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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致远舰(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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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步蟾正了正颜色,对江仁辉弓身抬手做了一个满揖,道:“待会儿近处接战免不了枪林弹雨。战事瞬息万变,一般巡查啊兄放心不下。我这个赶鸭子上架的新官,将令的起承转合可都得难为你了。”
江仁辉哈哈一笑还以一礼,道:“职责所在,啊兄要说这些?”
刘步蟾眨巴眨巴眼睛鼻中轻轻“哼”了一声,眼里却堆满了笑意。他转过身去,对远望台上候着的管旗挥了挥手。管旗会意,双手变换打出几个旗语。
北洋水师变阵了。
雁行阵左翼靖远舰、致远舰、广甲舰、济远舰率先开足马力南向驶出。待到超出定远舰一个船身后,四舰依次转舵向西。靖远舰右舷紧贴着定远舰舰首,率队取联合舰队本阵阵首紧跟着松岛舰的千代田、严岛、桥立三舰而去。几乎是同一时间,雁行阵右翼镇远舰、来远舰、经远舰南向启速后转向东南,直取联合舰队阵尾稍为落后的比睿、扶桑、西京丸、赤城四舰。水师七舰操船之术神乎奇技,于定远舰舰首近处四竖三横交错划出一个网状后呼啸而去。其两两相向、擦肩而过时船腹与船腹之间距离相隔不过数尺。定远舰好整以暇,待得七舰在身前破浪开去后转舵西北,舰首冲着松岛舰船腹开足了马力笔直的驶了出去。
已是未时,太阳开始向西边倾颓。西北风越刮越烈,距水师、联合舰队两军初阵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双方互有损伤。水师方面,超勇舰与第一游击队四舰誓死周旋,舰身被熊熊火光吞噬已是看不清楚,遍体鳞伤之下却仍誓死不退。扬威舰亦不遑多让,舰首、舰尾两门主炮尽毁,已是强弩之末。
所幸水师其余八舰至此皆是以逸待劳,除了定远舰远望台被毁之外并没受什么严重损伤。反观敌阵。第一游击队高千穗、秋津洲两艘快舰先后中弹,虽无大碍却也拖慢了航速。本阵处在一字长蛇阵阵尾的比睿、赤城两艘弱舰在致远舰率众一轮排击中船腹受到重创,船体稍稍□□且舷侧武器受损。西京丸舰也遭受炮击至局部起火。在提督丁汝昌弃卒保车、至诸死地而后生的奇谋与致远舰管带邓世昌抗命开炮的勇气下水师至此好歹是与联合舰队战了个旗鼓相当。
水师变阵时松岛舰驶到超勇舰沉没之处正南方约三海里,正想右转向北经超勇、扬威两舰留下的缺口抄水师阵后腹地以夹攻右翼东西向列阵的镇远、来远、经远三舰。镇远为铁甲舰,与定远舰一样配有四座贰拾伍倍口径克虏伯主炮,船坚甲厉但航速稍慢。来远、经远俱为速度较快、火力较弱的装甲巡洋舰,各备有一座克虏伯主炮。镇远舰管带林泰曾、来远舰管带邱宝仁、经远舰管带林永升皆是闽人,又同为福州船政学堂第一期同窗。久经战阵的三人早早就心领神会的各自抛减轴重以提高航速。镇远居首、来远、经远紧随在后掩护,定远舰远望台旗号卜发三舰就迎风直冲着东南方联合舰队阵尾的比睿、扶桑、西京丸、赤城四舰一面密集开火一面如离弦之箭般驶了过去,进退之间浑然天成。松岛舰叁佰贰拾毫米的加纳主炮布置在军舰后部,措不及防之下只能用舷侧的阿姆斯特朗速射炮迎击,可隔着三海里又怎么能伤着三舰分毫?只一炷香时间,本来拦在联合舰队本阵面前的镇远、来远、经远三舰就在炮火声中与松岛舰正面相向驶过,从正对着联合舰队蛇头的猎物摇身一变成了追着蛇尾的猎手。
联合舰队司令、松岛舰管带伊东祐亨身出名门,先祖为饫肥藩主伊东氏。其氏族世代精于海战,战国时还曾击败九州名将岛津氏而统一了九州东南部的日向之国。同治七年伊东祐亨封海军少将,就任海军省第一局长兼海军大学校长,曾在接待来访的北洋水师时承认:“如果现在和清国开战,没有胜利的可能。只要‘定远’和‘镇远’两舰就能把日本全部常备舰队送到海底。”时过境迁,只短短十数年间往昔诺诺称臣的日本海军竟已能与名满天下的北洋水师并肩驰骋逐鹿,而且处处占着先手。
伊东祐亨即是被军人与生俱来的荣誉感所包围,又心下越发如履薄冰。可是,任他怎么小心翼翼,又怎能预料到水师过去十数年间虽说火炮装甲没有进行过改良,可操船术已精湛到如斯境地。正是少一分则不足、多一分则有余,刘步蟾就敢这么在敌舰炮火近处涉兵家皆惧之险地而号令七艘重甲战舰于近处相向交错行驶,却只似闲庭信步。光绪十四年二月,以北洋水师为假想敌的联合舰队在法国地中海铁工及造船厂铺设龙骨开始建造松岛号防护巡洋舰。该舰全长玖拾玖米、宽壹拾陆米、编制三百六十人,耗时四年完工,光绪十八年正式下水,舰龄不过两年。松岛舰专为克制定远、镇远二舰而生,追求机动性而主动牺牲了续航与抗击打能力。其体积、人员编制均与定远舰相仿可肆仟叁佰吨的标准排水量比定远舰的柒仟吨轻了近三分之一,减下的重量几乎全在载煤量和装甲上。
松岛舰备有法制叁佰贰拾毫米加纳主炮一门、壹佰贰拾毫米阿姆斯特朗速射炮十二门、肆拾柒毫米哈乞开斯速射炮十五门、捌毫米诺典费尔德机关炮一门、叁佰陆拾毫米鱼雷发射管四具。联合舰队沙盘推演时假象场景是开阔海域中的运动战。松岛舰加纳主炮布置在军舰后部原意是要诈败诱敌而一举歼之。如今阴差阳错的占了上风后松岛舰贸然以舰腹迎敌,主炮便无用武之地了。
虽说机动性能奇佳,可松岛舰毕竟是与定远舰同一级别的巨舰,转向颇慢。措手不及之下伊东祐亨不敢原地调头,只好先行减速以观其变。可是松岛舰这么一减速身后紧跟着的千代田、严岛、桥立三舰也立刻慢了下来。联合舰队逆风而水师左翼四舰顺风,只要稍一耽搁千代田、严岛、桥立三舰就会被正在高速逼近的靖远、致远、广甲、济远四舰逮个正着。致远以快打快在前破浪,水师四舰锋矢之阵已成,都是舰首对着舰腹的要命局面。
联合舰队司令伊东祐亨凌风肃立在松岛舰右舷,冷静的面对着自己军旅生涯至今所面临的最大的一次危机。回首望处,靖远、致远、广甲、济远、镇远、来远、经远七舰分东西两阵纵横相错,每一眼炮台都喷射着火舌。联合舰队本阵七舰斜摆着被挤在中间,一时间之间墙倾楫摧不知当进当退,全在一面勉强开火还击一面等着松岛舰号令。七舰已有四舰冒起了火光,士卒们四起的哀鸣犹如响在伊东祐亨耳旁一般。他暗自闷哼一声,打起精神再向舷侧望去,却只见到不远处定远巨舰舰首正对自己巍巍破浪而来,漆黑的克虏伯主炮炮管正在缓缓绕轴转动。
伊东祐亨想不到,不过短短十数分钟原本虎踞龙蟠、就要将水师合围起来的联合舰队就从攻势被逼入了守势,本是占尽上风的己方居然如此就跌入了万丈深渊。“中国人的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吗?”他冷笑着心想:“这不就是吾辈的风、林、火、山?”心念至此,伊东祐亨“刷”的一声拔出腰上配刀,直指着正前方吼道:“满舵,继续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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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远舰上,乖乖的守在远望台下桅杆处待备的李徽宁正呆望着有如天神一般的邓世昌。
打从致远舰开炮起平日温文尔雅、不怒自威的邓世昌就变得双目精光四射、额上青筋坟起,官帽也不知所踪,还被一颗流弹打散了辫子,露出了须发皆张。他一步也没离开过舰桥,身边陪着帮带陈金揆,身后每隔十数米就安插着一个巡查,以便每一声号令都能在最短的时间里传遍致远舰的每一个角落。
“测距,松岛!千代田!严岛!”邓世昌连珠炮般的对陈金揆说道。
陈金揆赶忙低头拨弄手中的六分仪,不消片刻便答道:“三点六海里!三点五海里!三点五海里!”
“定远呢?”邓世昌道。
“管带?”陈金揆不解,疑惑着相询道。
“测距!定远!”邓世昌语气加重了些,道。
“零点四海里!” 陈金揆顾不得手中六分仪,只凭肉眼往定远舰方向打量了一眼,忙道。
邓世昌负手沉思片刻,对陈金揆道:“咱们致远舰快。先取松岛舰尾主炮,同时防着第一游击队。千代田、严岛就留给靖远,如何?”
陈金揆略一思索似是觉得不妥,犹豫答道:“只怕定远已是盯上了松岛?”
邓世昌声音一沉怒道:“这时还怕争功?取松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