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之恋》波斯kiku

6、野狼

　　这是一间很偏僻的屋子。王府虽大，但偶尔也会有这样没人住的房间。因为许久没人打理，红木家具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但与屋子里冷清气氛极不协调的是，此时沿着屋子的墙根，正整整齐齐站着许多家丁。他们一个个都又高又大，面无表情，眼睛盯着坐在屋子中间那把交椅上的父亲。
　　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碰到了来福总管的身子。
　　我知道退无可退。
　　父亲寒冷的视线扫过来,我便顿时感觉头皮发麻，像是被戳了一个窟窿一样浑身不自在。
　　“崇儿……”他叫了我的名字，没有一丝温度，“过来。”
　　我的整个身子都跟着他的命令一颤。他的话有着一种不怒自威的力量，强迫着我的身体走了上去。
　　我埋着头，几乎要钻到地板缝里。
　　我感觉到他从交椅中站起来，俯下的庞大身躯在我头上砸下一片黑影，一只结实的手掌按在我的肩上。
　　“他在哪里？”毫无修饰语气的疑问句就像暴风雨前的大海一样安静得令人恐慌。
　　我愣了一下：“谁……”
　　“你那位朋友……颜如玉。”声音离我很近，也许就在我面前，但是我又不敢抬头，生怕遇上父亲那双野狼一般冰冷的眸子。
　　我半张了嘴，几乎要说出来，但什么东西在我心里猛地冒出了头，最后嗓子里之是艰难地挤出了一丝呻吟：“……我真的不知道。”
　　我感觉父亲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紧绷起来——这是他发怒前的征兆。可是奇怪的是，他控制住了怒火，他转过身，留给我一个背影，挥了挥手，示意所有家丁都离开。
　　不一会儿，屋子里便只剩下我和父亲了。
　　他仍然背着身，丢给我一卷卷轴：“认识他吧？”
　　我动作僵硬地打开卷轴，那是一幅人物肖像，画中人束冠，穿着显然属于皇室的华服，在黯淡的烛光下，一双剪水眸子正安静地向外看，绛紫色的泪痣几乎要燃烧起来……
　　注视着这双眼睛，我惊得无话可说——这，除了颜如玉还能是谁？
　　父亲显然注意到了我的反应：“你所说的颜如玉，就是他吧？”
　　我沉默地点点头。心头更加觉得奇怪，颜公子，怎么会穿成这个样子。
　　“你看下面。”父亲命令道。
　　我把画轴拉到最底下一行小字映入眼帘——
　　太子仲英画像
　　画轴无声地摔在了地上。我觉得眼前一阵晕眩。
　　太子……颜公子是……太子？
　　晴天霹雳。
　　也许正是这一震惊刺激了我，刚才一直处于僵化状态的大脑开始重新运转。许许多多的片段疯狂地涌进脑子里，神奇地串连成线，思维一下子变得无比清晰。
　　我原先一直在疑惑，为什么父亲大人会对一个无名之辈如此感兴趣……现在我懂了。
　　颜如玉不是无名小卒，他是皇族、而且是，太子。
　　我早就该发现的……从见他第一面开始所感受到的疑惑一下子烟消云散，他的那种特殊的气质，怎么可能是个无名的山野村夫？
　　但是即使知道了真相……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我微微抬头，正瞟见父亲写着身子，注视着我的目光。
　　那种眼神中，带着三分不屑、七分厌恶。
　　从来都是如此，父亲的眼神。就好像拥有我这么一个儿子是她最大的不幸一般……
　　心狠狠地痛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连我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决心。
　　既然你如此厌恶我，那，就让你厌恶到底吧。
　　“我……认识这个人，也知道他住在哪里。”
　　父亲眉头微微一皱，随即露出一个冷淡地微笑：“很好。”
　　“但是，父亲知道了又要怎么办呢？”
　　对方也许是没想到我会反问，停顿了一下：“这个，不是小孩子该管的。”
　　“对啊，我是小孩子……”轻蔑地冷笑两声，“以我这个小孩子的想法来看，父亲一定会前去杀掉太子吧？太子选择隐居山林这种逃避的方式就证明了现在的朝廷里皇子党要强于太子党。做臣子的自然也要明哲保身，跟随强者……怎么想，杀掉太子拥立新君都是最明智的选……”
　　“啪——”脸颊上出乎意料地一阵生痛，视线不由自主地倾斜，撞进了父亲错愕而愤怒的视线。
　　“你……这是造反！”压抑着巨大怒火和惊慌的声音。
　　我捂着被打得肿起来的有脸，艰难地挤出一丝嘲讽般的笑意，我知道怎样做足以激怒眼前这个极力压制怒气的男人：“父亲，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
　　眼前的男人身子明显地僵硬了一下，他的脸被阴影遮住，看不清表情，但是那双眼睛却像是狼一样放射着杀意凛冽的寒光。
　　我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你……都知道些什么？”
　　牙齿在打颤，我几乎咬字不清：“我全都听到了……那一晚……”
　　对方向是做好决定了似的沉下了肩：“那么，你要怎么做？”
　　我，要怎么做？
　　“你是会告诉我的，对吧，崇儿？”他上前一步，话语中带了些许讨好，眼中盛着笑意。听到他叫我的名字，我全身的血液几乎要倒流，父亲在朝我微笑……我知道他在暗示我什么，如果我说了，一切就当没有发生，毕竟我身上还流着北堂家的血……
　　说了，我会没事，也许还会得到父亲的赞扬，但，颜如玉必死。想到这里，脑子里渐渐呈现出他那绛紫的侧影。他的微笑、他的氤氲着水气的声调、他那白皙修长的手指……从此就会不复存在。
　　“朋友的话，只能这样了……”他是这世界上唯一把我当成朋友的人……
　　父亲见我犹豫，再次伸出橄榄枝：“崇儿，把你知道的都告诉爹爹……”
　　爹爹，他竟然称自己是爹爹？从小到大，他可是从来不许我这么叫他的。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抱过我，没有朝我微笑过，没有给过我哪怕一丝温暖，他让我生活在这里就好像是身处地狱，而现在，他向我微笑，让我叫他爹爹，只是为了骗取我嘴里的情报……
　　凭什么要让他称心如意？他觉得廉价的这一点点情谊就可以征服我，让我言听计从吗？我偏不。比起一个无情的父亲，我宁愿选择有情的蝴蝶……
　　我转过身，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大门。
　　但是，手没触碰到门，门却自行打开了。
　　来福总管和家丁们堵住了去路。
　　我惊恐地回过头，父亲已经从新坐回了交椅上，一只手撑着下巴，冷冷地下达了命令：“来福，让他开口。”
　　我觉得双腿发软，想要冲出人墙，但手很快被抓住。接着，被谁狠狠一推，便倒在坚硬冰冷的石砖地上。双手被擒在身后，肩部传来肌肉被撕裂、然后扭曲的疼痛，不由自主地尖叫起来。但这才是开头，几乎没有间歇，背后突然一阵麻酥酥的凉意，紧接着便是火焰灼烧般的痛苦。包围我的那些人影举起长长的皮鞭，蛇一般细长灵活的黑影连同入骨的剧痛雨点般抽在身上……
　　我喊叫着，感觉几乎要崩溃了。手指抠进掌心，以为这样可以缓解痛苦，但刺痛却越来越激烈地一阵阵袭来……
　　视角一直在不断晃动，父亲的脸一遍遍进入又离开我的视野。好几次我几乎妥协，但是一看到他那种野狼一般残忍的眼神，便又打消了念头……我……偏不让你称心如意……
　　嘈杂的声音渐渐平息，我变得听不到自己的喊叫，听不到家丁们的咒骂，听不到鞭子划破空气的嗖嗖声。疼痛还在继续，但世界开始变得模糊，我的眼中只有那双狼一般的眼睛仍然挥之不去……
　　那双眼睛中的光芒越来越黯淡，心中不禁升起胜利的喜悦。
　　你没想到吧？你征服不了的人，是我。

　　不知何时，拷打戛然而止。意识在疼痛的间隙中缓缓恢复。
　　我听到有人在说话。
　　“还是没有开口。”这是来福的声音。
　　“和他娘一样固执。”这是父亲的声音。
　　你没有资格对我娘品头论足。我想要这样反驳他，但咽喉中止发出了干裂的呻吟。
　　我看到的身影越来越近。他在我面前停下，我感觉头发被揪起来，父亲的脸一下子填满了全部视野，很模糊，带着血色，但是杀气强烈。
　　“还不准备说吗？这样下去对你我都没好处……”他停顿了一下，“你犯了这么大的错，我也在考虑要不要把你逐出家门……和你娘一起。”
　　那最后几个字像是重磅炸弹一样轰炸着我仅存的一点意志。娘……不要……不要赶她走，她会死在外面的……
　　父亲好像听到我心里的哀号，满意地笑了笑：“我不是那么无情无义的人，只要你说，你们母子俩都会平安无事。”
　　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的意识在挣扎，到底该怎么办……
　　怎么办……
　　谁来救救我……

　　我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动了动。
　　眼前一黑，什么也感觉不到了。