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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迎星落破云无非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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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寒至,一候瑞香,二候兰花,三候山矾。转眼间,冬雪倾覆,又是一年。
来这烟火人间近十年了,风信几乎已经忘记了九百多年的漫漫神生。浮生如斯,有慕情便已经很好很好。清晨,他们在蒸笼氤氲温暖的热气里吻别,黄昏,慕情则会搬一把小杌子,坐在风光旖旎的西子湖边,等风信回来。
西子如画,他亦如画。
慕情生得那样好看,唇红齿白,皮肤像是打磨好的羊脂玉,一双黛眉形如远山,山抹微云,其下是两汪含情的泉水,温温脉脉的,欲语还休。
这些年,他的冷硬早已在人间被泡得软了,化开了,溶在了西子温柔的湖水里。他再不是神殿里那个冷冰冰的玄真将军,而是这活的世界里,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慕情。
是风信的慕情。
风信极爱惜他,彼此心意在漫长的岁月里不须多言,只是一个拥抱,他没有拒绝,一切尽在不言中。在上河图中,他们是人间最普通不过的眷侣,就像常人一样,欢喜着,珍惜着,度过着上天赐予的每一日相守。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朝朝又暮暮,第十年的除夕近在眼前。
慕情一早剪了许多红窗花,和合二仙、花开富贵,喜喜庆庆地糊在窗上,倒给他们的家添了几分热烈的年味。他一向手巧,裁衣缝补剪窗花都不在话下,风信不擅这些,只得坐在一边,拨拨炭盆,给慕情喂个橘子,再亲一亲他微红的指尖。
琴瑟和谐,除夕到了。
那日清晨,风信听慕情的,到武馆去打扫、贴对联、放鞭炮讨个吉利,忙忙碌碌直到夜幕降临才往家中赶。
杭州的冬夜,不是那么寒冷,却也飘飘落起小雪来。风信一面搓着手,一面仰望天幕。那里依然看不见仙京的半点影子,却有点点烟花次第绽开,宛如东风杏花,红红白白的美艳,令人微醉。
思及归家后便可与慕情一同放烟花,观这人间盛景,风信便觉得那泓甜美笑容已在眼前了,心中也暖融融、喜滋滋的。恍然听见周围乱将起来,似乎是焰火落在屋顶上,哪家走了水。
风信摇头,这除夕夜里,未免也太倒霉。见提着水桶的人群只是一窝蜂地往前,便也快步跟了上去。
哪知着火的便是他家。
小木楼的屋顶在风中猎猎地烧,发出噼啪的爆燃声。风信在远处恍恍惚惚地站了一会儿,只觉得如在梦里。怎么会呢,慕情还在家里,怎么会突然起火呢?
慕情。
冰冷的水似乎不是泼在了火上,而是泼在了他头上,风信一把夺过身边人的水桶,淋了自己一身就往里面冲。
不会的,慕情虽然没了神力,可他身手那样好,一定已经逃出来了。
可眼前断裂焦黑的梁柱给了他当头一棒,慕情就趴在窗边,已然昏了过去,一腿正压在烧断的木头下。
风信浑浑噩噩走过去,抬开烧焦的木料,将慕情抱了起来。
他那样轻,好像睡着了,一点意识都没有,细长的眉紧紧地皱着,仿佛做了什么难过的梦。
烈火里,风信着了魔一样慢慢地走,走出烧毁的楼宇,走进白茫茫的雪地,走出了一大段,才发疯似的往医馆跑起来。可是雪地里那样滑,他跑了几步,便重重跌倒。
慕情伏在离他两步远的雪中,安安静静的,只是白皙的小脸上有两道黑漆漆的印子,和素白的积雪格格不入。风信连滚带爬扑过去,把他搂在怀里,挣扎了半天,却发现自己竟是如何都站不起来。
慕情就靠在他肩上,一点声息也无。医馆远在下一条街,神生九百年,他从未如此绝望。他擦着慕情的脸,却发现如何也擦不干净。冰天雪地里,只有他们两个失格的神,如被烈火灼烤的蝼蚁。
再也忍不住,风信仰面望天,拼尽全力喊了一句:
“殿下!救命啊!”
那声音太过撕心裂肺,响彻九霄,人群很快追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帮他将慕情抬到了郎中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