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交换日记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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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京院的话很少。
松岛静香对星野未来说。
“他是班级里最矮的男孩，性格内敛，话又少，老师们商量着想要给这个孩子适当的关注，所以安排他坐在第一排。其他孩子都很喜欢坐在最前面，显眼，离讲台近，能被所有人看到……”
孩子们，六七岁的孩子们。
他们总是不肯坐好。即使在座位上，身体也要离开凳面来回扭动，和进门的人打招呼，和出门的人打招呼，和最后排的人打招呼，和路过的人打招呼。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夺走他们的关注：惊呼门外窗户经过的鸟，惊呼一张纸落在了走廊上，惊呼皮鞋落地的声音好清脆，惊呼老师今天换了一身蓝色的裙子，就像把大海穿在了身上。
他们喜欢仰起头看人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是礼貌，不知道什么是冒犯，不知道什么是合适、规矩、风度，总之追随着台上老师的视线，直直地看进人眼睛里。
“而花京院，坐在第一排的花京院，永远都低着头。”
不看老师，不看同学，不看漂亮的衣服和会变形的玩具，无论是咚咚的高跟鞋还是啪啪的小皮鞋，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只有偶尔的飞鸟和落花能够唤起他的追寻。
他似乎太安静了，老师们在办公室里闲聊，交流着自己班级的情况，交流着自己教学科目的情况，男老师们会说花京院很令人省心，会主动帮老师拿东西，他值日的当天、粉笔格和讲台是最干净的；女老师们会说花京院的衣服从来都不会脏，书包和桌洞都收拾得板板正正，讲错题时反应很快，他妈妈一定很省心。
但到最后，每个老师都会说，花京院太安静了。
小孩子，就该跑跑跳跳、叽叽喳喳，屡教不改，令人恼火……才好让大人放心。
“但他见到妈妈时笑得很开心，也有很多话想分享。”松岛静香见过花京院千里，那是位修养极高、富有艺术气息的女性，似乎是个乐手，不常在家里，平日都是花京院父亲来接孩子。所以那天见到站在门口的母亲，花京院竟然飞奔起来。
他跑的真快，像只小牛犊——松岛静香回忆起来忍不住笑。
星野未来也笑，原来跑得快是从小的天赋。
“所以花京院不是个天生内敛话少的孩子，我当时这样想，”松岛静香说，“我担心他不喜欢学校，更担心发生过什么事情。”
她那时才刚毕业，热情，心软，精力充沛，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即使捣蛋的孩子和不理想的分数令她暴躁，频繁的教学考察和严苛的考核令她气馁，但等天一放晴，孩子一蹦跳，她就又一次决定投入更多更多的爱。
何况是一个让人就是无法真正放心的乖孩子。
于是她很耐心地等待着。
松岛静香没有花费太多的精力——这对其他孩子不公平。所以松岛静香只是附赠了一点小小的关照，好比在某一次小考后选择了分数最高的花京院做国文课代表；好比将课堂的教具交给擅长保管的花京院来管理；好比征询过全班意见后在讲台上养了两盆绿萝，由花京院负责组织浇水；好比向美术老师提意见，把优秀或是有趣的作业贴在墙上展示，渐渐的，孩子们每次都会去问花京院，这次他会画什么。
花京院很开心。
男孩的开心也很拘束，但毕竟是个孩子，那种得意、快乐、期待和亲近在眉眼和面颊上跳跃，日甚一日，明显地令所有老师都能一眼发觉。
办公室里，老师们的闲聊又换了个方向，他们讨论花京院是不是在外面报了画画班，讨论花京院对讲台上的绿植有多呵护，讨论在花京院管理教具后资产报废重新领物的频率大大降低，讨论花京院今天闭紧嘴巴又笑了多少次。
老师们都很好奇花京院的变化，以及这种变化后续会导向何方。
松岛静香耐心地等待着。
庭院里的树一夜之间吹走了花瓣，换上葱茏点点，逐渐绿叶成荫。蝉鸣时筛碎金满地，又被冬风吹散，枝头薄雪很快融化，湿润了春芽和土壤。又过一夜，春回大地，鲜花再次挂满枝头。
生物老师布置了一个作业。
“为期三个月的生物观察日记，一周至少一篇，写完要和同学交换日记留言。”松岛静香摸了摸手里的画册本，“这是花京院的作业。”
花京院没有交换对象。
班里的学生数目是复数，生物老师也鼓励多人互换，日记和留言都可以被评选为优秀作品，换取一些学校定做的小纪念品——不应该存在落单的孩子才对。
但生物老师一脸为难地找到松岛静香，说花京院似乎没有和任何人交换。她说她也预想过可能有不合群的孩子，她提出和花京院交换，老师——学生互换观察日记，这对于会互相炫耀作业中老师留言长度乃至有几个感叹号的孩子们来讲，绝无可能会拒绝才对。
花京院很心动，她看出来了。
但她依旧被拒绝了。
花京院不肯给她看自己的本子。
于是松岛静香提了个建议：回去告诉花京院，老师、同学、家人、朋友，他和谁交换都可以。
她说自己会试试。
“当时的我也不确定。换作有些学生可能会很乐意——比方说你，”星野未来点点头，同意了松岛静香的判断，她的确会为这种特殊和用心而动容，只是随着年龄成长，她不再需要别人的肯定，这种动容就变得不动声色，“但花京院，我确定他不是个有问题的孩子，他喜欢运动，喜欢画画，喜欢热闹，喜欢被重视，他是个好孩子，但也没什么过于特殊的地方，这反而令我越发猜不透他的‘安静’的来源……我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他也与我不算亲近。我担心他不会回应我，也担心花京院会因为我的知情对生物老师不满。”
松岛静香想。
但总要试试。
于是在某一个普通的午后，她找到了躲在楼梯夹角里看漫画的花京院，坐在了他身边。
“这里好暗，你能看的清字吗？”她问。
看得清，花京院没有抬头。
“这让我想起来我上学的时候，”松岛静香说，“我当时很喜欢看小说，但家里不允许，所以我就晚上躲在被窝里，打手电筒，偷偷看书。”
花京院发出了一声很可爱的惊呼：唉。
“当时买不起那么多书，所以大家都是去图书室借，或者换着看——很快就要换，所以就得整夜整夜看，赶紧看完。我躲在被窝里，满头是汗，一边要抓紧看书，一边还要听走廊的动静，”松岛静香指了指自己的眼镜，“喏，这就是我的成果，九百多度，摘下来后什么都看不清。家人一直很纳闷我为什么会近视。”
看书会近视吗？花京院终于把脸从书里拔了出来。
“应该是猫在被窝里看书的原因吧，眼科的医生说长时间在光线不好的地方活动会影响视力。”
花京院快速把书合上。
松岛静香为此得意地笑了一下——一小下，很快，她就看清了花京院手里的漫画书的名字。
“《棒球英豪》*，是那个在《周刊少年SUNDAY》新开的连载吗？据说很好看。”松岛静香说，“原来花京院君喜欢看运动类啊，我喜欢看《乌龙派出所》*和《机动战士高达》*，高达你知道吗？”
花京院猛猛点头。
一大一小，躲在楼梯间夹角里说的有来有回，从高达的人物到剧情到时间轴再到战力，“白色恶魔”到底是机体本身强还是驾驶员强——松岛静香控制着自己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以及自己是来套话的，总算没有吵起来。
“是阿姆罗比较强。”星野未来点评。
松岛静香懒得理她。
最后松岛静香给花京院推荐了几本书。
《狮子、女巫与魔衣橱》《北风的背后》《柳林风声》*——花京院说他知道《柳林风声》。
那是他的饭后故事，爸爸每天会带着他躺在沙发里，一字一句往下读，遇见不会的词，就会重复几遍。
“那你喜欢谁？鼹鼠，河鼠，蟾蜍还是狗獾？”
花京院说蟾蜍。
“我喜欢狗獾。”星野未来说。
“我喜欢鼹鼠。”松岛静香说。
一大一小爬出楼梯夹角，朝松岛静香的办公室走去——她那里就放着推荐的几本书——闻言差点又争执起来。
“好吧，好吧，”松岛静香叹气，“那你也不会喜欢小钻石了，你应该会喜欢北风的。”
不要剧透，花京院板起脸，很快又犹犹豫豫地添了句疑问：北风是谁？
“是小钻石最好的朋友之一，会在夜晚带他旅行的女士，一位看不见的朋友。”
看不见的朋友？
“是的。”松岛静香说。
松岛老师喜欢北风吗？
“喜欢，虽然我最喜欢小钻石，但我特别特别喜欢北风女士，高傲威严的北风女士只对她选中的好人展现真容，普通的人看不见她。”松岛静香对花京院笑了笑，“她会和小钻石跳舞，抱着他飞到树顶，长长的头发飘舞起来遮住一切可怕的东西……只属于小钻石的好朋友，真令人羡慕。”
羡慕她是小钻石的朋友吗？
“不，我羡慕小钻石可以看到她。”
花京院不说话了。
男孩跟在她身边，步子逐渐放慢，松岛静香也就慢了下来，推开办公室的门，走到自己工位，问他想先看哪一本。
花京院说，想看北风女士。
松岛静香抽出《北风的背后》递给花京院，但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有点犹豫地想要说什么。
所以松岛静香又递给他一块草莓软糖。
花京院吃掉糖后，仿佛吃掉了一颗巨大的勇气，他抱紧手里的书，将糖咽下去，说。
松岛老师，我的生物学作业，交换观察日记，还没有找到人交换。
我可以和您交换吗？
松岛静香翻开了那本泛黄的画册。
画册第一页的观察对象栏目里用端端正正的字体写着：
「我的绿色朋友」
……
「我观察的对象是我的朋友。
他穿着白色盔甲，皮肤是绿色的，身上有会流动的白色纹路，像蜜瓜一样。
他有眼睛，和奥特曼的眼睛很像，是黄色的突出的灯球，不过有竖着的条纹。脸上戴着类似狗狗的嘴套。
他不吃东西，我喂过他樱桃、草莓、米饭，他都不吃。我没见过他摘下嘴套的样子。可能他不需要进食。
他喜欢阴暗狭小的地方，不喜欢站在一边，喜欢躲在我的口袋里或者头发里。
他喜欢水，喜欢泡澡，喜欢沉在水底。
他很安静，不会说话，平常是人的样子，偶尔会变成一条一条的，长长的，密密的，像是绿色的丝带。我不开心的时候，他就会飘舞起来，包住我，遮住可怕的东西。
但是爸爸妈妈看不见他，没有人能看见他，我告诉了幼稚园的朋友，他说我是撒谎精。
我不是，他碰不到其他人，可是我能碰到他。
爸爸妈妈带我去过医院，医生说我的朋友并不存在。我不想再和医生说话了。
爸爸妈妈有的时候会问，问我今天和他做了什么，但我知道，他们不相信我。
……
有的时候我会讨厌他。
但他会伤心，他伤心我也会伤心，所以他还是我的朋友。」
……
松岛静香还记得花京院递给她观察画册的时候，对她说了一句话。
松岛老师，我把我的‘北风女士’介绍给你。
……
冰雪融化，樱花挂满枝头，一切都会往好的地方发展，松岛静香如此坚信着。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交换日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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