巡查奔到近前,单膝跪地、声音略带颤抖地对刘步蟾禀道:“提督,超勇舰船体倾斜,誓死不退,怕是要保不住了!”
刘步蟾身形微微晃了一晃、头也不自知地垂搭了下去,略显伛偻。但他很快就又稳了下来,环视众人,沉思片刻后对那巡查令道:“遣几个船械驾了定一、定二去超勇、扬威近海处候着准备救援。切记,莫要声张。”那巡查道声:“得令。”便退了下去。
刘步蟾轻舒了口气对身旁的李鼎新苦笑道:“成梅,你与菊人同乡,超勇这折子只怕要劳烦你写了。”见李鼎新点头答应,刘步蟾转过身去面对陈兆锵,略带愠色地说:“铿臣,什么叫不是聊胜于无?都什么时候了?你但说无妨。”
陈兆锵惶恐道:“提督是想全军出击,迎上去打?”
刘步蟾神色更是不悦,语气也加重了些,道:“是又如何?我问你,你答就是了。”
陈兆锵叹道:“咱们这航速,平时最多只有十四、五节。若是不惜燃料再加上风速和减重兴许能到十七节、最多也不过十八节。对面的第一游击队咱肯定是追不上了。单说倭人本阵,要我看怎么也都是十八节起。”说罢,陈兆锵吞了口唾液,硬着头皮接着说:“可是…松岛舰就是为了开阔海域的追逐战而设,他加纳主炮架在舰尾,就算追上了咱们也讨不着好处…”
刘步蟾闻言面上不但不怒反露出了些许喜色,转身对李鼎新道:“十八节?正卿的致远舰有十九节吧?”
李鼎新点点头道:“有!”
刘步蟾俯下身子,在坐在台阶上的江仁辉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道:“寿年你怎么就自顾发起呆了?快去问问仲齐,他要什么距离才打得穿松岛舰的装甲?”江仁辉道了声是,拔腿就向右舷炮台跑去。
定远舰主武器克虏伯后膛炮是德意志克虏伯公司于一八八零年制造。其火力非常凶猛,有效射程逾柒千米。可是,克虏伯炮后座力极大,射速又颇慢。加上装填弹药、冷却炮膛,要三、四分钟才能发射一次。定远舰建造时采用的布置方式非常特殊,将四门后膛炮两两分装于军舰中部的四座水压动力炮塔内,采用的是右前左后的对角线布局,最大程度上解放了火力覆盖范围。因当时军舰上出现了可以仰角射击的速射机关炮,炮台上还搭建了一个可旋转的大穹顶,以期对炮击手起到保护作用。
江仁辉闯进右舷炮台穹顶里时姬羽已是大汗淋漓。他额上青筋坟起,上衣也扔在一旁。旁边的副炮弁陆函正不停将一桶一桶清水泼在炮膛上,“滋啦啦”地冒着阵阵白烟。江仁辉走到身边姬羽也没有觉察,口中兀自大声叫骂:“老子会没你准?老子会没你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