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甲轶闻录》法兰克凡

4、第四章：地风升

　　“阴爻…阳爻…阳爻…兑上缺…巽下断…主卦、主卦为巽！”李徽宁口中念念有词地嘟囔着。
　　姬羽百无聊赖地坐在墙角的轴重箱上。他右手拎着个酒葫芦，右腿垂拉着在半空中晃呀晃的，左腿屈膝踩在箱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正蹲在地上聚精会神地卜着卦的李徽宁。
　　“阴爻…阴爻…阴爻…客卦为坤!”李徽宁又掷了几次手中的元绪重宝，不住念叨着。他左手伸着食指在半空中一笔一划地挥着，好像正在画些什么。
　　“哎呦~~客卦全都是阴爻？”姬羽歪着脖子瞅着李徽宁身前散落的三块银元，插话道。
　　“上坤下巽，地风升！六爻皆静！”李徽宁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摸出一本帛书捧在手上翻了几翻，朗声读道：“元亨，用见大人，勿恤,南征吉！”读罢他摇头晃脑样子甚是得意，又连着复述了好几遍。
　　姬羽见着李徽宁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心里想笑，抿着嘴问他：“这个…得有什么说法吧？”
　　李徽宁抬头看看姬羽，黠猾一笑道：“说法自然是有的，只不过这个我初学乍练，作不得准。”
　　姬羽闻言哈哈大笑，道：“你这半吊子的，还想作准？”
　　李徽宁白了姬羽一眼不再搭理他。姬羽正要追问，却听见不远处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他连忙跳下轴重箱站到李徽宁身边低声道：“有人来了。你别故作高深了，地上东西快收起来！”李徽宁闻言不悦，鼻子气得都有些歪了，斜眼瞄着姬羽道：“这叫高深莫测!”
　　来人步子极大，李徽宁话音刚落舱门就被推开，一条身影闪身步入舱室。舱内阴暗，那人又背光而立，姬羽眯着眼睛打量过去，好一阵子才认出来人居然是一向以治军严格而闻名的致远舰管带邓世昌。姬羽吐了吐舌头，赶忙站直身子道：“姬仲平给管带请安！”
　　李徽宁四年前上的致远舰，比姬羽要晚上两年,不久前刚刚升任一等管旗。他见着管带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连忙前迈左腿、左手扶膝、右腿半跪，规规矩矩地给邓世昌行了个满满的请安礼。
　　邓世昌挥挥手示意李徽宁免礼。他走到姬、李两人近前，瞪了姬羽一眼又瞄了一眼地上摊着的银元，微笑着对李徽宁道：“怎么行这么大的礼？你这小子做了什么亏心事了？”
　　李徽宁见邓世昌冲着他笑心头一块大石便放了下来，站起身来轻声应道：“吾仪方才依着管带教的易术卜了一卦。”说罢他心下忽然不安起来，就又补了一句：“属下新学乍练，做不得准。”
　　邓世昌自小诗礼传家、治学严谨。闻李徽宁言他皱了皱眉头，道：“你说作不得准便作不得准么？”邓世昌易学造诣极深，深明“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之理，见着李徽宁肆意卜卦又对卜出的卦象轻描淡写的不以为意他面上难免露出了些愠色。可转念一想，不知者不罪，邓世昌便又扬起眉头笑着对李徽宁说道：“卜了个什么卦？”
　　李徽宁抬起头，一对眸子扑闪扑闪地看着邓世昌。他轻声答道：“卜了个六爻皆静的升卦。”
　　邓世昌闻言，面上泛起一片喜色。姬羽在一旁见着这两个莫测高深的书呆子在一边儿自说自话不禁“嘿嘿”地笑出声来。邓世昌不理会姬羽，笑盈盈地对李徽宁说道：“倭人犯我领海，提督屡次请战。这不，前些天李大人才准了。这卦应时，你这是咱们水师一员福将！”
　　李徽宁闻言满心欢喜，脸上笑得满是褶子。邓世昌见他一脸得意感到有些不适，问道：“错卦、综卦、交互卦都应时看了吗？”
　　见邓世昌有些严肃了起来李徽宁心下紧张，道：“属下初学乍练，只记得错卦。是…”他左手拇指在其余四个手指内侧关节不住扣弹跳动，过了好一会才接着说：“是雷天大壮？不对不对，是天雷无妄！”
　　就这么些功夫邓世昌那股欢喜劲儿已经过了。他似是突然想起些什么，面上笑意凉了下来，声音也带着几分倦意，道：“兵者，凶也。你天干、地支不会装，甲也不会纳。这卦，做不得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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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徽宁扶着栏杆蹲在致远舰远望台上。他呆呆地望着前方虎踞龙蟠般伺伏着的联合舰队，又低头看看台下右舷栏边正在向定远舰方向不住焦急张望的邓世昌，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就又浮现出了数日前私自卜卦的一幕。
　　光绪二十年，高丽发生农民起义。东学道人全琫准挥斥方遒，带领义军杀得高丽朝廷节节败退。无奈之下，高丽外相金允植向宗主国大清发函求援。时任大清直隶提督的叶志超与太原总兵聂士成率淮军两千往援，于六月初兵分两路在牙山登陆。同时叶志超也根据一八八五年《中日天津条约》依约知会了日本。
　　六月九日，日本驻朝公使大鸟圭介率先遣队四百余人进驻平壤。六月十日高丽官军与东学党达成了和解协议，中日两军兵不血刃起义就被平息下了去。高丽朝廷在与东学党议和后要求中日两国同时撤兵。大鸟圭介因而约见清廷驻朝大臣袁世凯，口头相约不日便同时撤兵高丽。
　　谁知大鸟圭介与袁世凯谈判乃是用的一计暗渡陈仓。日本政府不但不依约撤兵，还一边谈判一边暗中向高丽继续增兵！至六月末，在朝清军仍是两千余人，而在朝日军人数已逾八千。直到后来袁世凯才知道，在他与大鸟圭介交涉期间日本政府一直在一面逼迫高丽否认自己大清属国身份，一面擅自提出一份涉及到高丽政治、经济方方面面的二十七条改革方案，企图强迫高丽于限期内脱离大清治下而臣服于日本。
　　至七月中，日军驻扎高丽人数越来越多。此消彼长之势已然明了，日本政府压根儿就没有做过撤军的打算!光绪帝勃然大怒，大清与日本之战事箭在弦上。一直按兵不动的李鸿章也应光绪帝要求开始增兵高丽。
　　光绪二十年八月一日，中日正式相互宣战。
　　九月十五，中日平壤之战在大同江南岸、玄武门、城西南三个战场同时爆发。清将叶志超胆小昏聩，清军大溃。
　　九月十六日凌晨，李鸿章遣其直隶北洋水师护送五艘运兵船从大连湾出发前往大东沟登陆以增援在朝清军，十八艘主战舰艇组成护航舰队。当天下午，舰队和运兵船平安驶抵大东沟入海口外，运兵船在水师“福龙”、“镇一”两艘鱼雷艇与“镇南”、“镇中”两艘近海炮舰的护卫下连夜登陆。“广乙”、“广丙”四艘钢壳鱼雷快船停泊在大东沟外担任警戒，其余十艘战舰则在大东沟外十二海里处锚泊驻防。
　　九月十七日，援军悉数登陆，泊在大东沟外的十艘战舰率先开始返航。
　　升着黄底青龙旗的定远舰驶出大东沟后没多久就遇上了在附近海域巡航的日本联合舰队第一游击队四艘快速巡洋舰。丁汝昌谨慎，虽是我众敌寡却也没有立刻进击。北洋水师布犄角雁行阵,双方都没有轻举妄动。
　　没过多久，收到第一游击队求援讯号的联合舰队本阵八艘战列舰悉数临阵。至此，北洋水师战舰编队十艘，分别为定远、镇远、经远、来远、致远、靖远、济远、广甲、超勇、扬威。联合战队战舰编队十二艘，分别为本阵八舰：松岛、千代田、严岛、桥立、比睿、扶桑、西京丸、赤城，和第一游击队四舰：吉野、高千穗、秋津洲、浪速。
　　敌众我寡，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却毫无怯意。决定太平洋环亚沿岸未来数年乃至数十年制海权的大战一触即发。
　　致远舰排水量贰仟叁佰吨，航速达壹拾玖节，是北洋诸舰中型号最新、速度最快的战列舰。其舰长柒拾陆米，舰首装置一门双联装贰百壹拾毫米克虏伯炮，舰舯部两侧又各备一门壹佰伍拾毫米阿姆斯特朗后膛炮。此外还有十二门伍拾柒毫米哈乞开斯速射炮、六门叁拾柒毫米哈乞开斯机关炮、六门壹拾壹毫米格林机枪及四具鱼雷发射管。其管带邓世昌原名永昌、字正卿，广东番禺县人，年少时曾留洋海外，是以识得蛮夷之语。邓世昌平日军纪严明而又凡事以身作则，甚得水师将士敬重。
　　两军阵上，李徽宁蹲在致远舰远望台上。他眼睛连眨也不敢眨，牢牢地盯着右首定远舰远望台，生怕错过了旗语。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李徽宁已是汗湿重衣。“已是过午了吧？”他抹了把汗，抬头看看悬在头顶的太阳，忖道。
　　李徽宁低着头望向前方，感觉似乎联合舰队第一游击队四舰与本阵八舰之间的距离不知何时又稍微拉远了些。他揉了揉眼睛想要看个真切，却见着舰尾冒着滚滚黑烟的第一游击队四舰正在同时向右转舵，看样子似是想要绕开水师阵前六艘战列舰而取右翼老旧的超勇、扬威二舰。
　　李徽宁打了个激灵，不知怎地脑海中又突然浮现出数日前卜得那副六爻皆静的升卦。他咽了口口水，对立在远望台下右舷侧督战的邓世昌大声喊道：“管带，敌舰右转舵了！”
　　邓世昌侧着身子指了指定远舰方向，示意李徽宁留神旗语变化。
　　李徽宁赶忙望向定远舰远望台，却没见着指令旗有什么变化。定远舰远望台上管旗符洪德遥遥冲着李徽宁耸了耸肩，用手语示意他继续盯着联合舰队。
　　李徽宁正要用手语相询，耳中却听见“轰”的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松岛舰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